这天放学以后,已是傍晚,太阳收敛起刺眼的光芒,西边天际的血色越来越浓,像是非洲东北部和阿拉伯半岛之间的红海的颜色在不断加深。
许超强望着黄昏,一点一点的忧伤在天地之间游荡着。
在他回家的柏油路上,路两边长满了法国梧桐,梧桐在落日的余晖里投下长长的瘦影。许超强踩在路上的脚步无声。
山龟开着小轿车回家,路过许超强身边,车子停下,车上还载着马仔,山龟摇下车窗的玻璃,他和马仔望着许超强嘻笑。
马仔说:“姓许的,我们的数学成绩得了零分,我们回家又要遭扁,明天我们加倍扁你。”
许超强说:“你已扁过我了,是你把图钉扎在凳子上,我早已受到惩罚了,你还不放过我吗?”
山龟笑得很灿烂,回头望着马仔:“瞧,他不傻,知道是你搞的阴谋诡计。”
马仔说:“不过是给他吃了两颗图钉,这也叫阴谋诡计?我更厉害的招式还在后面没使出来呢。”
山龟问:“马仔,你小子还有什么毒招?”
马仔说:“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山龟又大笑:“难道就不能骑蜗牛看黄色书籍——走着瞧。”
马仔回应:“骑蜗牛骑不住,会把蜗牛压死,咱们就骑千年大乌龟看手机短信——走着瞧。”
许超强不理睬他们,自顾自地向前走。
山龟开动车子,向前追上许超强又停下,把头伸出车窗口,说:“小子,你给我站住,我没有叫你走,你不能动脚。”
马仔说:“小子,你别闷闷不乐,讲一个笑话让我俩开心,山龟用车送你回家。”
山龟说:“太对了,许超强,你给我们讲讲笑话,只要我听了开心,绝对用车送你回家。”
两人的言行其实是温柔的逼迫。
许超强被迫讲了起来:“有一个扛枪的猎人抬头,看见天上飞过一只鸟,他对着小鸟开了三枪都没打中,但那只鸟还是从天上掉了下来,这是为什么?原来,那只鸟看猎人的子弹没打中自己,就拍胸脯大笑着说:俺老鸟高兴死了,高兴死了!老鸟乐极生悲,死掉了,能不从天上掉下来吗?”
山龟和马仔听了大笑:“好笑,好笑,小子,你真有才。”
说着,山龟一踩油门,把车子开得飞快,两人乘着快车一溜烟地溜掉了。
许超强讲了笑话,按山龟的许诺,他应该用车载许超强回家,但他食言了。
那么,许超强会责怪他无信吗?他当然不敢。
天色更加暗淡下来,他继续向前走,没有了山龟和马仔的骚扰,他走得格外轻快。
前面的路旁好像躺着某黑黢黢的东西,那是什么?
许超强走近一看,路旁躺着的不是物体,而是人,那人好像十七岁的样子,斜躺在那儿,闭着双眼,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他脸庞上一处伤痕格外明显,一直蜿蜒延伸到锁骨深处,嘴角抹着一丝血迹!
遇到有人受难,自己岂能一走了之?
许超强又不是医生,怎么能救他?他看看四周,路边有一条小水沟,他就用手捧了一捧水,想把水灌进伤者的嘴里。
可是等他到达伤者身边时,捧在手里的水从手指缝里全漏光了,怎么办?
天上盘旋着一只乌鸦,嘎然凄鸣,乌鸦以为躺在地上的人死了。
许超强心生一计,他脱下外衣,把衣服浸在水里,充分泡湿,然后提着水淋淋的衣服,跑到伤者身边,把湿衣一拧,湿衣里的水像下雨似地往伤者的嘴里滴淌。
那人的嘴唇蠕动着,吸入了大量的水滴,紧闭的双眼睁开了,看见了许超强。
许超强见衣服里的水滴干了,又到水沟边把衣服浸湿,再走到这人的身边,把先前的动作重复一遍,让衣服里的水更多地滴入伤者的嘴里。
伤者忽然摇摇头,表示不再喝水了,艰难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所学校的,在读几年级?”
许超强说出自己的名字,说出自己所在的学校和班级。
那人听了后说:“你跟我是同一所学校的,我也在盛唐中学,我在读高一,我叫顾飞雄,别人都喜欢叫我阿雄。”
许超强说:“我以后叫你雄哥。”
“随便你。”阿雄说:“你扶我起来。”
许超强用手拿着阿雄的双手,很吃力地把他慢慢拉扯起来:“雄哥,你没事吧。”
阿雄站在地上,歪着头:“这点小伤算不什么,妈的,在学校里,我是老大,谁敢打我?从来都是我想打谁就打谁?今天跟黑社会的哥们打了一架,他们四人对付我一个,两人拿刀,一人拿木棍,一人拿枪……”
许超强不失时机地吹棒:“雄哥,你一人空手对付四人,打成平局,要是你手上有刀,肯定把他们摆平了。”
阿雄说:“那还用说,不过,他们也没有讨到便宜,我用一砖头,把一人的脑袋砸开了花,其他三人毕竟不敢动刀动枪,怕出人命,所以就把我打倒后,扶着那被我砸了一砖的家伙逃走了。”
许超强说:“雄哥,是你把他们打得逃之夭夭。”
阿雄说:“扶我走一段路。”
许超强扶着他,他靠着许超强,向前蹒跚地迈步,走了几步,便跌倒了,他干脆坐在地上,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从烟盒里抽出两根烟,把其中一根递给许超强。
许超强连连摆手:“我是学生,老师教导我们不能抽烟。”
阿雄恼怒了:“老师算什么?他们读书的时候还不如我们,现在的老师哪一个不是流氓?抽,你尽管抽烟。”
许超强一再摇头:“不,不,不……”
阿雄便不再勉强:“我是坏学生,咱抽的并不是烟,是寂寞,是潇洒,是深沉岁月的积淀。”
说着,他嚓地打燃打火机,把叼在嘴上的烟点燃,悠悠抽了一口,他的眼里充满慵懒、镇定、沉着和玩世不恭的神情。
一圈淡蓝的烟雾缭绕,与黄昏浑黄的颜色相融合。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香味。
半晌,他抽完了一支烟,双手支地,奋力站起,许超强去帮他,他终于站定了,向前走了两步。
许超强继续扶着他走。
他一边走,一边说:“咱们都是一所学校的,你上初中,我读高中,以后谁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卸掉他的胳膊。”
许超强听了,十分开心,以为自己认识了他,以后山龟和马仔就不敢对自己放肆了。
阿雄见他不出声:“有人欺负过你吗?”
许超强不想惹事,说:“没有,没有,我不惹别人,别人也不惹我。”
阿雄不以为然:“你越是不惹别人,别人越要惹你,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在学校里,要想立于不败之地,就得靠拳头硬。”
许超强唯唯喏喏:“是是是,雄哥高明。”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来了。
阿雄伸手拦住出租车,把手伸出许超强:“借五十块钱给我。”
许超强说:“没……没……我没带钱。”
阿雄钻进车内,对许超强说:“妈的,真小气,不过,你今天对我有恩,以后就是我的哥们,下次有人扁你,记得到高一(三)班来找我。”
说完,他坐着车,一晃消逝了。
许超强也慢慢回到家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