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方五行太玄真光大阵……”
面前是一方闪烁五色玄色,周流循环不休,天地五行不断生化,你中有我,我有有你的玄奥大阵。
足踏芒鞋的神足僧广慧轻轻一指,一股无形劲力就暗自透了进去,从最细微处,每一个符文的所在开始拆解。
过了足足小半炷香,广慧才收回手指,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老泥鳅,真是愈发畏死了……”
在洞悉五色玄光构成的大阵后,如剥开一层壳子般,其后又有种种不可思议之处。
幽暗的玄水翻滚,如来自九渊的漆黑地底;明黄色的元磁神光交织成网,触目惊心;一道道无边剑气纵横肆虐,杀意透骨;阴晦污浊的血气弥散,只是一眼望去,似乎连元神都欲要腐蚀……
更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按照老阳,少阴,少阳,老阴的方位排序列定,吞吐虚空,浩瀚莫测。
太乙之化身的阵道神灵端坐太乙海中,周身上下,千百个璀璨眼瞳睁开,正一寸寸搜寻天地异端。
而在阵法最后,是无数星斗纵横排列,每一颗都盈盈闪烁神圣光,太阴、太阳两颗主星尤其瞩目,一颗在喷涂无尽炎阳,另一颗在弥散沸腾寒阴。
两颗主星里各有一尊金乌和一尊玉蟾盘踞,仙道威严浓厚覆压开来,神圣无边,威严无边……
载德玄水一重阵、地磁元变阵、云霄千夺剑阵、血光元煞大阴阵……
“我当初年轻气盛,性子也颇多急躁。”
青玉面具的男人微微笑了一笑,开口道:
“虽然败了那头老蛟,但他一躲进宫里,重重阵法遮掩下,我也奈何他不得。”
“我上次来青黎宫时,阵法虽多,却也没到这般地步。”
神足僧广慧叹息一声:“这老泥鳅,越老,也越是惜命了。”
在两人身前,阵法重重,几欲遮蔽天地。
无论载德玄水一重阵,还是地磁元变阵,或云霄千夺剑阵、血光元煞大阴阵等,都足以当成一方圣地的护山阵法,是存世之基。
可单单身前,如载德玄水一重阵这般的,就不下十指之数。
更逞论,在其后,那三道似要阻绝天地的凄厉杀阵,才是今遭的重头戏。
四象吞吐虚空;太乙神端坐海;周天星斗熠熠生辉。
即便只是远远注视,那股杀意也似要斩灭元神,摧却肉身。
神足僧广慧沉默了片刻,轻声念出它们的名字。
“四象斩神阵、太乙光王大结界,还有……”
广慧的声音顿了一顿:“周天星斗大阵!”
这三门阵法,俱是绝地天通前的古老产物,也是青黎君能千百年高卧龙宫的依仗。
尤其是最后一门,周天星斗大阵。
在神人通道未曾断开前,通天的建木依旧支撑上下两界时。
周天星斗大阵,便是威慑了亿万劫数,横压千百纪元的无上杀阵。
青黎君自然没有得到完整的阵图禁制,实则眼前所谓的周天星斗大阵,只是残到不能再残的简本,远无法发挥原阵万分之一二的威能。
可饶是如此,也足以令天下人忌惮无加。
“茆星子若是看到这些,必是很高兴的。”
青玉面具男子轻轻伸出手,面前的虚空便生出一股无穷巨力,如同一尊神象重重踏足脚下的蝼蚁人间。
在整条桐江江水都沸腾、暴起的刹那,一旁的广慧伸出手,制止了青玉面具男子下一步的动作。
“神足大师?”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神足僧广慧低诵一声佛号:“动静,还是小一些吧。”
“动静小些?”青玉面具下传来苦恼的笑声:“这老蛟的乌龟壳愈发厚重了,动静小些,我只怕破不开这些杀阵。”
“小僧带前辈进去吧。”神足僧广慧笑了一笑,“妖修太众,现在的天下乱局,没必要再添上这把薪柴了。”
四大妖仙作乱,除却青黎君以奴颜媚骨的姿态攀上夫子,从而保全妖修苗裔,令桐江水族超然外。
其他三大妖仙族落,都俱被关隘困住,年年有人轮流值守,不得寸步自由。
若是过分折辱这头老蛟,兔死狐悲之下,人道与妖道勉强相持的局面,难免会被打破。
随着北卫广收天下人魔,乱世的国战早已一触即发。
而在昨日,北卫铁锐士已逼近郑国边关,北卫大庶长亲领二十万兵甲,以游猎演阵为名,也逐渐朝边关处靠拢。
乱世的战火,已燃起来了。
“神足通,竟能做到这等地步吗?”
青玉面具男子深深看了神足僧广慧一眼,目光意味悠长:
“佛家六神变,真是令人心向往之。”
广慧微微一笑,却并不答话。
他向前随意踏了一步,在原地,两人的身形便突兀消失不见,像是从来也未出现过一般。
青黎圣地,一处贝宫里。
懒懒斜靠在龙床上的青黎君皱了皱眉,他抬起头四望一眼,虚空中并无丝毫端倪。
他舒了口气,待重新躺回龙床上时,眼神却陡然一变。
这时,一道轻笑声忽得响起。
一个中年僧人和戴青玉面具的男人悄然出现在贝宫里,来得无声无息。
中年僧人双手合十,面色古井无波,看不出悲喜来。
而戴青玉面具者,虽然看不清真容,但那双含笑的眼睛,却令青黎君深深皱眉。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早已死去多年的人。
“广慧,你来我宫里干嘛?”
青黎君沉声喝道:
“你还真觉得自己能依仗神足通,在我这肆意妄为?!”
佛家六神变神足通!
令心念行至十方众生所行之处,身心皆如幻。
放眼偌大天下,除却那两尊圣人外,唯一能悄然避开宫中禁阵的,便唯有神足僧广慧而已。
“贫僧只是来看看。”广慧面无表情:“今番不是来与龙君打斗的。”
青黎宫内外,无数的杀阵密布,他虽能逃,但绝讨不了好。
已往几次交手,都是在远离桐江的地界,使这条老蛟无法借助地利。
那个时候,妙严和尚还没有堕入魔道,两人合力之下,也能斗一斗这尊最古之仙。
而现在……
青黎宫中,有无数杀阵的老蛟,战力已高到了一个可怖的程度,若是广慧独身一人,绝不愿触怒他。
“还算你识趣。”
听到广慧的言语,青黎君手指点了点,微笑出声:
“那你这次来,是想替你儿子求个情?”
“可惜,可惜了,我青黎铁面无私,向来是不讲半点私情的。”
见神足僧广慧沉默不语,青袍竹冠的男人嘴角上翘,却是愈发得意。
“你儿子对上了洛水陈氏的陈季子,可惜了,只怕是要败。”
他装模作样叹息一声,幽幽开口:
“若胜不了陈季子,就得不了魁首,那弥罗灯,也就拿不着啦!”
他走下龙床,拍了拍广慧的肩,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得色。
“可惜你儿子是和尚,不然的话,我还真想和你结个亲家。”
戴竹冠的男人嘿嘿一笑,开口道:
“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老哥哥吩咐下仆炒几个菜,咱哥俩来喝点?”
在他外出青黎宫之际,妙严和广慧两人联手,可不止一次,将他逼到狼狈不堪的地步。
如今是他的主场,便是广慧修为通天,也难以在其中掀起什么风浪。
“我今番不是来与你打架的。”
广慧侧身后退一步,使那个戴青玉面具的人落到前处。
“阿弥陀佛。”中年僧人面色淡淡:“与你打的,另有其人。”
“哦?我就知道你个贼秃没安好心。”
戴竹冠的男人微微挑眉,面色不屑:
“你以为我是在哪?青黎宫,老子是在自己家!”
他摊开双臂,放声高笑,眼神分外讥嘲:
“老子堂堂最古之仙,修为通天!四象斩神阵、太乙光王大结界,周天星斗大阵……”
青黎君扳着手指,面上笑意愈来愈重:
“在我的杀阵下,谁能杀我?谁敢杀我?!你以为老子是在桐江之外?笑话!”
他戏谑盯着面前的中年僧人,嘴角上翘:
“你虽修成神足通,我拦不住你,但就凭你身边那人的浅薄修为,也想撼动我分毫?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你以为他是谁?夫子,还是宣文君?!”
“不。”
一道温润的声音突然响起,微笑的青黎君闻言一滞,面上的笑意也突得僵住。
青黎君缓缓转过头,说话那人已摘下青玉,露出面具下的真容。
“我是王秋意。”
他轻轻笑了笑:“我的修为,应该不算浅薄吧?”
……
轰!
轰!!
轰!!!
一瞬间,整座青黎圣地都发生猛烈摇撼,桐江剧震,十方悸动。
镇压水脉的一众龙宫老臣哀嚎出声,庞大如太古神岳的身躯远远倒飞出去,连眸光都黯淡了不少,显然受创不轻。
“不!不!”
老龟声嘶力竭,他那玄妙无穷,天生阵纹的龟壳,在方才都被生生崩开了一角。
方才那一瞬,他们同时被一股巨力打飞了出去。
无力压制,本已逐渐炼化的水脉如怒龙出闸,生生遁入了无尽桐江中,再也不见了踪迹。
“不!不!”
老龟怒吼连连,他张唇一呼,便有无数条秩序神链自虚无生出,划过无穷距离,正要将重新隐匿桐江的水脉拘禁回来。
砰!
老龟口鼻出血,璀璨晶莹的血滴如钻,洒落不少。
中年僧人面无表情地收回拳头,他左掌轻轻一捏,那本已探出不知多少长远的秩序神链,也统统一齐粉碎。
“广慧。”老龟认出了中年僧人面容,不甘咆哮道:“你坏我青黎宫好事,这桐江……不!这偌大天下妖修,都与你这贼秃不死不休!”
老龟话音刚落,广慧就轻轻捏了个剑指,粗重如山岳的剑气转瞬即逝,只在眨眼间,就将老龟四足统统削去。
老龟忙不迭缩回脑袋,一道道剑气如暴雪打芭蕉般,与龟壳相触之下,生出灿烂的符文火花。
瑞霞万丈,铿锵震耳。
在老龟一身龟壳尽数被斩碎,心头骇然欲绝,只待闭目等死之际。
耳畔,一道暴烈的妖龙长吟声,横跨无尽距离,悍然响彻开来。
“君上!”
老龟既惊且喜。
在妖龙唱和下,广慧的漫天剑气被一扫而空。
其他龙宫老臣也趁此机会,各施神通,忙不迭将老龟救了回来。
“你……”老龟呕出一口血,心头悲愤欲绝:“你怎敢!”
“放任那头老蛟修成神道。”
看着诸多龙宫老妖结成阵势,一副如临大敌的惊惧模样,广慧依旧脸色不变:
“这天下人族,还有活路吗?”
“你!你!”老龟身躯颤抖,却不敢出手。
“虽不杀你们,但小小惩处,却是难逃!”
不顾水族众妖的眦欲裂目,广慧缓缓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下,朝他们慢慢压了下去。
隐隐,在广慧身后,有一尊大佛端坐十二品莲台上,通天彻地,无数佛光氤氲成光雾,照彻三界上下无间。
大佛随着广慧的动作,也缓缓伸出掌心,朝众妖覆压而下。
一只金色手掌如遮天蔽地一般垂下,似蕴含万万千劫力,震彻诸天神圣。
噗!
随着滚滚血雾散出,一切声音都骤然停息。
广慧平静收回手掌,他目光微凝,似望穿了层层虚空。
“阿弥陀佛。”
他合掌叹息一声,面上露出惊叹之色,慢慢笑道:
“剑术已成君把去,有蛟龙处斩蛟龙!”
在虚空深处,数千丈长短的青蛟怒吼连连,他不断牵引青黎宫内外的杀阵,却也只是徒劳。
那是一方荒凉枯寂的小世界,隔绝了外界一应变化。
任凭青蛟如何挣扎嘶嚎,那宫内外的无穷杀阵,却始终没有半分响动。
“这是什么神通?!”
被王秋意摄进小世界的青黎君声如滚雷,那数千丈长短的蛟躯上,已鲜血淋漓,惨烈不忍直视。
他话音刚落,王秋意就一掌劈落,如同拆分阴阳。
蛟躯被从中劈断,小世界都发生大撼动。
青蛟身躯发光,勉强将断开的肉身连在一处,神曦喷涂间,正恢复自身伤势。
“你真要鱼死网破!”
他蛟鳞齐动,毁灭天地的阴雷便如骤雨一般,劈头盖脸打了过去。
噗!
漫天阴雷被一只大脚统统震碎,在青蛟震怒的目光中,他那粗大如山岳的头颅被狠狠一脚踏中。
轰轰轰!
小世界中,一切的声音先是静止,随及猛烈爆炸开来!
数百里内的尘土暴烈飞起,带着鬼哭狼嚎的声音,四向迸射着!
一切静止后,气息奄奄的青蛟无力倒地,他身下是深深的大凹坑,如若大峡谷。
地形被彻底改变,山岳被统统打碎,一片沟壑纵横。
大袖翩翩的男人笑意温醇,身上并无半点尘土的痕迹,飘然若仙。
“可服了?”
他踩了踩脚下的青蛟,微笑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