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蛟快马加鞭从将军府冲了出来,他狂抽了几下马鞭直奔卫将军府,路上扬起一地烟尘,许多行人和小贩被逼得躲到一旁,暗自咒骂。
卫将军门口依旧挂着白色的灯笼,可原本紧闭的大门已经打开了,一队队内城禁军打扮的兵将腰上挎着刀,押解着一队队从里头走出来的卫家人。
“慢着!”秦蛟翻身下马,走到近前,就见卫鹏程从里头被人拖了出来。
“秦大哥?秦大哥!救命啊!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们是冤枉的!”卫鹏程被两个兵士押着,看着秦蛟仿佛看到了最后一丝希望,他今天明明在家里养伤,却莫名其妙被一群带刀的兵士从房间里拖了出来,看这样子似乎还要将他下大狱。
“秦将军,可有指教啊?”一个身穿长袍的男子走了过来,似笑非笑的看着秦蛟。
秦蛟认识这个人,他是孔家的门人。明明占着武官的位置却一身书生打扮,显得不伦不类。
“这是怎么回事?”秦蛟拿马鞭指点道。
“卫家人涉险谋害公子瑞,现在是要押着他们下天牢,等候审问。”那人捏了捏羊胡子,心情很好的说道。
秦蛟看了他一眼道:“可有证据?”
羊胡子手一顿,瞥了秦蛟一眼,颇有些嚣张道:“到了大牢自然就知道有没有证据。”
“你们这是诬陷!这是诬陷!”二老爷也被抓了出来,身上还带着重伤,他这段时间一直和四弟在深深的内疚,若不是他被人击晕,说不定老父亲就不会死,今儿卫家也不会变成别人案板上的肉。
三老爷和四老爷随后也被推了出来,他们恶狠狠的看着羊胡子,四老爷更冷笑道:“原来不过是鼠辈,这会子到充起了大尾巴狼!”
羊胡子一听,气得上去就拿刀柄抽了四老爷两下,可他再想抽下去却被秦蛟挡住了。
“秦将军,你这是妨碍公务!”
秦蛟目光无波道:“一日未审,一日不可定罪。”
羊胡子将视线慢慢放到秦蛟手里的马鞭上,再想想此人杀人如麻,便萌生了退意,可嘴上却耍狠道:“哼,那也挨不了多久,就让他们快活快活嘴。”
羊胡子说完,转身进了大院,待看到卫家的女眷时,还流露出几分下流的神色。
卫老夫人已经病的太重,家人只好扛着门板将老夫人带走,此时就算有些颠簸也依旧没醒。
“秦将军!”大太太抬起头,带着几分感激道:“谢谢你来送我们。”
“内子原本也要来,但是怕马车太慢,就让我代她送行。”秦蛟想了想又道:“一会儿我就进宫去,求见王后。”
“无用的,无用的!”大太太拼命摇头,然后见四周无人盯着,小声道:“公子瑞一完,魏家必然要再推立新储,可那些都是小孩子,宗室旁支也想分一杯羹。两个世家相争,咱们能有什么好。依着我看,咱们家老爷子没了,你怕是就要首当其冲了。”
秦蛟哪里没有想到,只是他没料到事情会发生的这么突然。
“别傻了,孩子,咱们顶梁柱已经没了,日后……就只能自求多福。可你还年轻,你还有妻子,要想清楚了……”大太太就差没提醒秦蛟此地不宜久留了。
秦蛟点头,随即却又摇头道:“不一试,谁也不知道结果,况且男子还好,女眷就……”
大太太低下头,用袖子抹着眼泪不愿让秦蛟看见,她刚刚说的轻巧,但实际上心里没底,家里那么多孩子还有女子,这要是到了天牢将来可怎么办才好。
“事不宜迟,我先走一步。”秦蛟见众人都好,也知道在这里都捞不到便宜了,他转身上了马就朝着王宫的方向去。
卫鹏程站在前头看着秦蛟离去,再想着自己差不多年纪却整日浑浑噩噩只知道吃喝,祖父在世的时候他还能装傻充愣,但如今家中已经没有祖父撑腰,父亲又早早的不在了,大房本就应该是他撑起来,他却……若是他能懂事一点儿是不是祖父就不会死,若是他能和秦蛟一样有本事,家里是不是就不会被抄,若是……越想越觉着后悔,卫鹏程回头看了眼躺在木板上的祖母还有扶着妹妹们的母亲,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可惜为时太晚了。
秦蛟又快马奔去皇宫,因着他身上有着宣王未收回的入宫令牌,就算门口有人为难也不得不将他放进去。
秦蛟撩开衣袍脚下生风,宫里他比一般的官员还要熟悉,只是他环顾四周,原先何公公还在宫里时用到的那些小太监们已经不见了踪影,现在正在办差的大部分他都不太熟悉。
“将军请留步!”秦蛟走上回廊还没入后花园的拱门,就见迎面来了几个太监,其中一人略显倨傲的说道。
秦蛟从腰间将那枚令牌拿了出来道:“我是有事求见王后。”
“后宫乃王宫女眷所在,将军这般鲁莽恐怕不好吧?”那太监弹了弹袖口上的灰尘,堵住了路口,明显就是不想让秦蛟入内。
“王上之前赐我令牌,就是允我随时出入王宫。”秦蛟将令牌系好,从下往上打量太监,那眼神似乎在掂量怎么揍,这太监不至于一下子死了。
那太监被他看的心头发颤,他原先是孔家送入宫里的眼线,如今宣王昏迷,几位后宫主子们也都失势了,他便挤掉了原本何公公的人成了后宫一个管事,今儿正好路过这里,又得了消息秦蛟在此,心里便明白这是秦蛟为着卫家而来。
“王上如今昏迷不醒,将军可是要越过王上去见王后?”太监阴柔尖锐的声音说出口,秦蛟的拳头就捏了起来,王后的年纪都够做他母亲,到没想到居然被个阉狗这般恶意揣度。
不过,秦蛟知道自己在宫里不能轻举妄动,卫家已经折进去了,他若是再被算计,可就真没后路了。
“那我求见王上。”秦蛟转个弯说道。
太监一愣,他还以为这些武官脑子里都是草,只要一个刺激就能上来揍人,到时候他再大喊几句,就算今儿个不能给秦蛟定罪,也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王上昏迷不醒。”太监干笑着说道。
“那臣子求见王上不是应该的么?”秦蛟说完就转了个头往宣王寝宫去。
“王上并不在寝宫!”那太监看着秦蛟的背影得意道:“王上现正在孔贵人那里,难道将军还是要入后宫?”
秦蛟不理会他,直奔宣王寝宫去了。
那太监往地上啐了一口,这些个乡巴佬,也不过就是逍遥一时了。
秦蛟见身后的太监走远,他眼睛一眨就从半道拐了个弯,跃下回廊抄着小路去了何公公原来住的偏殿。
何公公原先住在离着王上寝宫最近的偏殿,方便他随时伺候,再加上宣王对于何公公格外宠信,何公公的偏殿一向都是宫里较为奢华的地方,甚至比一些不得宠的后宫美人们的寝宫都要来的精致。然而如今宣王昏迷,何公公被赶出皇宫在何府休养,原先最惹人眼红的偏殿也开始变得萧条,好些东西都不知道被其他的宫人弄到哪里去了。似乎,所有人都笃定何公公是再不可能回到宫里了。
秦蛟踏入偏殿,后房墙根底下已经长出了一排野草,原先小宫女太监们平日游玩的院子里也安静无声,整个偏殿冷风嗖嗖,就跟进了冷宫似的。
秦蛟也不在意,顺着自己的记忆走到一口井水旁,他四下张望,在确定没有人的时候,弯腰将井口一块石砖用内力按下去,就见井口另外一端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洞。
秦蛟从怀里将一张叠好的白纸放进去,又用内力重新按了一下之前那块石砖,黑洞瞬间消失了。
又在偏殿转了一圈,秦蛟就毫不留恋的顺着原路走去了前殿。
等着他走后没多久,一个抖抖索索的老太监提着个水桶慢慢悠悠的走了过来,似乎非常吃力的将水桶扔进井里,跟着扶着井边直喘粗气,他手指微动,浑浊的眸子往井里看去,等着他又费力的将水桶提上来,整个人似乎都有些脱力。
不过他只休息了片刻,就又提起装满水的水桶,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走远。
既然见不着田王后,秦蛟就准备出宫,可是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孔永嘉得了消息就是在离宫的路上等他,秦蛟刚走出花园就瞧见孔永嘉抱着双臂背靠在一座假石山旁。
“阿蛟别来无恙。”孔永嘉还算亲切的打招呼。
秦蛟就好像没看他似的,从他身边走过,只稍稍点了点头。
秦蛟原先就是这般无趣冷硬,孔永嘉也没在意,他站在秦蛟身后道:“阿蛟可是来给卫家求情的?”
秦蛟站住脚转过身,一双眸子犹如洞察一切,他盯着孔永嘉道:“孔二少到是消息灵通。”
曾几何时,大家虽然不是私交甚厚,也曾一同出外游玩,谈天说地,却没想到不过一年光景,大家就已经立场不同,如今见面更是几乎要剑拔弩张。
叹息不过一瞬,孔永嘉尽量看起来如同朋友间打招呼一般道:“公子瑞一案牵扯太广,再说卫家并没真正定罪,你这般鲁莽,小心将自己牵扯进去。”
秦蛟只觉着好笑,公子瑞的死对于宣地来说,最得益的就是孔家还有那些苍家旁支,怎么这会子他们到变成了好人了。
“多谢!”秦蛟不欲纠缠,扭头就走。
“阿蛟!咱们虽算不上至交好友,可曾经也做过朋友,你万不可听信小人之言与我疏远。宣王如今昏迷不醒,魏家又虎视眈眈,咱们要为宣地着想!”说实话,这话说的当真冠冕堂皇,可这是孔永嘉的真心话,秦蛟年轻有为,在战场上一直都未有败绩,若是能将秦蛟拉入孔家这艘大船,那么魏家又有何惧?
“那卫鹏程也曾与咱们一同玩耍!”秦蛟不听这话还好,一听便忍不住冷笑道:“他的性格你也知道,平日多喜美食,对其他的完全不敢兴趣,他与你曾经经常一处玩耍,可眼下呢?你衣冠楚楚站在这里,他却已经深入牢房!”
孔永嘉仿佛被戳了一下,难看的撇开脸道:“卫家之事,自然有官府来定……”
秦蛟嗤笑,直接就往前走,只丢下一句话:“你只要觉着你无愧于心就好。”
孔永嘉原还想借着自家小妾与秦夫人的姐妹关系套套交情,可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长叹一声望向湛蓝的天空,曾经少年无忧愁,可人终归是要长大的,哪怕成长会有疼痛,会有背叛,可一旦他展翅高飞,就绝不会后悔曾经的选择。
后宫中,田王后正坐在一盆已经枯萎的花朵旁,愣愣的出神,年岁原本还不算大的她已经两鬓斑白,干瘦的身躯撑着王后的宫装依旧端庄大气。
“王后……”
几声急促的呼唤让田王后迷茫的眼神恢复了焦距,她侧过头,因着消瘦而凸显的颧骨看起来有些凌厉。
“那头传了消息过来。”进来的是田王后身边的老嬷嬷,两人从入宫就相依相伴,如今王后日子不好过,身边的嬷嬷更是苍老的厉害。
“看看吧。”田王后并不怎么在意道。
那人从袖子里拿出纸条,在火上烤了烤,又用灯油抹了一遍,上头显露了几排看起来并不像文字的涂鸦。
可就是这样的东西那嬷嬷也能很清晰的读出其中的意思。
“卫家也倒了啊。”田王后说不出是哭是笑,“等着王上有一日遭遇不测,咱们恐怕也……”
“王后此时万万不可能放弃!如今公子瑞已经没了,魏家肯定不会罢休,到不如按照何公公的意思……”老嬷嬷到与田王后相反,整个人像是重新有了活力:“既然王后已经能够预料结果,那为什么咱们不能再搏一次?说不定这一次搏对了,不但王后还有田家都会安然无事。”
“嬷嬷,你当真这样认为?”田王后取过那纸条看了一遍,不太确定道。
“为了王上,为了宣地的江山,为了田家,王后可不能再迟疑了!”老嬷嬷紧紧握住田王后的手说道。
“我……明白了。”田王后站起身道:“去请乔夫人。”
老嬷嬷擦擦眼,重重的应下。
秦蛟趁着日落前回到了秦府,此时明月香已经等在二门,见着秦蛟就走过去握住他的手道:“怎么样?怎么去了那么久?”
秦蛟心情不佳,但对着明月香他从来都很耐心:“卫家下了天牢,恐怕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
“那怎么办?”明月香对大太太她们还是很有好感的,“不过也是,现在这么乱,就算想找人帮忙都找不到。”
明月香说的一点儿不错,政事已经被孔家魏家把持,军权又被魏家和其余几家分食,宣王病重,若是没有卿事寮这宣地恐怕都会乱了,就算秦蛟知道公子瑞不是卫府的人下的手,那他又能拿证据给谁看?更何况他还没有证据。
“他们一家暂时无事,但是咱们……”秦蛟一房门就拉着明月香到内室小声道:“我来回路上都有人跟踪,锦鲤也发现咱们府外有人盯梢。”
“那怎么办?不会又是那些黑衣人吧?”明月香有些紧张道,上次是她运气好,这次指不定就要脑袋搬家。
“不清楚。”秦蛟坐在床边,他侧头看着明月香,那种痴痴的恋慕傻子都能瞧得出来。
明月香也是大方,直接笑着过去亲他一口,却被他一把抱住,堵住了她的红唇。
明月香捏着秦蛟红得滴血的耳垂,在他耳边调侃道:“夫妻那么久了,你居然还脸红。”
秦蛟被她说的越发尴尬,只能咳嗽一声道:“香香,我……”
“你要去哪里都要带着我,你留下我就留下,你走我跟着你走!”明月香什么都不管就说了那么长一通。
秦蛟苦笑:“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明月香不屑的瞪他。
“其实卫家这样也好,也省得再被人算计。”秦蛟无奈的咬了咬妻子的嘴唇,让她趴在自己怀里道:“如今碍眼的只有我们了。”
“那就跑啊!”明月香毫不犹豫道,管谁死谁活呢,自己能活下去才是真的。
“你……不觉着这样太狡猾?”秦蛟毕竟是卫家还有军营那些忠心耿耿的武将教导出来的,有些事情他还是过不去那个坎。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我想说……”明月香扒拉下秦蛟的胳膊,扬起小脸道:“咱们想要宣地百姓好好的,对吧?”
秦蛟点头。
“咱们想让自己能够活下去,对吧?”
秦蛟又点头。
明月香白了他一眼道:“咱们也不想亲人还有朋友被人暗算,是不是?”
秦蛟顿了顿,也点点头。
“那不就得了,咱们只要结果,无所谓过程,只要到时候结果是我们想要的,其他的一概不重要。”秦蛟是个有手段的人,明月香看过手札所以绝不会以为他是小白兔,而她自己又懒又对男人的事情不大理解,所以她干脆蛮横的将秦蛟顾虑的一切斩断,不想让他自己困在自己的顾虑中。
“让我想想……”秦蛟摸着明月香的背,其实已经有了想法,只是,他还需要一个机会。
公子瑞死后没有多久,卫家就被关进去天牢,然后很快以田家、乔家还有其余几大世家联合起来,提出好些疑点,可孔家哪里肯罢休,一心想置卫家于死地,几方正在胶着之事,原本一直支持公子瑞的魏家却从王宫里挑选了比公子瑞要小,还没有成年的二公子支持,二公子的母家迅速投靠了魏家。
这还不算完,王室苍家的旁支也以宣王的儿子们还小为由,想要从里头分一杯羹,这时候原本已经够混乱的朝堂越发的让人看不清楚。
国不可一日无君,宣地虽然是诸侯国也同样如此,如今赵地打得越发惨烈,据说甚至将吞并了周围临近诸侯国的袁地也牵扯了进去,宣地若还是如此没有章法,那离着被旁人吞噬也是不远了。
似乎是要配合宣地如此严峻的环境,秋天刚刚才过一半,天就突然下起了大雪,雪片大如鹅毛,不用半个时辰国都就已经被白色铺满了。不少还没来得及屯炭火的人家都因此被冻伤或是得了风寒,国都的医馆炭火铺子一下紧俏了起来,就连卖棉花还有成衣的铺子最近也挤满了人。
明月香一向有囤货的习惯,虽然冬日的一些必备品还没来得及完全齐备,但她娘家是商人,她本人也有储备,所以到比别的人家看起来要好的多,府里的奴仆也不至于受冷挨冻。
秦蛟这两天冒着大雪去看了邵家,邵时也被他留在了邵家就是为了看着邵大人,以防他愚忠犯糊涂。卫家已经够让人头疼了,若不是田王后出手保住了卫家的女眷们,乔家又想办法买通了天牢的看守,恐怕卫家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然而就是这样,卫家的老夫人似乎也不大好了。
“将军,乔家六少爷前阵子据说和个戏子私奔了。”锦鲤见着秦蛟走进来,就给他撑起了伞,在身边说道。
“恩。”秦蛟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玉大人传信来说,夏地原本想要和咱们宣地联姻,只可惜公子瑞身死,王室也没有适龄的男子。”就是身为奴仆的锦鲤也不能理解那些整日拿着多少宣地老百姓的性命做赌资的政客么,原本多好的事情,就算公子瑞不大合适做宣王,可若是他与夏地联姻,那么日后两个强悍的诸侯国联系在一起,就算是宁地来攻也会顾及很多。
“知道了。”秦蛟只想快些去后院,他害怕明月香在后院门口等他。
“还有……”锦鲤有些迟疑的说道。
秦蛟皱起眉头停下脚步。
“外头现在开始传,说前阵子将军与公子瑞有过接触,似乎还有争执。现在有人传言说是将军也有可能是杀死公子瑞的凶手。”
他看着秦蛟走远,也没被秦蛟激怒,只是稍稍有些遗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