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能想起的最近的记忆点是家里给他娶了个小妾叫做沈魏娘, 然后……只能想起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好像有一匹黑马……一个叫胭脂的女人……一个巡抚……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存在自己的记忆中, 王瑞也搞不清楚。
而现在,自己竟然和几个道士站在这里。
他想明白了, 肯定是被强行纳妾,受不了刺激,了却红尘,想要出家做道士。
低下头看了下自己身上, 还穿着寻常的衣裳, 赶紧道:“我可不出家啊, 不管我之前跟你们说了什么, 都不算数的。”
玄冥玄尊嘴角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既然你说过的话不算数了,那么你可以走了。”
王瑞拱手道:“打扰了, 告辞告辞, 回头给你们道观多捐些香火钱。”然后转身径直朝门口走去。
何云一双目泛红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两个人之间发生过的事情, 只存在他一个人的记忆中了。
就在要拉开门的瞬间,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王瑞”
用撕心裂肺形容不为过, 几乎唬了他一跳,他惊慌失措的回头,就见刚才站在自己身边那个年轻道士,双眼含泪的看着自己,室内虽然昏暗,但他仍能清晰的看到他的泪光。
王瑞没来由的心里一酸, 但随即更多的是莫名其妙:“你有什么事?”
何云一心中有千言万语要诉说,但此时却不敢开口,就怕一旦开口,自己便会控制不住的哭出来,他极力控制着音调,哑声道:“……你回来……”
他想追上去,但身体依然被牢牢的控制着,无法动弹。
王瑞皱皱眉,难不成是他拉自己上山的?算他的业绩?
算了,不管了,反正自己不出家:“不回来了,我走了,各位告辞。”说完,打开门,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
何云一从关闭的门缝里看到的是他远去的背影。
“王瑞……你回来……”他嘴里除了血腥味,还多了咸味。
无力、不甘、还有将他整个人吞噬的痛苦,连绵不绝,没有尽头。
是他们对他横加干扰,是他们无碍他们在一起的,没有他们就好了……
玄冥仙尊见王瑞自行离开,淡淡的扫了眼何云一,用传音吩咐门外的弟子进来:“将天虚子关到地牢里去,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地牢自然不是一般的地牢,被扔去的弟子在里面是无法使用任何法术的,只能像普通人一样被囚禁起来。
走进来要拖拽何云一的道士,才触及何云一的胳膊,便被弹开,直接掀翻在地。
玄冥仙尊眉头皱了一下,心里闪过一丝波澜,但仅仅是一丝,有反抗很正常,遭遇这样的刺激,他毫无反应才奇怪。
手腕转了一下,加大了束缚何云一身体的灵力控制:“既然不让他人送你过去,那么便有本仙尊亲自来吧。”
“仙尊……哈哈哈……”云一喉咙里发出一串冷笑,满是轻蔑:“拜你,你是祖师仙尊,不拜你,你于我不过是尘埃泥土……”
崔道人听得毛骨悚然,抢先喝止:“大逆不道!这种话欺师灭祖的话不能乱说!”
玄冥仙尊冷笑一声,有的时候,不展露自己的威严,便会被徒子徒孙看轻。
他挥动衣袖,搅起一股灵气,朝逆徒打去。
何云一不躲不闪,正身迎接这团攻击,仿佛一滴水进入了大海,这团灵气竟然被他全部吸纳了。
崔道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略显慌张的看向祖师。
玄冥仙尊轻声“哦?”了一下,继而广运真气,调动体内的灵力再次向他攻击。
这一次,一旁的崔道人几乎站不稳,迅速的后退了几步。
仙尊还未发动攻击,他已经感受到了灵气的凌厉,吹的他衣衫猎猎作响,皮肤微微刺痛。
何云一在这不停翻滚云涌的气流中,稳如泰山一般的站立着,低着头喃道:“是不是足够强大,就可以称尊称仙?就可以像你一样为所欲为?”
“孽徒!”玄冥仙尊忍无可忍,将手中的力量全部释放了出去。
如太阳一般的耀眼的光芒冲向何云一矗立的地方,但一瞬间,却仿佛炽热碰到了寒冰一般的,腾起重重雾气。
雾气消散后,何云一仍旧站在那里。
他低垂的眼眸,猛地抬起,猩红的双目直击仙尊。
玄冥仙尊只觉得身体内的心脏仿佛被狠抓了一下,竟然有一刻停止了跳动。
虽然这身体是迎真子的,但此时在他的控制下,万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崔道人咽了下口水,紧张的道:“不好,他这样很不对。”
玄冥仙尊冷声道:“难道他之前就好吗?不过是怒气攻心,垂死挣扎,乍看强大而已。”说罢,就要再次出手教训弟子。
骤然间,他感到空气在发生了诡异的扭曲,不过呼吸之间,何云一已经到了他跟前,朝他重重打出一掌,凝结在其中的灵气,全部打进了他体内。
受到攻击的胸口,向内坍塌着,达到极致后,突然砰的一声向外炸开,血肉横飞,露出一个血洞。
崔道人被眼前的情景吓的呆怔在原地,迎真子虽然未成仙,但肉身能承受祖师的降临,早跟金刚磐石无异,居然被天虚子一击震到这样的地步。
玄冥仙尊低头看了眼迎真子的身体,略显吃惊的道:“你居然想弑师灭祖?”
他运气在掌心,抚平被震裂的心口,想向前迈一步再与何云一相斗,却吐出一口鲜血。
他知道,迎真子的身体不能再用了,只好抽离自己的元神,离开了这具身体。
在迎真子体内的他,并不是完全体,只是他神识的一半,另一半仍在仙界。
他飞向天际,与来迎接的自己的仙躯和另一半神识汇合。
汇合后,他提气凝神,回头怒视地面上的何云一:“孽障,今日本尊便要清理门户!”
话一说出口,只觉得腰间一凉,再看时,就见何云一手执长剑,已经背对着他站在他身后,还保持着前一刻挥剑的姿势。
虽然没有渗出鲜血,但衣衫割破,皮肤出现了一道划痕。
他飞升后的仙躯,居然如此轻易的被伤害到了。
愣神的一瞬,一道白光挥来,他闪躲不及,长剑直直刺向他心脏,可惜这柄剑不够坚固,一声脆响,断成了两截。
如果何云一拥有一柄神剑,此时他的不死也要身受重伤了。
何云一手执一柄断剑,忽然一股无尽的空虚袭上心头,刚才那一下,他或许已经刺死了师祖,也或许没有。
断掉的剑刃不能杀人,断掉的情,也如同样如此,难以再续前缘。
杀了他又如何,王瑞也不会再想起自己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铸成的错误,如果当初能果然一些,不浪费那么多时间,现在一切都将不同……
成仙成魔又有什么意思,仙道魔道,没有谁可以逆转时间,逝去的终将逝去……
此时天空澄澈如洗,万里碧空,不见一丝风与云,仿佛静止了一般。
玄冥仙尊就见何云一头顶紫光环绕,慢慢升起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正是他的元神。
而何云一此刻入定一般的双眼微闭,垂手扔掉断剑,悬空盘腿而坐。
平静的天空在他身后陡然裂开,裂缝中出现一道漩涡,将天地之间的灵气汇聚,从元神头顶注入。
元神周围金光万道,就要凝练成神。
吸纳了天地灵气的元神,自此不灭长存。
这样的情景,让玄冥仙尊感受了彻骨的寒意,这不是飞升,而是化神。
竟然越过飞升成仙,直接化神吗?
在这仿若无边的寂静中,何云一清晰的感受了玄冥仙尊内心中的一丝恐惧。
原来绝情弃爱的仙人也会恐惧……
可以抛弃爱与情,却无法割掉恐惧,因为爱是最低级的吗?如果爱会仙人的弱点,所以要舍弃,那么恐惧呢?难道就不会化为弱点吗?
为什么天道可以忍受自私、恐惧、狭隘与卑劣,却无法忍受对另一个的感情?
为什么……
错的是他吗?还是定下这样规矩的天道?
他心头一动,猛地睁开了眼睛。
玄冥仙尊就见灌入了天地灵气的元神于何云一睁眼的瞬间,重新落入了他体内,金光顿消,没有完成飞升。
他顿觉一阵无力……天虚子失败了……
“为什么?”难道是为了让他失望吗?因为他拆散他和那个低等的凡人,所以干脆在此刻自断飞升,叫他难堪吗?
大可不必,他敢欺师灭祖,已经够他难堪了。
何云一看玄冥仙尊的眼眸中,无喜无悲:“……自此刻开始,我不再是你门下弟子。”说罢,转身飞离开去。
一次也没有回头。
王瑞才走出守戒堂不久,还没等下几个台阶,就听到身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接着一股强大的气流朝他背后扑来。
他狠狠的扑倒在地,摔得胸口生疼,躺在地上揉了好一会,才将倒抽的冷气喘匀。
太疼了太冷了,地面怎么这么硬啊?
这时听到声响的道士们吩咐从各个建筑内涌了出来,王瑞这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人。
赶紧将伸出去的腿缩回来,找了个旮旯蹲着继续揉被摔疼的胳膊肘。
居然这么多人,还挺像自己风格的,要出家也要找个有保证的大道观。
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他瞅准一个面善的小道士,凑上前去问:“这位小道长,打听一下,你们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要下山得多久?”
这小道士根本不理他,只是看天。王瑞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了一句。
谁知这人不耐烦的道:“哪有空管你这个,你快看天!”
王瑞眯眼往天上看去,结果什么都没看到,勉强辨认的话,好像只能看到两个小点点。
他揉了揉眼睛,再去看,还是两个小点,而且移动的很快,一眨眼又不见了。
他摇摇头,反正跟他没关系,不看了,还是继续下山比较要紧。
便在仰头的道士们中间穿梭着,踏着石阶往山下走去,虽然不认识路,但一直朝下走肯定没错。
过了一会,他忽然觉得天空黯了下来,太阳虽然还挂在天上,也没有云朵,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亮度变低了。
他纳闷的抬头寻找原因,却于这时,猛地天上一亮,仿佛又有一个太阳突然出现了一般的,晃得他在一瞬间,眼前一黑。
眨了好一会眼睛,才重新看清事物,他决定了,再也不瞎看了。
不管天上怎么变化,他都压抑住了好奇心,一路往山下走去。
走着走着,他忽然觉得身后一阵风,仿佛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从天上落到了他身后。
这一次,他不得不回头去看,就见刚才见过的道士,正站在他身后。
“嗯……”王瑞想了想,开口问道:“你也下山吗?”
何云一不管不顾的上前一把抱住他,紧紧的,若不是怕他挨不住,一定将他揉进自己怀里:“嗯,我也下山。”
又来?!性|骚|扰啊你!王瑞恼了:“你谁啊你,快放开我!”
何云一也不跟他废话,直接抱起他,飞到天上,离开了这里。
王瑞惊讶,这么厉害,会飞啊你?诶?不对,之前自己也飞过,不过是骑着白龙。
嗯……自己怎么认识那条白龙的来着,去曹州送牡丹花……遇到了白栖元……还有……
记忆断断续续的,回忆一件事情,总是不能从头至尾,经常到了某个节点,就突然跳一下。
就在他想的时候,这个道士已经将他裹挟到了一处险峻的高山上。
呃……还是关心眼下的处境比较好,他被这人绑架了!
站在山峦上,王瑞一眼望去,云层仿佛就在自己头顶,但从这个高度跌下去,他也会粉身碎骨。
这时候,道士放开了他,他赶紧往旁边移动了一点,但怪石嶙峋,地面不平整,害怕摔死的他移动的很小心谨慎。
“你、你有什么目的?”王瑞谨慎的试探:“是不是我得罪过你?如果是的话,我跟你道歉,我娘给我纳妾,我好像气昏了头,有许多事情不记得了。”
何云一心头一怒,纳妾的事情你倒是记得清楚,但看到王瑞仿佛陌生人一般的看待自己,心中酸楚,不多言语,只是道:“以后咱们就住在这里!”
王瑞沉吟了一下,眼珠转了一下,好像不大对吧,凭什么他要和他一起住啊?难道想要他给他当仆人?
他挽起袖子,亮了亮胳膊:“我这人好吃懒做的,当仆人肯定是不行的,你放我回家,我给你一大笔银子,你可以买几十个强壮的男仆伺候你。”
何云一轻轻吸气,哀然道:“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王瑞一愣:“难道我认识你?嗯……”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脸,摇头:“没印象,咱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何云一眼睛一酸,但觉得纠结过去的事情无济于事:“你不记得没关系,咱们重新开始。”
“……其实吧,不管发生过什么,我现在只想……回家……”最后两个字说的极为小心,想做了贼似的。
毕竟对方会飞啊,惹急了,给他扔下悬崖,找谁说理去。
何云一拉过他的手,将他再次拽到自己跟前,坚定的道:“我会带你回家,但是不是现在。”
现在的他,想和他狠狠的腻上一段日子,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他们,谁也不行。
王瑞面对他强势的态度和语气,虚弱的笑道:“……好好好……肯让我回家就好……”
这人绑架自己到底要干什么啊?难不成要把自己炼丹?不会吧,他看起来不像什么名贵的“人才”啊。
何云一见他态度疏离,心上如被剜了一般的疼,缓缓的放手,轻声道:“这是你说的,不要反悔。”
王瑞见他放开了自己,一边说着不反悔,一边往旁边躲了躲。
因为他没有阻拦,所以他就一路谨小慎微的躲到了一颗树下,既能纳凉又有安全感。
他双手托腮蹲在树下,不时瞅一眼正在忙活“建造房屋”的某人。
称呼某人没错,他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就见某人一挥手,不平的山顶就被削掉了一块,削掉的部分,又被他手指隔空划了几道,分成了数块整齐的岩石,嗖嗖嗖落在地上,累积成一座石头铸成的屋舍。
王瑞心说,难不成正要跟他在这里住在这堆石头里面吗?
悲哀的捂脸,他到底要干什么啊?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突然发现某人朝他这边看了,赶紧“狗腿”的拍手,称赞道:“厉害厉害!”
某人听了,温笑问道:“你喜欢吗?”
王瑞“虚伪”的道:“不错,我还没住过这么结实的屋子呢。”
诶?他干嘛问自己喜不喜欢?他有不好的预感。
正想着,就见对方一闪,就来到了自己跟前,吓得他差点坐到地上,不过,还没等来得及跌坐,就被他拽住手扶稳了:“你小心。”
王瑞觉得自己像块呆木头,只一味的点头:“好的好的。”
何云一忽然记起那次进入他的梦境,地面是铮亮的地砖,宽大的窗户镶着透明的水晶遮风挡雨。
于是一挥手,眼前的房屋也同样变得窗明几净。
王瑞愕然,接着被他给拉进了屋内,随着他们的进入,一件件出现了各种物品,床榻、书柜、桌椅……应有尽有。
王瑞心里滴冷汗,也没见这人念咒啊,好像想一想就行了?他究竟是什么人啊,神仙吗?
何云一让王瑞坐在软榻上,自己也挨着他坐下,嘴角带着浓浓的笑意:“你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我都能做到。”
王瑞尴尬的笑了笑:“那个……我能提一个问题吗?”
“说吧。”何云一带着微笑,专注的听着。
“你是谁啊?”王瑞虚笑道:“我……我连你名字都知道……”
笑容僵在脸上,是啊,他与他是陌生人了,何云一犹豫许久,纵然百般不情愿,还是只能哑声自我介绍道:“我……我叫何云一……是你……”没有找到合适的词,他一时语塞。
王瑞抓了抓脸颊,陷入了沉思:“……没印象啊,咱们之前认识吗?”
何云一试探着问:“那你还记得谁?记得你的父母和朋友吗?比如黄九郎?”
“记得啊!”王瑞立即回答道:“他是我的好朋友,对了,好像很久没见过了,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才说完,就见眼前的何云一目光幽冷,一副要酝酿杀人的模样,心惊胆颤的想,记得黄九郎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么。
他清了清嗓子:“咳,你既然知道黄九郎,可见的确是认识我的,咱们是朋友吗?不过,我真不记得有你这么厉害的朋友啊。”
如果说王瑞失忆只是往他心上捅刀子,那么不记得他却记得别人,简直如同这把刀扎进去,还转了几圈。
“我不是你的朋友!”他气道。
王瑞见他态度突然间变得如此恶劣,不舒服的想,干什么啊这个狗脾气的道士,说话和行为都颠三倒四的,真是奇怪又危险。
他到底要干什么啊,真想摆脱他回家。
可对方法力高强,他又不敢怼,受气包似的小声嘟囔:“那你到底是谁,你就说清楚啊。”
“说清楚?好啊,你听着!”何云一揪过他,狠狠的吻了他嘴唇一阵,然后神清气爽的大声宣布道:“我是你相公!”
方才被他吻住,他动弹不了,这会能动能出声了,王瑞提高嗓门,更大声的嚷道:“胡扯!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使劲擦了擦嘴,将刚才的亲吻的感觉全擦净了。
果然,失去了记忆还喜欢他,是不可能的。何云一吐出三个字:“是真的。”
王瑞脸一酸,咧嘴道:“不可能!你不是出家人吗?而且我是男人啊,你也是……”
还来这套?!何云一将他提到自己跟前,哼笑道:“你喜欢男人,我就是你男人!”
王瑞在家里费了许多心思隐藏自己,就是不想从柜子里出来,这会一下子被戳穿了,一时竟结巴了:“我、我……就算是,也和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不管你记不记得我,别想跑!
王瑞听了,怔了怔,心惊的道:“难、难道咱们已经有关系了?”
苍天啊,不是吧,对自己“失|身”这种事完全没印象,实在太叫人难以接受了!
何云一迟疑了下后,随即腰杆一挺,底气很足的道:“是啊,而且还是很多次!”
谁让你失忆了,哼!
王瑞内心流泪,不是吧,这叫什么事儿啊,自己跟人家睡过,竟然完全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