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是半夜四点，三个人却丝毫没有睡意。
尤其是李洛约，他眼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神经亢奋，一边说话一边捏着手指，语速极快。
“要解决你家的难题，首先就得看懂水怪到底是什么。淡水水怪在印度、柬埔寨、越南都出现过很多次，比如水怪袭击牲畜事件，水怪攻击人类，偷走小孩，甚至包括杀掉落水车辆里的乘客。总体来说，水怪有几个共同特征。一是不容易被发现，要么就是相貌奇特。二是个性好斗，凶狠，争夺食物欲望强烈。三是有奇怪的生理习性，比如说像你们这里的夜里攻击人，有毒，乃至可以迷晕水中人。不过大型水怪几乎很少，因为存在一个食物链问题。没有充足的食物，大型猎食者是没法生活下去乃至长到相当体型的。所以水怪更多的是体型稍小而攻击性极强的灵活类捕食者。”
李洛约搓了搓手，看向肖小荣：“你知道水虎鱼吧。那是一种极为小的鱼类，不过依靠锋利的牙齿和强悍的咬合能力，一群涌上能够将猎物很快撕碎。从你的伤口来看，并不是它们干的。我的搭档，哦，是另一个，喜欢宅在家里的一个技术员，她于是往另外一个方向查找。关键字变成了单体行动，体型稍大，有较强咬合能力。”
“哲罗鲑。”
让狸猫首先将水怪和这种鱼联系起来的是咬痕。她搜集到的水怪出没的资料十分庞大，咬痕图片无疑是其中最有直接作用的证据。通过软件进行痕迹对比，她发现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之处。生性严谨的狸猫开始朝着哲罗鲑的方向深挖。哲罗鲑是冷水性春淡水凶猛食肉鱼类，终年绝大部分时间栖息在低温（15°C以下）、水流端急的溪流里。渔民对于它们有“细鳞、哲罗、七上八下”的谚语，这是指哲罗鲑的洄游规律。它们生殖期是五月中旬开始的，往往在水底为沙砾的河川中产卵。它们八月以后就向干流移动，觅食时间多在日出前和日落后，这也是因为它们喜欢寒冷的缘故。哲罗鲑喜欢由深水区游往岸边捕食其他鱼类和水中活动的蛇、蛙类、鼠类以及水鸟，夏季食欲差，冬季食欲最好。
肖小荣哦了一声，眼睛发亮：“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夜里到水边去有危险的原因啊。”
罗宾则说：“应该不止哲罗鲑吧，哲罗鲑力量足，攻击性强，可是没有毒的。”
“嗯。”李洛约点点头，对着手机继续念道：“关于老吴曾经说过的，口器是一圈钢牙的那种水怪七鳃鳗（请读者不要去查询图样），生活在水中，基本上是在水底挖穴而居。成鱼会用吸盘状的口吸附在其他鱼体上，用吸盘内口两侧的角质齿和舌头上的角质齿错破鱼体，吸食血肉，不少被吸食的鱼类最后都只有一副骨架。他们也是白天在水底，夜晚出来觅食，不喜欢炎热的区域。从老吴说的情况来讲，多半就是这种水生吸血鬼。在不少国家都很有名，长相相当奇特。”
“还有一个中毒昏迷的。”
罗宾提醒说。
“电鳗。这个之前我就想过了，电鳗输出电压可以达到300~800伏，能够产生足以将人击昏的电流。曾经在《国家地理》上被评选为地球上最令人恐惧的淡水生物之一。它们生活在浅水区，或者比较浑浊的岸边，体型大，每秒钟能够放电五十次。在水中3—6米范围内，常常有人触及电鳗放出的电被击晕，跌入水中。电鳗和之前华家村人描述的情况很吻合。”
“你不觉得奇怪吗？”罗宾提出异议：“在小展江里有这么多‘水怪’。无论是从生物性还是逻辑性来说都存在问题，这些强猎食水生生物在一起，怎么保证食物足够。而且……这里现在的鱼并不多，加上水质被破坏严重，连渔民都不打渔了。”
“对的！你说到了关键。”
李洛约双手拍了拍搭档的肩膀，转而面相旁边的肖小荣：“小展江的确有水怪，不过绝对不会是哲罗鲑、七鳃鳗、电鳗的共同居住地。为什么老吴，或者其他人要营造出一种恐怖环境，让大家远离这条江？很简单，都在这个上头。”
他一把抓过罗宾手里的物件。
那是一块树上剥离的木片，因为浸泡在水中，上面十分湿润。
“肖小荣，我问你，这条河里是不是常常能在岸边捡到木料？”
“是啊，应该是上游落下来的木块飘过来……”
“原来是这样！”罗宾终于跟上了搭档的思路，他整个人仿佛醍醐灌顶，脸色都变得潮红起来。“关键就在木头上面。他们在偷运木头！”
小展江上游是一大片森林保护区，所谓森林保护区就是植被、动物都不允许随意捕捞的区域，会有林警在里头巡逻。也是因为对于安防的投入，所以这些保护区常常有不少动物，植被旺盛繁茂。可是事情总会是一体两面的，有人保护就有人破坏、偷猎。所为的目的自然是经济效益。
偷盗木头是最广泛的一种破坏。将木头砍下来，顺着河流飘下，下游的同伙们检查后再漂流到下一个环节，然后停在岸边某个位置的装卸人员就将这些木料打捞上来，用卡车拖走去卖掉。做这种事的有保护区当地人，也有部分为利益所打动的林警人员。
小展江华家村拥有天然的地利，而且这里还刻意营造了夜里不得到水边的水怪传说。简直太适合了。而三个年轻的守夜人为什么会留在这里？当头的华刚说自己是生意做不下去，回到老家来看看情况。而他却有一辆A6，哪怕将车卖掉也能够小小回转。为什么三个年轻人会心甘情愿呆在这个根本没什么人的村子里？
只有一个理由，钱帛动人心。
他们三个守夜人和上游的内线保持联络，每到放木入水的时候就会夜里来到江边——这也是早就计算好了漂流时间，定在夜里最为安全。用手中的长竹竿拨弄那些互相撞击的原木，避免它们堵塞或者搁浅在岸边。而这个关键时候，总有人会去巡逻示警。这件事必须隐蔽而迅速，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关于银饰的问题，我从张二那里也得到了一个有趣的信息。”李洛约笑了声。
他之前进入了思维误区，以为华家村人所说的银饰就是纯银打制。其实根本不是，张二给他的那块银饰就是一个很好的样板，外面是镀银，里头则是铁。所以他才论个数买，还希望能够打打秋风，用假货赚一笔零花钱。在浅滩边，实质是铁的银饰落在水里，只需要电磁铁或者大一点的磁铁就能够轻松寻回。哪怕丢失也没有关系，这并不值多少钱。
这只蝴蝶翅膀却让李洛约之前绕了很多弯路。
“下面到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为什么肖天成会被诬陷为偷银饰的人？我这里说诬陷也许有些绝对。不过如果肖天成真的是盗取银饰，那么最快时间销赃才是重点，而不是将它们放在房子的防水布下头。从这个简单的利害问题上，我推断不是他所为。”
结合肖天成离开前给肖小荣所说的话，我没事的，不要担心。这句话说得很对。因为华家村的银饰和他家里被发现的银饰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一真一假，如果是假银饰那么就毫无意义，根本让肖天成受不了什么责罚。那位匿名举报者首先要熟悉肖天成的起居和行为，这样他才能够给出准确时间，二是他要了解肖家构造，这样才可以把银饰放在防水布下头。
综合来说，老吴是最佳人选。
一是他参与了建造肖家小屋，二是他和肖天成非常熟悉，三是他出现在守夜人团队中。毫无疑问，他也变成了其中一员。是他本身就是其中之一，之前被打是障眼法？还是他是以处理肖家为投名状得到了认可？这两种可能都存在。
然而最重要的矛盾就是肖天成发现了守夜人的秘密。所以他受到威胁，车子被砸烂肢解，而他却不敢声张。
可是守夜人并没有停止警告和报复行动，直接一包银饰将他送到警察局。而整个事情在水怪的包装下，就显得诡异而又毫无头绪起来。
肖小荣抿紧嘴唇，想要说什么却又半天张不开口。
罗宾却摇头：“不对，K，你说得不对。”
李洛约知道，搭档果然看出了自己的破绽，罗宾看起来最温和，在真相上头却也是最固执无情。很多人做不到锦衣夜行、笑脸伤人，罗宾可以。他不是冷酷，他只是对于真相的渴求超越其他。
“有两个情况你的推理没有解释清楚。一是肖天成家里那一笔钱去哪儿了，二是守夜人为什么一定要针对肖天成。”罗宾以毫无感情的声音说：“以下是我的一些想法，代表了一种可能性。”
肖天成这个人是有傲气的，他自诩为手艺人，不愿意被看起。也许正是这一点让他离开了原来的城市，避免周围人对自己和对儿子的笑话。朋友送来一笔钱让他保管，表面上说明他这个人是可以保守秘密的，值得信任。那么老吴这个人的动机就很值得怀疑。
他为什么会和肖天成搭房子？众所周知，老吴是一个闲汉，年纪不小，又好吃懒做。一个简单的理由。
自从肖天成来到这个村子，他就发现了其中的秘密。所以他才会定居在旁边。老吴作为守夜人团队的一员，过来和他交好，希望他能够保守秘密。初期双方应该是达成了共识的，所以肖天成拾荒没问题，守夜人还给他送了一笔不菲的金钱——这并不是什么朋友让他保管，算是封口费。
可是金额对于肖天成来讲还不是很满意，因为他要计划的很多，要定居，要给肖小荣进私立学校，甚至要从头开始手艺人的生活。于是他要求守夜人给予他更多的好处，甚至想要参与到守夜人中来分一杯羹。这件事触及到了守夜人的底限。所以守夜人团伙准备要给肖天成厉害看看。
首先他们砸坏了他家的电动摩托，然后熟悉他家情况的老吴偷走了他在防水布下的积蓄，将银饰放进去，让他被警察以诈骗和偷盗为理由抓走。
由于他是拾荒者，家里出现了一大笔钱和银饰是解释不通的。而最关键的一点，老吴他们断定肖天成不敢透露他们的事情。
原因有几个。一是肖小荣随时可能被他们威胁，二是哪怕肖天成这个前盗窃犯出卖他们也没有证据，得不到警方足够信任，三是守夜人随时可以和上游内线联系，暂时取消行动。只要没法抓个现行，守夜人几乎就是安全的。而出卖他们的肖天成却和他们撕破了脸，能不能安全离开华家村都还是两说。
双方都有默契。
守夜人明明白白告诉他，这是在教训你。别急，用不了多久就能够出来。
肖天成也明白地告诉肖小荣，以这种姿态示弱，我明白了，我不会乱讲。
最大的变数就来自于肖小荣。他却将这件事和水怪挂钩，将外人引进，所以老吴那天趁着下雨过来打听情况。听到不是查他们，就放下心来。甚至今天还大模大样地继续玩漂流木。
“这是我的推理。”
罗宾喝了一口茶，淡淡说。
他的说法和李洛约的不同就在于肖天成的角色。
肖小荣有些茫然，又有些失落。李洛约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有些不忍道：“只是我们的推断而已。不见得就百分百准确。”
“我知道……大概就是像罗老师所说的吧。“肖小荣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父亲并不是一个纯粹好人的事实。
最后选择权利在他手上。是冒着危险举报这一伙偷盗木头的犯人，让自己和父亲陷入危险。还是装作不知，等待肖天成出来后回归平静的生活。李洛约他们是无法帮助肖小荣做决定的，他们甚至建议都没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每一次选择都会让自己更像自己。
善与恶，罪与罚从来都不是那么魏晋分明。
人生是很痛苦又困难的。
关于这个村子里还有多少秘密，李洛约已经没有太多兴趣。
罗宾却硬拉着他在村子里又绕了一圈。
在车上，他终于告诉了搭档得到的消息。
早在几十年前周围还有很多水匪，常常流窜作案。于是周围居住的人都不怎么下水。有次暴风雨夜，河上有一艘船在呼救。以前水匪也这么玩过，引诱人过去，然后制住要赎金。他们都没有出门，第二天才知道那里是真的求助。船的残骸被水冲到石头堆那里，人的尸体已经找不到。心中有愧，大家就筹钱拜祭河神。遇到有人咬，他们就会认为是曾经那个冤魂。丢下钱，让它好好投胎。不过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然而此次之后水匪消失。晚上大家都从不到水边去，曾经有好事的孩子去偷玩儿看到水里有怪物，结果被“水鬼”拖下水，差点呛死，守夜人终于开始巡逻。
李洛约听了之后，很久没有说话。
罗宾邀功般问：“这个才是最早的版本，完整了！”
李洛约哦了一声，他不由想。
水怪和水鬼，到底是它们本身就代表了恐惧，还是它们激发了我们身体里最不想面对的那一幕？
怪物和人之间的战斗永远不会停止。它若想出现在你身边，只需要关掉灯，就会让人陷入无助和惶恐之中……
怪物夜行。
永不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