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星光弥漫,夜sè渐浓的时候,又累又饿的许进臣陷入昏睡中。
朦胧中,许进臣感觉荆棘丛在晃动,尖刺扎入皮肤,他感觉到了全身火辣辣地疼痛,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黑影在水沟中,随着黑影的晃动,灌木丛传来劈里啪啦的声响。
山jīng还是鬼魅?许进臣的心再次被恐惧抓住,他吃力地用空空的火枪对着黑影,害怕让他忘记了疼痛。
石珠镇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传说,当地的小孩子被童子军欺负,往往都会赌咒让那些山jīng鬼魅为他们报仇。比如,水里面有落水鬼,他们会化chéng rén形,有男的也有女的,他们会跟小孩子玩各种游戏:抛子,踢田,打水漂,斗角(注)等等,玩熟了以后,他们就会怂恿着去水边,一旦小孩子上了当,哪怕再小的水沟也会淹死人;山里面有山jīng,山jīng还有有很多种,有些喜欢吓人,有些吃人脑髓,还有些也会跟小孩子做游戏,如果玩得太晚不回去,山jīng就会随着夜sè降临变成恶鬼,把小孩子整个吃掉;即使在家里也不安全,吊死鬼,饿死鬼,新死不久的人也会变成鬼(直到被牛头马面带走),被鬼缠身时间很可怕的事情,石珠镇就有一个专门捉鬼的家族。
许家的大人们似乎都不怎么怕鬼,他们经常哄笑捉鬼的马家,有个笑话说:马家族长在外地捉鬼回来,路上碰到一个黑影在半空中飘,马家族长马上祭出法器,敲锣打鼓地闹了一个晚上也没有把黑影吓跑,只好自己逃跑了,他对人们说,在某个地方有鬼拦路,法力高强,劝诫大家以后晚上不要经过那个地方。听说了鬼拦路的事情,许家几个年轻人某个晚上带齐武器去杀鬼,发现所谓的鬼不过是几块挂在树枝上的布条,白天大家都不怎么注意,晚上夜sè下疑神疑鬼而已。许家很快公布了自己的发现,把捉鬼马家戏弄了个够。
许进臣努力憋住呼吸,直到再也忍不住狠狠将一口气吐出来,哈气的声音在黑暗中传出老远,远远地甚至传来了回声。
许进臣被自己呼气的声音差点吓死,可是他跟着发现,下面的山jīng比他还害怕,黑影被吓的连续倒退了好几步,然后被什么东西绊倒摔在水里,随着唏哩哗啦的水声,一声不由自主的哎呦叫了出来,声音非常清脆。
“你是谁?”许进臣见黑影半躺在水里不敢动的样子,也不那么害怕了。
“啊,你醒了?”黑影连忙站起来,然后在岸边摸索着打亮火折子,许进臣看见黑暗中浮现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女孩子的脸。
“你——”许进臣又害怕起来,隔着荆棘丛望过去,女孩只有一张脸浮在空中似的。
“我是来看守农场的。”女孩子镇静下来,对许进臣说。
“可是,看场子的不是老孙头吗?”许进臣明显不信。
“他娶了我妈。”女孩子犹豫了很久,低声说。
“老孙头也娶老婆了?真是大新闻啊。”许进臣心想,迅即又被满身伤口刺激地流出眼泪,“妈妈呀,痛死我了!!你还楞着干嘛?救我下来。”他对女孩子喊道。
女孩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没事情就好,我还以为你晕过去了呢,我妈妈给你找大夫去了。”
“赶紧,否则我将你一家都赶出去。”许进臣威胁说,他知道家族将农场交给老孙头看管是因为他没有子嗣,如果老孙头有了老婆,家族肯定不会再让他看农场了,否则,农场说不定就要姓孙了。童子军们都不喜欢老孙头,因为这个老头忒爱管闲事,不允许童子军摘果子,不允许童子军在农场打架斗殴,只要是农场里的事情,他都管。
女孩子不笑了,她再次钻进荆棘堆里,帮着砍断缠住许进臣的枝丫,许进臣一边痛的哇哇大叫,一边大骂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孩子笨手笨脚。直到他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才低声对女孩子说,你轻点,我好痛啊。
有了许进臣在一边说话,女孩干起活来就快多了,她原本以为灌木丛上的男孩受了重伤,生怕加重他的伤势,一直小心翼翼的,既然许进臣在一边催促,她也就放开了手脚卖力地砍起来。另一方面,女孩也吃惊于许进臣的镇静,如果她晚上处于这样的境地,有人来救她她一定会放声大哭。
许进臣满腹委屈在大骂笨手笨脚的女孩的过程中宣泄的差不多了,另一方面,他的xìng格里就有无法无天的因子,在肯定自己即将得救以后,他的想法又回到怎么回避杀人事件上去了。大约十分钟之后,许进臣就一条腿接触到了水面,冰凉的水渗进伤口,让他又发出哇哇大叫。
女孩消息背起许进臣往外走,她原本以为落在灌木里的男孩只是一个外姓子弟,农场里的果子虽然离成熟还早,但还是有些奴仆家庭的小孩子过来偷吃,农场里的一些瓜果也经常失窃,大多也是那些小孩子偷的,有些甚至得到过大人的怂恿,老孙头对于这些孩子都很宽厚。
知道眼前的男孩是许家的人,而且还是曾经中湘第一好汉的孙子,女孩子就不敢再让男孩走路了,万一伤势重了点,她就不好交代了。
许进臣本来想逞能自己走,后来想想,反正他出的臭也没人知道,就不那么在乎了,随即想起自己可能杀了人,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任由这个估计还没有他重的女孩子背着他往外走。
磕磕绊绊地终于走到老孙头的家,许进臣看了看门口挂着的红灯笼,忍不住说,看起来还很有气派了嘛。
“这个是送喜灯笼,我和我妈是昨天过来的。”女孩子连忙解释。
“这个,我可以不追究了。”许进臣装作大人的语气说,一面心里想着怎么样威胁女孩子不要将他的事情说出去,最好还能偷偷在这里避避风头。
女孩艰难地将许进臣放在屋zhōng yāng的躺椅上,然后坐在地上直喘气。
许进臣长长吸了口气,正要说什么,猛然被躺椅上铺的褥子上的霉味呛着了,激烈地咳嗽起来。
女孩以为许进臣伤势发作了,顿时慌了神,连忙过来使劲按住在椅子上剧烈晃动的许进臣。这个举动终于让许进臣彻底愤怒了,狠狠一个推搡,将猝不及防的女孩推了个大跟斗。
看着女孩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许进臣又觉得自己做的有些过分。
“我——”许进臣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扯着嗓子叹了口气。
女孩有些畏惧地躲在一边,垂着头一言不发。
“这个,我,暂时不想回去。你给我收拾一个房间,我今晚住这里。”许进臣站起身,离开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换洗过的躺椅,蹒跚着走到门口,向外面看了看。
“你妈妈,还有,老孙头一会儿会回来吗?”
“妈妈去找大夫,老——叔叔去找你们族里管事的人去了。”
“那——”许进臣有些慌乱,“那他们什么时候能过来?”
“天太黑,我们都没有认出您,所以,叔叔仅仅是去通知你们家族这里出了点事情。叔叔说,这样的事情每年都有发生,族里很少管的,即使族里派人来也要明天早上。”
“明天早上?”那就好,许进臣有些喜形于sè,“你赶紧给我收拾一个房间,我累了,要睡觉。”
“可是你的伤口?要不,我给你用药酒擦擦”
说到伤口,许进臣觉得全身又恢复了火辣辣的疼痛,荆棘刺的并不深,并没有造成多大的伤害,但全身麻痒却是很要命。虽然用药酒擦伤口造成的疼痛可以让貌似坚强的青年团成员哭爹喊娘,但是,许进臣现在宁愿药酒造成的伤痛也不愿承受全身发疯一样地麻辣烫。
女孩找来药酒,在躺椅上重新放了一张干净的毛毯。许进臣接受了你女孩的安排,脱下自己的小马褂,然后他恶作剧地将马褂套在女孩的头上。
看着女孩受窘的样子,许进臣大笑起来,哪怕扯动伤口了,还一边哎哟喊疼一边不停地笑。
女孩将他身上的伤口都擦了药酒,许进臣已经将嘴唇都咬出血了。
“可惜我家里穷了,否则我一定让你做我的女仆。”许进臣认真地对女孩说。
“你个小不点,歪歪心思还挺多嘛。”正进门的孙老头听到许进臣的话,一面打发女孩进房间,一面取笑他。孙老头看守农场的好差事还是许进臣的爷爷安排的,对于这个徐远山唯一的孙子还是很照顾的。许进臣有十几个堂妹,但没有一个弟弟,算得上是许家的一个奇迹。
“我——不要告诉我爸爸我在这里好吗?”许进臣吞吞吐吐地说。
“还不告诉你爸爸你,整个许家都出来找你了,就怕你被狼叼走了。”
“狼叼走我?”许进臣大叫起来,“碰到狼我一定打死它,然后敲下它的牙齿。”
“好了,小好汉,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孙老头刚问完发现旁边地上用了半瓶的药酒,还有椅子上搭着的沾满血的马褂,不由大惊,“你受伤了?”
如果只是看马褂,都已经快要成为血衣了。
“是不是肖家的人打伤你的?你这孩子,小小年纪逞什么能啊?我看看”孙老头一边说,一边已经过去查看许进臣的伤口了。
“幸亏都是皮外伤,他们是不是用鞭子抽你了?你在这里躺会儿,我去告诉你们宗主,这件事不会就这样算了的,一定给你讨回公道,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了这样的手。”孙老头越说越气愤,忍不住就骂肖家,甚至把现在的四宗宗主都骂上了,他说,如果是老宗主在的话,不要说是他的嫡亲孙子,就是许家的下人肖家见了好不都要绕道走?
“不是,不是肖家的人!!”许进臣连忙解释,不过他说着说着,想起不久前被挂在荆棘丛里的凄惨和绝望,忍不住眼泪就冒出来了。他大声说,“真丢脸,我才不会被肖家的人欺负呢。”
老孙头看许进臣满是委屈和激动的样子,叹了口气,又把女孩叫了出来,“这个孩子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女儿,她爸死了以后和她娘无依无靠的,你可不要欺负了她。我现在去把你爸叫来,先把你领回去。也该让宗主也菓来看看你的伤势才好。”
“我欺负她什么?”许进臣有些奇怪地问,迅即回过神来,对老孙头叫道,“不要告诉我爸我在这里,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明天自己回去。”
“你这孩子,就不能让人省心吗?现在四宗大院都闹翻天了。”孙老头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不理会许进臣在后面大声赌咒。
“诶,你知道这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许进臣问女孩,然后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问,女孩对这里还不如自己熟悉呢。
“你是哪的人,我是说,你以前住哪的?”
“我家在观音庙,离这里不是很远,我家门口有个好大的石头,很好找的——只是,我家的房子也被大伯收走了。”女孩说到这里有些黯然。
“你大伯?他收你家房子干嘛?他抢走的?你干嘛让他抢?如果是我,我一定用弹弓打瞎他的眼睛。”许进臣自信满满地说。
“才不呢,我爸死了,房子自然归我大伯了,我只是个女儿,我长大以后——反正说了你也不懂。”
“什么我不懂,不就是你嫁人以后,房子就不能归你了嘛,不过你不是还没有嫁人吗?你现在还这么小。”
“谁说我小了!!”女孩赌气了,“我爸给我说过一门亲事的,可是我爸死了之后,那家说,只能让我过去,我不想离开我妈才没嫁的,他家很有钱的。”
“有钱?有多少?比我家多吗?要不,你嫁过去,将他们家的钱分了,我们一人一半,我以后照顾你妈妈?”
女孩被许进臣无赖的说法说笑了,“才没有你家有钱了,你家是大财主,怎么能跟你家比?而且,即使我嫁过去,也是分不到钱的。”
“怎么会呢?我有好几个姑姑嫁人了,姑父家里都是大把大把的东西往家里送的。”
“你——”女孩想要说许进臣几句,最后终于什么也没说,有些发呆地看着门外。
“如果我这次没事的话,我帮你把你家的房子抢回来。”许进臣认真地说,“四宗这一辈我最大,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听我的,我可以带几十个人为你撑腰。”
“真的?”
“骗你是小狗。”
“只要你不赶走我叔叔就好了,你不会赶他走?”
“这个?”许进臣有些傻眼,才赌咒发誓呢,可是农场由谁看守的事情,他可做不了主。
“刚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要我做什么都行,不要赶我叔叔走好吗?”女孩哀求道。敢情她还记着许进臣痛疯了的威胁话呢。
“你,你怎么这样啊,我是男子汉,才不会跟你们女孩子一般见识。你叔叔的事情,那是族里的事情,这个农场是家族的,就算是我爷爷在的时候也做不得主的。不过,你放心,如果族里不让你们家住这里,我就求我爸爸,让你们住我家——地方小点,但肯定比这里好看。”
听说许进臣不追究她冒犯他事情,女孩松了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许进臣问女孩。
“我叫四丫。”
“四丫?那么说你还有姐姐了?”
“大姐二姐都嫁人了,然后都死了,三姐去年被大伯卖了。”
“卖了!!”仿佛听到不可思议的事情,许进臣高声喊道。
“我爸死了,家里没有钱下葬,大伯就把三姐卖了凑齐钱办丧事。”四丫说起姐姐被卖掉,语气很平静。
“卖了!!”许进臣重复喊道,“简直太过分了,怎么能把人给卖了呢?”
四丫眼神奇异地看着有些激动莫名的许进臣,“少爷,穷人家的事情,和你们大户人家是不一样的。”
“卖了!!”许进臣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对四丫说,“如果有人胆敢卖你,你告诉我,我杀了他。”
“你呀,还没我大呢,还杀啊杀的。”四丫想打许进臣的头,半途将手停下来,尴尬地笑了笑,“我有个弟弟,如果没有得病死了的话,和你差不多一样大。”
“杀人算什么呀,我今天一枪就崩掉了一个。”许进臣得意地说,然后马上捂住嘴巴,东张西望。
“哈~哈~”四丫终于放声笑了,一点也没有拘谨的样子,她觉得这个少爷还挺有意思的,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许进臣正把两把火枪顶在她胸前。
“我就是这样崩掉他的。”许进臣受不了一个女孩的奚落,半是威胁着说。
四丫忽然心里打了个突,面前的小孩仿佛一下子换了个人似的,看他眼神,好像随时会跟人拼命似的。
将两把火枪扔在一边,许进臣抱着头坐在躺椅上,手指有些颤抖起来。
四丫趁许进臣不注意偷偷后退了几步,随时一副逃出门去的架势。
注:
抛子,一种石子玩具的称呼,一般是四颗或五颗,最多有八颗,尽可能磨圆,大概有十几个“流程”,什么蚂蚁上树,划龙舟,天女散花等等,谁先玩完一轮谁就赢。
踢田,一般为三道或者七道,每道对应一个分数,每得一百分就前进一道,最先踢到终点谁就赢,男孩子玩这个游戏特别耍赖,因为每道都有个协议规矩,就是单腿跳多少个来回再“踢分”,男孩子往往会协议五十个来回或者一百个来回,女孩子往往气力不足跳不完这个数,而且即使跳完了,也未必就能踢出一百分,下次还得再跳。
打水漂应该大家都知道,一般比距离和中间能漂多少次,这里把漂的次数叫挖了多少块锅巴,最多大概可以打出二三十个。
斗角是一种十岁以下玩的游戏,童子军主要玩占城,实际上都差不多,只是占城更暴力一些,并且允许很多兵种“协同作战”。具体玩法是:两只手抱着一条腿,一只脚落地,然后用膝盖互相撞击,谁先把对方击倒谁就赢;还有种更暴力些的叫骑马打仗,两个人用手搭成一个“板凳”,第三个人坐(站在)上面,除了相互撞击,骑马打仗还允许相互厮打,把“板凳”上的人揍下来就算赢,有时候允许搭板凳的人扶住“骑马”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一般要把三个人都撞倒了,上面的人才会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