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的两人相对而坐,好在两排躺椅间的间隔足够大,他们的膝盖不用碰在一起。
林恩斯假装遥望着车窗外苏格兰高地的旷美景色,实则眼角的余光就没离开过克莉斯多。
白发的女孩穿着波西米亚风的森白色长裙,上半身像是用各种风格的白色面料拼接在一起,还布满了各种不规则的图案,肩膀和手臂的地方做出了镂空的花纹,透过花纹的孔洞能看到素白的肌肤;脖子上挂着一颗像是巨蛇毒牙的项坠,腰间缀着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飘逸流苏,腰部以下打满粗褶细褶的白裙上缤纷繁复的印花点缀盛放——
如此多的元素杂乱无章地叠加在她身上,不但没有凌乱难看的感觉,反而格外地烘托出她本身动人心魄的美丽、不羁随心的气质。
完完全全地吸引了车厢内唯一一位人类的眼球。
——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林恩斯时不时地瞥一眼克莉斯多的胸口——那个项坠,那根骨白色的牙齿,让他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蛇。
这是斯莱特林学生每人一个的护身符?
心里有点不安。
当然,每次林恩斯面对这个女孩的时候心里都会不安,他已经不止一次被她整了,而且据他一个学期的观察,只要不牵扯到自己,她是真的不惮于把人往死里整。
“好看吗?”
沉默的隔间里忽然响起清脆悦耳的女声。
林恩斯也懒得再装下去,干脆大大方方地直视着她:
克莉斯多捏着胸前的毒牙看着林恩斯,腿上躺放着一本塞万提斯的《唐·吉诃德》——也不知道是在问项坠好看,还是人好看。
林恩斯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仔细地想了想,还是点点头道:“好看。”
“你真不会聊天。”克莉斯多翠碧色的眼瞳顿时冷淡下来,放下手里的蛇牙,低头望向了书本,继续阅读,如果林恩斯随意瞟的一眼没错的话,她现在应该正好在看著名的“骑士唐·吉诃德大战风车”。
林恩斯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变得“会聊天”一点,于是模仿着以前居委会大妈的口气关切地说道:
“什么时候去阿兹卡班?”
克莉斯多翻页的手微微一停,然后继续翻了过去,答复的声音里居然带了点笑意:“永远不会去。”
“那可不行,巫师们都说用一次‘不可饶恕咒’就能拿一张去阿兹卡班的单程票,你用了估计早就不止一次了吧?在里面坐牢到死都可以啊。”林恩斯“关心”地说道。
“无聊的臆测。”克莉斯多品味着字里行间唐·吉诃德大战风车的荒诞感和滑稽感,抿嘴一笑。
“就算不承认使用过‘不可饶恕咒’,放吸血鬼进来总是不对的吧?去阿兹卡班前可以先去威森加摩法庭接受审判,也许能给你判轻些。”林恩斯一副“为你考虑”的恳切模样。
“荒谬的建议。”克莉斯多又翻过了一页,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像是盛放的花朵。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林恩斯“痛心疾首”地说道,还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克莉斯多终于忍不住了,厚重的书本竖起在腿上,小脑袋躲在书本后面,无法抑制地笑出了声,披散在肩的白发随着忍俊不禁的清脆笑声不停地颤抖起来。
林恩斯听着她悦耳的笑声,面庞却非常严肃,就像看到误入歧途的年轻人而感到痛心的中老年人一样。
可爱的笑声在隔间里徘徊了许久才离去,克莉斯多抬起小脑袋,笑意盈盈地望着林恩斯。
林恩斯还是一脸肃然。
然后白发的女孩突然食指拉着下眼皮做鬼脸,对沉默严肃的少年吐舌头说道:“这辈子都不会去阿兹卡班的,略略略!”
林恩斯蓦然出手!
箭竹型魔杖化作折刀刺向克莉斯多修长的脖颈!
折刀的刀刃折射着令人体寒的锋芒,与坚固锋利的金属相比,女孩雪白的脖颈显得尤为脆弱——
“锵!”
刀刃没有触摸到女孩的皮肤,反而是与另一柄折刀猛烈地撞击在了一起!
林恩斯借助着男性强健的身体优势,身体直接压在克莉斯多身上,折刀死死地抵住克莉斯多手上的同款折刀,不断地向她的脖颈靠近......
在刀锋即将压及脖颈之前,察觉到克莉斯多另一只手抬起来的架势和将要呼出的嘴型,林恩斯骤然后跳一步,折刀霎时变形成一面三角盾牌挡住那道突如其来的幽绿闪电!
“砰!”
杀戮咒径直命中林恩斯变形出的盾牌,尽管固体障碍物如愿地阻挡在人体和咒语之间避免了林恩斯的直接死亡,但阿瓦达索命咒语自带的庞大冲击力还是将他连人带盾地死死压在了躺椅上!
......
斯莱特林的级长奥斯顿·罗尔阴沉着脸从本节车厢的头部走到尾部,猛然打开隔间的滑门,寒声问道:“能告诉我两位在这里做什么吗?听动静还以为你们要炸了这节车厢!”
隔间里的一对男女十分安静地相对而坐,面色都是一片淡然,
女孩恬静地看着腿上的厚重书籍,只是雪白的头发有些凌乱;
男孩单手支颐望着车窗外的田园风光,只是头上磕破的伤口在汩汩地流血;
除此之外,一片祥和。
也没有人回答罗尔级长。
——就好像先前听到的爆炸声、咒骂声、玻璃破碎声、金属碰撞声都是幻听一样。
奥斯顿的面庞更加阴森起来,他厉声威胁道:“直到到达目的地之前,我希望你们保持一定的静默,这是最后通牒,如果再闹出什么恼人的动静,我保证你们每个人都会吃到一个‘消声咒’和‘石化咒’,僵硬地变成一个哑巴被邮寄回家!”
“砰!”
说罢,奥斯顿重重地关上了滑门。
“每次听他说话都感觉像是一头几内亚狒狒在吐口水。”克莉斯多收回向外望去的眼神,冷嘲道,“他总是在无时无刻地提醒我分院帽给学生分院时的草率。”
“看起来你对你们的级长很有怨言啊?”脑袋上还流着血的林恩斯幸灾乐祸道,“怎么不也来一道杀戮咒试试?”
之前的试探性攻击被克莉斯多完全化解,强大而恐怖的杀戮咒让他除了立盾抵挡之外毫无反击能力——然而魔杖化盾就意味着你没有空闲施展其他的攻击性魔咒。
“你不服气?”克莉斯多的声音仿佛降到了冰点,轻声道,“变形咒创造固体阻挡杀戮咒的确是最有效的方法,但很可惜你的变形术还差得太远,只能对自己的魔杖进行‘彻底变形’——也就意味着失去了魔杖的你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我宰割。”
说着,克莉斯多放下了书本,慢慢地站了起来,右手的白桦木魔杖凌空一点,林恩斯的双腿霎时黏在了一起,左手握持着先前从他手上夺来的箭竹型魔杖,直指男孩的咽喉。
林恩斯明白自己大概是中了“腿立僵停死”——望着克莉斯多彻寒冻人的眼睛,他说道:“你杀不了我。”
“真有自信。”克莉斯多用他的魔杖抵着他的下巴说道。
林恩斯静静地说道:“第一次,当街使用粉碎咒,因为粉碎咒本身并没有致死效果,所以你的目的只是给我个骨头粉碎的教训,并不是真的街头杀人;”
“第二次,诱导斯平内特将我推落下水,虽然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但是毕竟不是你亲自动手,也没有动用媚娃的法术,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也波及不到你;”
“第三次,你暗示一直倾慕你的斯平内特一起前往禁林,却没想到她因为你之前的冷淡,还带上了新交的朋友安吉丽娜,女生的小心思你应该明白,她在炫耀,想让你嫉妒,甚至是在故意气你,但她没想到在你眼中,她只是一个可用可不用的工具,与朋友两字没有关系。所以你毫无顾忌地击昏了斯平内特和安吉丽娜,在她们体内种下了拉弥亚的器官,并用她们两人的魔杖对各自使用了‘遗忘咒’消除了她们对你的记忆;你再次轻松地做好了所有的手尾,于是这一切又与你‘无关’,你只是在图书馆看禁书忘记了时间而已;”
“第四次,将拉弥亚带到学校里来的你总是无比关注着‘她’的进展,在莱克教授去给四位寄生者吸血的那个晚上,你使用幻身咒躲在了校医院的暗处,直到麦格教授施展‘咒立停’几乎要暴露你的位置后,才不得已对韦斯莱太太用‘钻心剜骨’来停止麦格教授对你的追击不是吗?”
“第五次,也是最令我捉摸不透的一次,你经常前往二楼的女生盥洗室,并且不准桃金娘围观,你去那的原因我至今没明白,不过最后你在那里做出‘被吸血鬼咬’的假象的原因我倒是弄懂了——媚娃的血对吸血鬼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对吧?《一千年以来吸血鬼的饮食变迁》里谈到过,我有幸阅读过这本书。我不知道你与吸血鬼拉弥亚的真正关系,但想来并不是合作关系,你拿自己做鱼饵,诱惑‘她’这条潜藏在霍格沃兹的鲨鱼早日‘浮出水面’?所以将自己放在盥洗室的水池里?血味顺着流水进入霍格沃兹每一个管道......原本在圣诞节前夕巨人考博的身体虽然瘦削却仍算高大,但在那个晚上后的一个星期内,却立刻变成了一具缩小的干尸——‘她’被诱惑得忍耐不住了。而且因为在这一次里,你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身份,这给予了你最大的保护,几乎没有任何人怀疑你。”
林恩斯说道:“这么多次出手,我不知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放吸血鬼进学校,更不知道你为什么敢无所顾忌地使用‘不可饶恕咒’,但我至少稍微明白了一点你的行为模式:每一次都是干净漂亮、不留痕迹、不留真正把柄的结束,这说明——你不是真正的无所顾忌,对吗?”
克莉斯多顶在林恩斯下巴上的魔杖一动不动:“所以?”
“所以,你不会也不敢现在取我性命。”林恩斯安静地直视她的双眼说道,“奥斯顿·罗尔?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刚刚才检查了这个隔间,如果我现在变成一具冰冷尸体或者干脆消失不见,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阿兹卡班暂且不说,威森加摩法庭你是肯定要去一趟了。”
事实上,在不断的接触中,林恩斯渐渐觉得克莉斯多的行为看起来像是一个疯子,但同时也像是一把“尺规”:第一次见面,她用的是粉碎咒,因为她非常精准地判断了自己的身份和能力,“粉身碎骨”咒语顶多让自己受苦而不会致死;
第二次在学校里飞行课时的交锋,她也是用的粉碎咒,因为那个时候的自己连魔杖都不怎么会用,只能闪躲,所以仔细衡量后的克莉斯多与上一次一样——只想让自己受到教训;
而刚刚两人在隔间里的交锋,她之所以敢直接施展杀戮咒,同样是因为对自己的实力有着非常精确的了解——就像一把尺规衡量出什么威力的魔咒能接下,什么不能......她确信自己现在的实力已经能挡下这道魔咒而不死......
说恐怖一点,林恩斯甚至觉得这个女孩比自己还了解自己!
克莉斯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突然握着那把不属于自己的魔杖戳着他的脸说道:“我的魔杖好用吗?”
原本智珠在握的林恩斯身体一僵。
然后她又将林恩斯的魔杖变形成小刀,在林恩斯倒吸凉气的声音里将他的上衣割开一条裂缝,刀尖抵着他的胸口的皮肤,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
“我的身体好摸吗?”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当初搜身的时候心里一点旖旎的想法都没有,但被她这么一说感觉自己当初做的事情好像是不怎么地道——导致他现在有点脸红心虚。
克莉斯多高傲地扬起头,翠绿色的眸子俯视着他,冷漠地说道:“下流的家伙,我们扯平了。”
然后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挽起耳边的长发,再次捧着《唐·吉诃德》读了起来。
他明白这个“扯平”所谓的意思——即使你知道我做了什么,你也永远无法真正地控诉我(注),而且你先前也“行为不当”,所以你最好沉默闭嘴。
林恩斯只觉得头痛,这个同龄的女孩绝对是他遇到的最棘手的敌人之一,当机立断的能力、难以匹敌的魔法实力、果决强大的执行能力、时而高傲冷漠时而疯癫俏皮的性情,种种因素都导致他根本无法在脑海里建立一个有效的、可参考的人格模型来进行任何应对的分析。
更何况......林恩斯脑海里回想起韦斯莱太太中钻心咒的惨痛模样,内心寒意顿生,她完全不惮于伤害任何人——只要是为了自己的目的。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林恩斯内心叹息道,先前突然出手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根本不认为自己能伤到她,但就是想看看对方的应对。
“其实我到现在都很好奇,你开学的时候是怎么跟斯平内特搭上关系并让她陷害我的?”腿黏在一起的他试图靠聊天套点情报。
“戈德里克·格兰芬多名下的学生里永远不缺急公好义、鲁莽冲动的蠢货。”
女孩低头读书的模样娴静而端庄,花瓣般的嘴唇中说出的言辞却冷酷而刻薄。
她没有正面回答,但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仿佛看到了,一个白发的小女孩哭哭啼啼地在方脸的小女孩面前说明自己如何委屈地被欺负的详情,然后天生急公好义的女孩斯平内特认定了自己是个糟糕的、喜欢欺负女生的渣滓,所以秉着报仇、伸张正义的想法做出了后面的一系列事......
可怜的斯平内特......林恩斯心想。
“假设你说的那些荒谬的猜测都是真的,我请问:你怎么确认对韦斯莱夫人使用钻心咒的人的身份?”低头看书的克莉斯多也缓缓问道。
林恩斯明白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那些做过的事,也不会因为语言被抓到任何的把柄,所以用词慎之又慎。
本来按理说以他们之间这种敌对关系,根本不应该再有什么交谈,但似乎二者都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军事思想,所以在一场互相衡量实力的交锋结束后,他们开始互换情报。
“是脚步声。你总是穿这种女式的小皮鞋,”林恩斯并着双腿,指着克莉斯多的裙下的双脚说道,“这种鞋穿上的脚步声与其他鞋有所不同,而且不知道你有没有观察过?每个不同体重、不同身高、不同鞋底的人踩在不同地板上的声音都是不同的,在你快要被麦格教授逼得显形时,你就顾不及会不会暴露脚步声了,尽管你用了低沉的男声来为自己打掩护,但依然被我听到了。当然当时并没有反应过来,在刚刚我们械斗的时候又听到你的脚步声才意识到。”
“你为什么总是在观察别人?”克莉斯多素白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嫌恶的表情,“真是令人恶心。”
“......”林恩斯觉得自己刚刚就该闭嘴。
他不甘示弱地说道:“恶心?总比你这个肆无忌惮攻击别人的疯婆子要好吧?”
“下水道的臭蟑螂,以后就这么叫你了。”克莉斯多一边低头看书一边说道。
“至少蟑螂生命力顽强,”林恩斯气笑着反唇相讥,“谢谢你的赞美——疯婆子。”
克莉斯多不屑地冷笑了一声,然后无论林恩斯怎么叫唤都不予理睬了。
林恩斯望着自己仍旧黏在一起的双腿,心里无奈地想道:“这个魔咒应该有时效限制吧?”
黑发墨瞳的少年无聊且无奈地再次望向车窗外的景色,跟来时一样,零星的牛羊、空旷的高原、裸露的礁岩、青绿的草叶......对面白发绿瞳的女孩静静地看着书,蒸汽列车行驶时车身微微摇晃,车轮跑过轨道的声音隽永不止,似乎一切都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