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楚联的确很幸运,莫卧尔七八个营寨,连绵十数里,楚旅正好攻入了莫卧尔皇帝的直属大营,本来作为皇帝御营外线的土军遭遇洪水的侵袭,几乎没有做任何抵抗地溃逃,结果,他的部队不断推进,直达营地的核心。急于救援皇帝的莫卧尔将领不断涌入,反而造成营地的阻塞,密集的人群自然更适合强调集体的明军,而不是崇尚个人勇武的莫卧尔人。
突入大营的楚旅士兵只有一千人,另外的人都在营地外面准备接应,肖楚联本来只打算造成莫卧尔一定混乱以后撤离,但莫卧尔皇帝近卫军的服饰让他明白自己撞上大运了。尽管突入越深,包围他们的莫卧尔人越多,甚至可能十倍于他们,但肖楚联在这一刻已经陷入狂乱当中,一个声音不断告诉他,前进!前进!!
楚旅作为断后部队,所有士兵都有接受死亡的准备,现在,突入莫卧尔营寨中的他们都陷入一种完全的属于牺牲者的狂热,明军中广泛传播的一些小册子让他们感觉壮怀激烈,他们想起了小册子中的一个唐代传奇:被围困的孤军眼见城防即将攻破,所有士兵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打开城门昂然出击,最后全部英勇战死。他们崇拜其中的壮怀激烈和铁血豪情,他们不知道樱花的灿烂凋零和武士的命运,但那篇传奇让他们的内心推崇那样的勇士,死也要死的慷慨激昂。
莫卧尔帝国的建立就是一部征服史,莫卧尔的每一个王子都注定是个战士,然后才是一个统治者,沙迦汗和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一样,都是沙场杀出的英雄,他们也只承认这样的英雄,道德文章对于莫卧尔的统治者毫无用处,一个勇猛的大汗才是莫卧尔帝国的皇帝。沙迦汗面对明军的推进,从容调兵遣将,阻挡明军,甚至,他还考虑遮断明军的退路,准备全歼这支冒失的队伍。
明军距离沙迦汗的营帐越来越近,惊慌的内侍们已经在劝说皇帝上马,对于他们来说,皇帝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也许就是明军的那个国防军了。”沙迦汗对身边的卫士们说,“御林军守护的是皇帝,国防军守护的是整个国家,他们不亏是明军最jīng锐的力量。”
“陛下,他们的旗帜显示,他们不是国防军,南亚的国防军都被调回明国了。”一个官员低声说,一边指着远方的楚字大旗。
“嗯?!”沙迦汗惊异地抬头,他已经能够看见明军刺刀在燃烧的帐篷下反shè的寒光,他的神经有些抽搐,本塞拉斯战役中的不快回忆再次进入脑海。
急于阻止明军推进的莫卧尔士兵嫌帐篷拦路,纷纷将沿途帐篷拉倒,然后,他们的人马从拉倒的帐篷上越过,冲入明军的突击阵线。
肖楚联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后面的拼杀他仿佛没有听见,他高声呼叫,不断向士兵们做出前进的手势,阻挡在前面的莫卧尔士兵无不被一列列推进的长矛兵和火枪兵击倒。两翼留下掩护的明军越来越多,突击的明军横队越来越短,负责掩护的两翼和后军则在倒退前进中不断收缩,整个对型就像是一个大号的鸭梨。梨子的柄拉出老长,他们是楚旅全部的火枪兵,以四列纵队的突击队形扑向莫卧尔最大的营帐,也就是他们所说的黄金汗帐。
近在咫尺了,沙迦汗颓然地看着不远处的明军阵列,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让他身体虚弱,脸sè苍白,冷汗直流,两腿抖索。皇帝身边的卫兵紧张地站成半圈挡在沙迦汗前面,他们刀出鞘箭上弦枪上弹,紧张地看着不断接近的明军。
“勇士们,出击!!”明军的半个小队已经站在两百米开外,他们快速转换队形,以三列横队与莫卧尔的近卫部队对shè,两边不断有人倒地,沙迦汗身边一个内侍被shè杀,激起了皇帝的愤怒,他忘情地对身边的卫兵呼喊,“记住祖先的荣誉!”
皇帝的近卫,白天是护卫,晚上是宿卫,一直贴身护卫的则是箭筒士,人数都是三千人,不过,之前为了阻挡明军的突入,大部分人已经派出去了,沙迦汗这一刻发现,围绕自己身边的近卫不到三百人!三百人阻挡在他面前,看上去是那么单薄无力,仿佛明军的一个冲刺就可以将他们穿透!
早期的大汗近卫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他们都是当之无愧的蒙古勇士,后期,(晚年的)成吉思汗大量选拔各个部落中最显赫家族的子孙充任近卫,笼络人心,这个制度最后变成蒙古诸汗国的传统。莫卧尔帝国中拥有纯正蒙古血脉的人几乎没有,蒙古十万士兵,托雷(忽必烈的爷爷?)一个人继承了八万,莫卧尔一系分到的蒙古族士兵大概只有五六千人,经过数百年征战,蒙古人的血脉融合了被征服民族的血脉,但这并没有影响到大汗近卫军的选拔,反而更简单了,所有的蒙古族人都有机会成为皇帝护卫,他们也是莫卧尔征服事业最坚强的后盾。
这些成吉思汗的子孙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从来没有让皇帝失望,除了第二次南亚战争,那场令皇帝痛苦的战争,近卫军损失了三分之二,现在的近卫军,大量充斥着突厥人契丹人的后裔,还有不少的波斯婆罗门贵族。
但沙迦汗已经忘记现在的近卫军不再是以前的近卫军,紧张和焦虑,让他有些神经质。
明军火枪兵的宽沿帽他很熟悉,几百年钱的宋军就是那样的帽子,在描述祖先武功的图画上,他经常看到,他曾经嘲笑对身边的卫兵说,“宋人将帽子做成圆盾,以为这样就可以阻挡我族勇士的箭矢了。”但现在,这种帽子的影子在他脑海里挥散不去,帽子上的那条红带子在他的眼里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了。
以前的皇帝近卫军或许更加勇猛,更加凶悍,更加骄傲,但是,他们绝对不如现在的近卫军高贵。新近卫军卫士大多出身于波斯,契丹(耶律大石曾在阿富汗建立西辽,首都撒马尔罕)或者印地贵族世家,他们无法忍受现在与明军普通兵士对shè,以命换命,他们大多都对自己的武艺很有信心。
听到沙迦汗出击的命令,他们几乎咆哮着冲了过去,只有少数参加过第二次南亚战争的老兵知道明军的厉害,老实地呆在皇帝身边,维持人墙保护大汗,一边不断向明军发shè箭矢——莫卧尔人从小练习箭术,只有无能的人才配发火枪,早期的火绳枪除了能发shè的次数更多外,不论shè程还是jīng准,都远远不如他们娴熟的箭术。
楚旅已经强弩之末,尽管火枪兵表现英勇,但人数上的绝对劣势面前,他们最后还是被五百多名卫兵淹没了,皇帝近卫毕竟不同于普通兵士,他们不会那么容易被几轮排shè击溃的。
肖楚联注意到了不远处的沙迦汗,最后关头,他冒着可能被趁虚而入的风险,回头抽调了就近的一百多名士兵突击,正赶上近卫军出击,他放弃增援可能被全歼的火枪兵小队,全力朝沙迦汗挺进。
尽管这一百多名士兵只有三十几只火枪,但森然推进的长矛队列一样让人心寒,特别是沙迦汗发现身边身经百战的老兵一个个被长矛轻易刺透,更加深了他心中的恐惧。
出击的近卫们发现皇帝危险,急忙放弃眼前完全失去抵抗能力的火枪兵小队,转身增援皇帝。
火枪兵被冲散以后,遭受完全一面倒的屠杀,几分钟的时间,四十几个人剩下不到十人。但莫卧尔人刚撤退,他们就再次恢复了排shè队形,然后,他们眼神冷酷地装弹,再次朝着前方的沙迦汗打出一轮轮排shè。
“进攻,就当我们已经死了!!”出击前,肖楚联对士兵们喊,起码我们还活着,开枪的士兵们心里说。
两轮排shè击倒了沙迦汗身边的三个卫士和一个内侍,沙迦汗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恐惧,转身逃跑。他为自己的行为耻辱,但是,在明军面前,他发现自己的勇气总是飞快地消失,无法阻止。
身为王子,他曾经身先士卒领军出击,作为皇帝,曾经面不改sè地亲临战斗第一线。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像他面对明军的时候这样窝囊,他只能远离战斗,否则,明军的大炮和火枪可能杀死他。当战斗就在他眼前展开的时候,他发现尽管身边有很多的卫士,但在火枪面前,他的生还几率并不比普通兵士更高,甚至,当明军士兵刻意瞄准他的时候,他也许比普通兵士死的更快!这完全不同于他曾经熟悉的战争,让他痛苦,让他在战场上无所适从。他宁愿拼杀在第一线,但现在,他不得不躲在远离第一线数里之外,避开明军火炮的shè程,上百门大炮的齐轰曾经覆盖他的营帐,他被靠着无数卫兵的血肉掩护,才幸运地只是受点轻伤,但身边的哀嚎和肢体的残缺,哪怕久经战场的他也不能适应,从此让他对明军大炮产生恐惧症。
吃闲饭的人,不论他曾经做过什么,他都不会再感到有底气,同样的,在战场上感觉一无是处的沙迦汗,在战场上也没有什么荣誉感了,没有荣誉感,他的勇气也快速消失。
皇帝的逃跑造成莫卧尔大军的灾难,首先是内侍,然后是宠臣和普通官员,再是贵族,接着,近卫们无心恋战,跟着皇帝跑了,紧接着,明军砍倒了皇帝的旗帜,点燃了黄金汗帐,莫卧尔大军完全陷入混乱,有些人高呼为皇帝报仇,有些人忙着领军回营,准备与幕僚商议在“没有皇帝的rì子”该做什么,更多人则茫然地站在原地,皇帝死在战场上,让他们感觉天塌下来了,当然也少不了一些jīng明的人,他们认为皇帝可能逃跑了,并且很快推算出皇帝可能前往的地方,忙着“勤王”去了,只有极少数人还想着要整合大军,稳住形势。这种从黄金汗帐快速向外蔓延的溃散情绪传到其它大营的时候,雪崩的效果已经产生了,莫卧尔大营一片混乱,普通士兵不知道明军有多少人,但官老爷们的逃跑让他们很直接地认为,明军大举进攻了,之前已经埋藏在他们心底的恐惧感随即膨胀,然后,更大的溃逃出现了——
肖楚联并不知道自己在莫卧尔大军中制造了怎样的混乱场面,清醒过来的他一阵害怕,眼前的敌人在溃散,他没有想到要追击,他的第一个想法是赶紧撤退,将剩下的六百多名士兵带回去。
“也许,战场上真的存在着神灵,在他的影响下,你会莫名其妙的一意孤行,或许取得连你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胜利,或许,一败涂地。”肖楚联忽然记得许进臣曾经开玩笑说起的一句话,心中一阵后怕。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很理智的人,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领着一千人执着地攻入数万人驻扎的营地,并且不断深入。与接应的部队回合后,他还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有些痴呆地听着身边人的祝贺。
接应的部队牢牢地堵在莫卧尔大营外,对于大营内的情况,他们不清楚,但是,不断涌出的莫卧尔士兵首先向他们发起猛烈的进攻,然后莫名其妙地溃逃,最后有些莫卧尔士兵向他们投降,他们就逐渐清醒地认识到,他们这次取得了无法想象的胜利。
“这是战场上的奇迹!”统帅部的人得知楚旅的战绩之后,起初只当是开玩笑,但五六千俘虏让他们爆发了,他们看肖楚联的目光不再是看人,而是看神。他们听说过西班牙人的冒险:一百多人征服了人口上千万,兵员数十万的印加帝国,但他们只当是听神话,后来,他们听说所谓的印加帝国,士兵使用的武器只是石斧和木棒,他们就忍不住笑了,觉得即使西班牙人没有吹嘘,也不过是一群人征服了一群猴子,哪怕数量相差再大,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那些西班牙人还曾被几万猴子吓的尿裤子,真是丢人。
虽然当时场面混乱,肖楚联也没有心思去管莫卧尔皇帝是否被shè杀了,但俘虏们一个个振振有词地宣称,“听XXX的xxx的xxx说,皇帝死在战场上了。”开枪的几个火枪兵的确是瞄着皇帝打枪,但是,他们的目标一直掩藏在人群中,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打中没有,不过,既然俘虏们纷纷宣称皇帝死了,他们也乐得宣称自己的确击中了皇帝。
统帅部经过几个小时的讨论,冒险的心思占据了主导地位,很快,他们的命令就下发到四个旅帅手上。
异常艰难的打桩持续了十四五个小时,直到下午三点钟才最终完成。
打好木桩,接下来就是用马钉木条将木桩连起来,然后铺上木板。这两项工作在上千移民的帮助,以及工兵的指导下,进展迅速,估计在下午五点钟之前就可以全部完成。
莫卧尔的炮台始终没有开火,许进臣怀疑的眼睛不时地看向炮台和海军方向,无法理解其中的可疑之处。
不过,很快就要渡河了,渡过河,就是前锋和后卫的表演,“让事实证明,谁更优秀。”许进臣转头看向后方,他始终瞧不起肖楚联,哪怕是这次肖楚联取得来了他实现完全没有预料到的大胜,他仍然认为,这不过是肖楚联走了“狗屎运”而已。
就在许进臣雄心勃勃地准备在撤退路上大干一场,表现自己才华的时候,统帅部的命令终于让他出离愤怒,不是因为统帅部冒失的出击,而是因为其中有一句话:蒙奇军队全部暂归肖楚联统一指挥。
“统帅部的人都是蠢猪!向来都是!!”许进臣用大骂缓解心中的愤懑。
“可是,你曾经也是统帅部的人。”杨士年忍不住在一边说,他没有看到统帅部下发的命令,但是,他觉得现在的许进臣太不理智了。
“我不想做蠢猪,所以就离开了。”许进臣没有想到把自己也骂上了,他忍不住惊奇起来,“没想到做了七年参谋,我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统帅部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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