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行了几日,谢自然也如期回到了凤翔府扶风县。
这一去宁夏,来回就是一个半月。仆仆风尘,谢自然正青春年少,也不觉得疲倦。其实,像这样的路程,他每年在贩运牛羊的时候都会跑上两三回。又没有父母高堂妻子儿女,了无牵挂,到也自在。
到了城门口,民夫们领了脚力钱,立即一哄而散,回家去同妻子团聚。
早就有两个货栈的伙计迎在那里,上前就牵住谢自然跨下大马的缰绳:东家,你可算回来了,这一路可辛苦,快快回商号去。大伙儿算着日子,又得了信,估摸着今天就要回来,早就酿好了几坛子米酒等着给你接风呢
大热天的酿什么米酒,不怕酸吗谢自然跳下马来,看了看身后的六个伙计,喝道:都将兵器收起来,仔细让人看到了,又是一桩风波。
上次和两个人贩子斗殴,亮了家伙,结果因为非法执械,被罚跑了一趟宁夏。如今,还没销案,谢自然当然不肯在被有心告上一状。
他手下的伙计都是跑老了江湖的,也不在意,只笑嘻嘻地解下腰刀藏进包袱里。
更有人道:东家,不是小人说,你也是在乡兵那里挂了职的秀才相公。你不找人晦气,别人就要叫阿弥陀佛,谁敢寻咱们的不自在。上次那姓黄的篾片相公,若不是东家你的同窗。咱们早就杀上门去,将他的房子都给掀了。
其他几人同声叫道:确实是这个道理,怕什么
谢自然苦笑:毕竟是同窗同学,凡事不能太过。你们几个也休要如此张狂,乡里乡亲的,收敛着些。否则,还真要人当我谢自然是个鱼肉乡里的土霸王了。
说来也怪,谢自然他们集在一起说话,守城的小卒很自觉地躲在一边,好象生怕惹他们不快一般。
谢自然又对来迎的两个伙计说:且不急着回家,我先去县尊那里交卸了差使再说。
两个伙计有些急噪的样子:东家,县尊那里晚些过去也是无妨。
怎么了谢自然浓眉一扬,感觉到伙计的话中有话。
听到东家的问,一个伙计才道:东家,你还是快些将商号里的那尊女菩萨给打发掉吧。她若再不走,咱们可都要疯掉了。
哦,你说的是梅之华姑娘,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而已。
十一岁了,囡囡姑娘大前天才在商号里摆酒祝了寿的。
她一个十一岁的小家伙祝什么寿。谢自然哑然失笑,背着手大步走进城去:我还是先去衙门,毕竟,身上背着一件案子,虽然不过是芥子大点事。但如何不销了,却总叫人不安心。咱们边走边说,对了,囡囡姑娘怎么了
话虽然这么说,谢自然却没想到自己才满十六,也就被囡囡大上五岁而已。
在世人眼睛里,不过堪堪成年。
既然东家都这么说了,那两个伙计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小快步跟在他后面。
十几个人昂首走在街上,一个个精神饱满,面带剽悍之色,竟有一股说不清的气势。
一路上,不断有人拱手做礼:见过谢相公。
谢君服,从宁夏回来了,可见过鞑靼人的模样
谢自然一一颔首微笑,就有一个伙计得意地大笑道:鞑靼人算可球,我们东家可是亲手砍下了一个鞑靼人脑袋的。
又有一群孩子追了上来,不住喊:谢大爷,谢大爷。
谢自然朝旁边一个伙计点了点头,那伙计就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铜钱撒了出去。
于是,街上顿时一阵大乱,不断有孩子在喊:谢大爷看赏了
如果苏木在这里,肯定会忍不住摆头: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土豪吗谢自然才十六岁,将来还如何得了
土豪,能交个朋友吗
看见孩子们欢乐的笑声,谢自然面上也露出微笑,这才回过头问:囡囡姑娘究竟怎么了,看你们的模样,好像很怕她的样子
怕,怎么不怕,太怕了。一说起囡囡,那个伙计就打了个哆嗦,低声道:东家,小人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你走的这一个半月,这商号简直就成了她的天下。家中上上下下,只要一听到她的声音,身子就发颤。
谢自然:一个小孩子,顽皮些很正常,你们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如果顽皮就好了。伙计面上变色:东家你走的时候,说是叫小人们照顾好囡囡姑娘,毕竟人家是官家小姐,但有所需,不能短少了她。
一个小孩子家,吃点用点,又能花多少钱谢自然不以为然。
花钱那是,囡囡姑奶奶是太能花钱了。小人是看明白了,这个梅姑娘来历不凡,日常用度,简直简直就是。那伙计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个贴切的词:简直就是贵比王侯,显然是有眼界的人。单说她出一次恭吧,咱们一般都用木片厕筹对付。这小姑奶奶却是要用纸,你给她的纸吧,好嫌太粗燥。竟自顾自地给书坊下了定单,定了上好的纸张不说,还叫人家在纸上弄出皱儿,撒上玫瑰香精油。
这么厉害谢自然倒是吃了一惊:说下去。
那伙计又道:小姑奶奶又叫人用象牙做了个小刷子,从药铺子里配了一种药膏,每天一起床就粘了水,在嘴里刷刷的。
等等,你说的是她用一把象牙刷子刷牙谢自然突然想起苏木一路上每天早晨也用同样的方法漱口,心中顿时一动。
没错,就是用象牙刷子刷牙。这也就罢了,一把价值六七两银子的刷子,她用上半月就扔废纸篓子里去,说是已经脏了,上面粘了什么细什么军的,不能再使。否则,会生病的。那可是六七两银子的象牙刷啊,足够普通人家吃上两年的了,她半个月就使一把。伙计已经出离的痛心疾首:还有,东家离开家的时候,叫小人去叫裁缝过来给她做衣裳。这小丫头可好,一口气做了二十多套里外衣裳,每天都会从里到外换一身新。穿过的衣裳,绝不再碰。
啊谢自然还好,其他几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其中一人更是抽了一口冷气:我的妈呀,这哪里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简直就是皇后娘娘
伙计愤怒地说:谁说不是,糟践银子也不是之中糟践法。小人一时不忿,说了她几句。结果,这丫头就大发脾气,说是她以前在家,和她爹在一起的时候。她爹就说,穷养儿子富养女。这女儿家,就得朝富贵里养。将来才有见识,才不可能被一个穷小子给骗了去。这都是家风,邪得紧。
多说了几句,小丫头就做起怪了。也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学了满手的江湖戏法,什么五鬼搬运术口中吐火,生啖瓷器碎片。咱们还好毕竟天天屠宰牛羊,血气旺盛,鬼神辟易。商号里的女眷胆子小,早就被她吓得天一黑就不敢出门,将一个商号弄得乌烟瘴气。东家你还好已经回来了,若再迟上几日,家里就快变成鬼宅了。
谢自然听得又吃惊,又好笑。
囡囡所弄出的那些戏法,其实说穿了不过是江湖把式,自然瞒不过他。
不过,梅之华吃穿如此讲究,却叫他心中一惊,对囡囡的来历更是有了极高的兴致。
三代培养一个贵族,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看爱和文章文化。囡囡区区十一岁年纪,从她的谈吐来看,显然是读过书的。在吃穿上又讲究,显然出身来历不凡,家中至少也是富贵两代以上的。
否则,就算一个穷人骤然爆发,要学富贵人家的派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学。也就只知道大鱼大肉,见天可劲儿地造罢了。
如果,照她以前所说,她父亲不过是区区一个巡检,后来做到长芦盐司的师爷,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培养出这么一个女儿。
这事,倒是希奇了。
其实,谢自然并不知道。囡囡的所有见识都继承自苏木,现代人的吃穿用度和对于生活和消费的态度,却不是古人所能想象的。
在一个普通都市白领的眼中,即便是古代的皇帝,其实也是一个土鳖。
想到这里,谢自然加快了步伐,心中竟急着要见到辛知县,看寻找囡囡家人一事是否有回音。
辛知县今日正好在县衙之中,已经进入八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知县大人也热得厉害,正躺在胡床上,在后衙的一颗高大的白玉兰树下纳凉。
谢自然忙上前行礼,又将宁夏军中的回执递了过去,算是交卸了这桩差事。
辛知县年纪大,精力不济,说了几句话,就要端茶送客。
谢自然忙问:老父母,上回牛乙师寒露两个贼子拐买人口一案,那个叫梅之华的女子如今正在学生家里养着,也不知道找着她的父亲没有
辛知县这才摸了摸额头:倒是忘记这件事了,梅之华所说的她爹爹是一个叫什么梅富贵的,竟然查无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