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推开门,便是香雾阵阵。
它不似寻常香雾,没有色泽,也不见丝毫形状,像将一碗清水泼进水池。
它融在空气里,与天地不分彼此。
白术连忙停止呼吸,用真隔开,却还是有几缕,轻巧落入体内。
像猫的小爪子,它们在脏腑里轻轻、轻轻地不时抓挠。
剧痛和激痒的感触,一瞬间都倾斜而来。
在大殿尽头,白玉雕成的华美宝座上,看不清面目的男子斜靠在上。
他怀抱一面小鼓般的乐器,两朵青莲托住双足,如兰似麝的缥缈香气,正从他身上不断传开。
“请……”
白术犹豫上前,才刚吐个一个字节,华美宝座上,男子就轻轻拍了拍鼓。
轰!
轰轰!!!
声音却轻巧,但响在白术耳中,却如暴雷滚地。
眼前骤然一黑,不见丝毫亮色,尖锐的刺痛感突兀在颅脑里传开,像被一柄利刃从内里划开。
看着在地上翻滚的白术,华美宝座上,男子再次轻轻举起手。
咻!
在他手掌即将落下时,瞬息,白术双唇一张,一道刚猛气箭从嘴里射出。
如彗星赶月般,瞬息间,伴随一声爆响,男子手里的小鼓轰然破碎。
木屑纷飞间,在男子惊愕的举止下,双目流血的白术高高跃起,发出冷笑。
他单臂高高举起,便激起天风浩荡,殿堂里,他牵扯着无数纷乱的气流,轰然一头砸向男人面门。
男人仿佛被惊呆了般,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动作。
白术心中杀机愈盛,他如白虹贯日般,迅捷逼向那方华丽王座。
整座殿堂都在摇撼,在他身后,一头体量无比庞大的神象仰天长嘶,声撼四野。
突然,在拳头即将落下的刹那,白术身躯一僵。
砰!
他眼中露出不可思议之色,随即头颅炸开,红白洒了一地。
一具无头残尸定了定,随即仰天向后,无力滚下台梯。
殿堂里香雾愈盛,男子好整以暇地斜靠白玉座,手里重新出现一面小鼓。
地上的无头残尸不知何时竟消失不见,一切,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
……
……
浑沌眩晕
他像是刚刚从一方巨大水涡挣扎爬出,所有的事物都在倒转,天与地连成一片,也不再分彼此。
五指几乎颤得停不下来,拧成一束,像干瘦的鸡爪。
我……死了?
白术勉力睁开双目,抬眼处,白玉宝座上,抱着小鼓的男人正平静望着自己。
“不!”
他目眦欲裂,却还未来得及做出些什么,颅脑又是一痛。
砰!
巨响声后,阶下,又是一具无头残尸。
……
砰!
砰!
砰!
砰!
……
金钟外,映出白术在里内的景象,那一串的炸响,令虚岩都忍不住偏过脸去。
“老师。”
他面色不忍:
“老师既然将自己这四门神通剥离了,为何不直接传授给虚明?如此烙在传法金钟上,也令他太过苦痛了。”
“那像什么话?他争斗太少!”
虚岩身侧,面皮赤红的无怀板着脸:
“把剥离神通烙印在传法金钟上,也是令他熟悉斗战,日后行走江湖,不至于被人轻易算计!”
《大孔雀拳》、《狮子步》、《龙师明王真身》、《乾闼婆琉璃咒》……
无怀给白术选择的这四门武学,正是他自己,所熟识、精通,并一一修炼到圆满的武学。
剥离神通,也意味从前的辛劳所学,尽数都做烟云散。
不单白术,心中已存了死意的无怀,在这些时日里,除却必要的护道术外。
其余所学神通,都被他一一摘取,烙印在各式传法金钟上,预备分与众弟子。
“老师分宝于丰山。”
虚岩慢慢摇头:“是不看好自己能活着回来的意思么?”
“一来,金刚境界,除却几手根本大术外,其余神通,也不过聊胜于无,甚至比不上自身拳掌。”
“二来。”无怀坦然一笑,“我的确不看好自己。”
“那为何,老师还执意要前去南海?”
“虚岩,你还是太年轻了。”
无怀一撩僧袍,索性席地而坐:
“我年少成名,不过而立,便直接证道金刚,那个时候,人人都以为我是神足师叔第二。”
他面上浮现出微笑,连眼也微微眯起:
“这是天下奇事,困住天下八成武人的金刚壁障,在我面前,就像吃饭喝水般简单,甚至于,那天我只是吃饱后睡了觉,第二天醒来,就已经是金刚了。”
说到此处,无怀声音骤然低沉下去:
“你可知道,我在金刚困了多久?”
不等虚岩回应,他便又自顾自答道:
“二百三十余载,迈入金刚后,不知为何,我突然就一步不得寸进了。”
他自嘲摇摇头,面容苦涩:
“怪不得世间人魔如此之多,你可知道?”
无怀单手指天:
“紫雾出现后,便是我自己,也不止一次想接引它入体,哪怕是吃人!”
“老师……”虚岩惊慌失措。
在师徒两人俱是沉默无言,气氛低沉地,甚至可以算死寂的时候。
金钟里,砰砰
如同西瓜粉碎的声音,又再次接连不断。
“老师,换一个吧。”
静默了半响,虚岩有些无奈恳请道:
“这种死法……”
金钟里,白术不断死去又重生,极短时间内,颅脑破碎的砰砰声,竟隐隐连成一线,犹如某种古怪的乐声。
“那就从《乾闼婆琉璃咒》,换成《大孔雀拳》。”
无怀面无表情,沉默一挥手:
“他这死的。”
赤面僧人双眉紧锁:“比切西瓜还干脆!”
……
金钟里,几乎被折磨疯过去的白术突然浑身一震,眼前场景骤然变化。
不再是宫宇内,也不再有那该死的白玉王座。
他居然立辽阔水域上,迎面,一个赤裸上身,同样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捏拳朝自己面门打来。
在男人拳头上,一头堂堂煌煌,无边威严的五色大孔雀,正摇动翎羽。
……
……
……
不知过了多久,无怀和虚岩席地而坐,看着金钟里显现的一幕幕。
终于,在日挂中天之际,无怀才从袖袍伸出手,慢慢捏了个法决。
金钟轰鸣一声,声震层林,它微微抬起,又把穿着锦袈裟,面色苍白如纸的小和尚,给甩了出来。
眼前一切都在晃,分不清是天地在旋,还是人在转。
虚岩连忙袖袍一展,将白术一把接住。
真大手里,小和尚一脸被玩坏的表情,连目光都是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