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铁的大门在身后重重合拢,灿烂的阳光刺的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已经远去的老者回过头,只见一座条石砌成的巨大灰色城堡栖息在峭壁边上,黑色的子爵旗正在城堡顶部飘扬,万丈之下是郁郁葱葱的山麓小丘,远处不时的传来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这一刻,骑在马背上的老者恍如隔世。
按了按马背上的丝绸口袋,沉重而冰冷的金属手感提醒着他,里面的东西是来自于与那个神秘青年的交易,但从今往后,想要继续获得这些令人发狂的财富就需要付出代价了。
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老者调转了马头,疾驰而去。
“欲达高峰,先忍其痛,有了源源不断的金钱,伯瓦尔家族必将君临意大利!”
......
城堡的房间内,青年孤独的坐在案桌前,挺直腰杆,双手握拳,轻轻撑在膝盖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一点冰凉的液体落在手背上,这时他才惊觉,原来自己早已是泪满衣襟。
————
“愿上帝原谅我们的愚蠢荒唐和病态疯想......我们正是因此走向了......如此怪诞丑恶的命运,我将前往......遗忘之乡,那里将是......我唯一的避难所,凡俗世界的......平淡无奇让我感到厌倦,我因此而......踏上了这可憎的不归路......”散发着异味的粘稠唾液随着断断续续的话语从嘴角流出。
上翻的眼球已经看不到瞳孔,只剩下两粒疯狂抖动的眼白。
僵直的右手将一根冰冷的金属管顶在了下颚的软肉上,虽然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下定了决心,但那根因为恐惧而绝望痉挛的手指,却迟迟无法扣动扳机。
伴着往复的、含糊不清的忏悔声,另只一苍白的手颤抖着攀上了褐色的柚木握把,在它的帮助下,压缩的弹簧艰难的推动着击锤,顶开了高压气瓶的阀门......
“砰!”骤响的枪声惊起无数飞鸟。
.......
荷兰的北部有这么一片非常古老的森林,古老到能够讲述人类早已遗忘的久远故事。
森林里的树木深深扎根在苔藓覆盖的土壤里,树根连着死人的骨头,树枝伸向雾气蒸腾的昏黄天空。
三辆黑色的蒸汽机车沿着土路驶过林中的羊齿蕨和藤蔓,林间的树叶在低声呜咽,哀叹说:“失去的东西太多太多......”
“可它们都能失而复得。”树木紧接着轻声补充道。
金属的车厢中坐满了来自不同的地方又即将奔向不同地方的人,一位头戴礼帽,身穿黑色风衣的青年正蜷缩在自己的座位中,静静的倾听森林的话语。
羊齿蕨在树木间密集的生长,羽毛形状的叶子连成一片汪洋,灰色的茎秆犹如蛰居地下世界的生物伸出地面的手臂。
“水,”树木喁喁私语,“泥土,太阳。”
“像雪一样白,像血一样红,像煤一样黑。”无名的灌木哀叹着,它们的声音低沉而又沙哑。
“停车!司机先生,麻烦请停下车,我的目的地到了!”
司机咕哝了一声,搬开了蒸汽机与传动轴之间的齿轮,“呲——”大团的白色高温气体从气门中喷涌而出......
羊齿蕨的叶子像绿色的手指一样刷过从车门中跳下的青年的衣摆,落地的他突然踩到了一块石头,就低头看了下去:石头是灰色的,像是士兵的制服恰好摆在路中间,仿佛是有人经过时掉在那里的。
青年弯下腰,握住了那块石头,光阴给它裹上了一层苔藓,青年把这层苔藓抹掉,发现石头的表面平坦光滑,上面刻着一只眼睛。
一只人类的眼睛。
青年环顾四周。
他看到三根残破的石柱,几乎隐没在高大的羊齿蕨丛中,灰色的柱身雕刻着奇异的同心圆图案,中间的那根柱子上刻了一张凝视着森林深处的人脸,一道道残缺不全的棱角饱经岁月的侵蚀。
“应该就是这个地方了。”青年喃喃自语道。
他离开了大路,走向石柱,没走几步靴子就被露水打湿了,野蓟勾住了他的风衣,可他却毫不在意。
踩过枯败的落叶,在三根石柱的后方是一座石砌宅邸,锈迹斑斑的铁丝上挂着一个霉烂的木牌。
“私人领地,闲人免进。”
青年冷笑了一下,然后推开了院落的木栏。
据他所知,这里是隐藏着最最丑陋堪称人人喊打的罪行——被全世界所厌恶的盗墓者的居所。
在盗墓者的圈子里这个地方被叫做“博物馆”,不过这却是一个亵渎神圣、充满污秽以及罪恶的“博物馆”。
青年走进了这间“博物馆”的大厅,这里安静的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没有阴险的质问、没有恶毒的诅咒、没有不怀好意的攻击,甚至听不到丝毫的呼吸声。
孤独的脚步声在静谧的空间中回响。
青年穿行在这些被生者与死者同时憎恶的家伙们,用极其邪恶的品味搜集来的各种各样的恐怖与腐朽之物间——
玄武岩和缟玛瑙雕刻的有翼怪相,从狞笑的大嘴里吐出奇异的绿光和橙色光线。
血红色的阴森物品在黑色帷幕下彼此交织。
隐蔽的送风管道在内外温差的作用下,搅动着万花筒般的死亡舞蹈,某些对盗墓者充满诱惑的气味从转动的扇叶中涌出。
这气味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变化,有时候是葬礼上白色百合的香味,有时候是贵族陵园里致幻熏香,有时候则是坟墓撬开后那搅动灵魂的恶臭。
沿途的两侧墙壁一字摆放着许多展柜,里面的东西让青年啧啧称奇:既有古代的木乃伊,也有手艺精湛的剥皮师制作的新鲜女尸——这是为了满足某种病态的欲望而专门制作的“商品”,用一个或者几个女尸拼合出的“美人”沉睡在防腐的液体中,看起来楚楚动人,栩栩如生。
随处可见的壁龛里存放着尺寸不一的骷髅和腐烂程度各异的颅骨,青年甚至能看见某些历史上著名的人物已经露出内颅的朽烂面容,也能看见刚落葬的不幸夭折的孩童那俊朗的脸蛋。
各种陪葬的弦乐器、铜管乐器、木制乐器应有尽有,各种金币、银币、陶瓷器皿数不胜数。
这间“博物馆”堪称是人类疯狂与变态所积累起来的最难以置信、最无法接受的盗墓成果,同时也是进行其他黑暗交易的地下场所。
“可惜我来的似乎有些不是时候,今天这里好像停业整顿了......”青年看了一眼趴在地面上的尸体,一把高压气瓶手枪轰出了他的脑浆。
摔落的枪械、凝固的尸蜡、喷溅的腐液、萎缩的皮肤、破损的织物、霉变的真菌,它们共同为这间纯粹而邪恶的“博物馆”增添了一件新的藏品。
现在这里成了一片死的禁区,可有些时候没见到活人也并非一件坏事,这同样意味着你可以省去不少的麻烦,尤其是嘴上的麻烦。
毕竟有句俗话说得好——能动手,绝不BB。
而现在,蹲在地上青年就在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着这句饱含生存智慧同时又绽放出人际交往关系至理的古老谚语。
青年的手中正拿着一本上了锁古籍,这东西是他从一旁的壁龛中随意的摸出来的,封面上的浮雕与绘画全都是以混沌与杀戮为主题,泛着殷红的底边看起来就像是用人皮鞣制装订的。
在某些邪恶之徒的眼中这是堪称举世无双的珍本,但此刻它的作用和一根枯树枝并没有什么两样。
金属的包角正小心而细致的翻动着地板上的尸骸......
通过一些不为人知的渠道,青年了解到这是一群特殊的盗墓者,他们不是那些为了钱财而去掘墓的粗野狂徒,这群人遵循着这里独有的怪异准则,只有当情绪、地形、环境、天气、季节和月光等诸多因素都处于某个特定的区间时,他们才会倾巢出动——所以在青年看来这群人更像是为了摆脱心灵上的空洞,而在追求某种强烈的仪式感和精神刺激。
与泥土、枯骨、棺木打交道的肮脏职业,被他们演绎成了最为精制的美学表达,他们会以讲究甚至是苛刻的态度对待其中所有的细节,任何一个瑕疵——比如时间不合适、光照不理想、土壤的湿度过高,都是无法容忍的。
而如此极致的追求,自然也带来了丰厚的回报,这群特立独行的盗墓者很快就在黑暗的地下世界中声名鹊起,许多原本深埋在地底的邪异的不详秘密得以重见天日。
“叮、叮、叮——”随着一段脊椎骨被掀起,一枚浸泡在血污、脂肪以及腐肉中的护身符掉落在了地板上。
这是一个款式有些怪异的护身符,平日里似乎是被死者放在胸口的位置。
青年从口袋中掏出一块手帕,用它包裹着自己的手,然后捡起了这枚护身符。
青年将护身符举至平视的位置,那些斑斓的光线统统被晕染成了恐怖的绿色,看样子这东西的材质应该是某种玉石或者翡翠。
这枚护身符的雕工十分的精制,整体的造型是一条盘旋而舞的有翼飞蛇,中间环绕着一颗畸形有角的恐怖骷髅头,没有眼珠幽黑眼眶与青年对视着,在护身符的基座上还刻有一圈如尼文铭文。
死亡、阴冷、兽性、恶毒、嘲弄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嘴在狞笑着......
青年用手帕将这枚任何神志健全之人都会避之不及的护身符包好,然后揣入风衣的口袋中。
就在青年即将离开这间死寂的“博物馆”之前,他再一次回首,有些怜悯的看了一眼那具趴伏在地面的尸体。
传说有一位阿拉伯学者曾经写下过一本疯狂的著作——《死灵之书》,其中就埋藏着有关此物的线索,它是一个食尸异教可怖的灵魂符号,这种邪恶的异教源自中亚那些人迹罕至的群山冷原之中。
这位阿拉伯学者在书中对这枚护身符有过这样的描述——那些折磨并啃噬尸体的恶鬼会以超自然的形态模糊显现,护身符的形状就是据此雕琢而成。
“终究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青年一脸遗憾的耸耸肩,他按了按头顶的礼帽,接着推门而出。
————
秋日惨白的月亮悬挂在坟墓之上,投射出曳长的恐怖怪影。
情形怪状的树木阴郁低垂,伸向无人照料的草地和碎石崩落的墓碑。
巨大的蝙蝠成群结队,逆着月光飞翔。
爬满藤蔓的古老教堂立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带着磷光的昆虫像鬼火似的在庭院角落里的紫杉下翩翩起舞。
霉烂的草木散发着难以名状的味道,夜风还送来了远方沼泽与大海的微弱气息。
这是一座只存在于庸人痴语中的恐怖坟场,埋葬着的尽是阴森的留言与传说。
补过今天的这里却热闹的有些异乎寻常——
一只瘦骨嶙峋的秃鹫从阴冷的云层里俯冲而下,疯狂的啄食着坟墓的封土,随即便被一铁锹拍死在地面上。
银色的怀表被的放在松散的土堆上,有乐曲声从金属的表壳中传来——
密集定音鼓与低沉圆号拉开了钢铁的序幕。
铿锵的长号伴着轻快的短笛奏响了威武的篇章。
在隆隆的发动机轰鸣声中,一个瘦高的身影正在奋力的挖掘着冰冷的泥土,那狂热的眼神,那挥洒的汗珠,仿佛这一刻他手里握的不是铁锹而是狙击榴弹发射器。
“当——”铁质的工具与某样深埋在冻土中的东西碰在了一起。
青年神情一喜,运铲如风。
很快,一个比板结的泥土更加坚硬、年代久远到早已无法考证的长方形棺材映入了青年的眼帘,久置地下使得它的外表结了一层矿物质沉淀物。
这口棺材结实厚重的超乎想象。
青年深吸了一口,将铁锹顶入棺材上下连接的缝隙中,然后在心中默默祈祷的同时开始计数,“三、二、一!”
下一刻——
鼓乐齐鸣,曲意激昂,东风浩荡,以德服人!
与此同时,伴着“嘿——”的一声,吐气,下压,结满晶状硝石的血色棺盖被狠狠的翘起!
......
不知年月的棺材里,平躺着一具覆盖着干瘪的血管和丝丝缕缕萎缩筋肉和枯黄毛发的尸骸。
骤然冒起磷火的眼窝像是有知觉似的盯着开馆的青年,咔咔作响的颚骨深处发出了低沉吟诵,沾满鲜血的尖牙扭曲的讥讽着这个冒失鬼即将到来的厄运。
疯狂的大笑乘坐着星空下的冷风,古老的骸骨磨利了尖牙与指爪,沉睡的死尸们被其主人所唤醒,它们骑着从废墟中飞起的蝙蝠大军,如潮水般的向着新鲜的肉体涌来。
此刻,从黑色土壤中发出的嘶吼声越来越响,被诅咒的翅膜鬼祟的呼啸和拍打声越来越近——
“哇哈哈哈哈,MD终于手红了一把!”神情激动的青年一把将铁锹扔上了天。
卷刃的工具在空中翻了个身,然后在重力的作用下,狠狠的扎进了坚硬的土地中。
所有的怪叫声立即沉寂了下去。
那只正从棺材中缓慢起身的尸骸微微一愣,登时露出了一副地铁大爷看手机的困惑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