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打开, 宋初白握着门把手, 他身形高挑, 胡乱披着件浴袍, 漆黑头发微乱, 还带着未干的湿意, 一脸没清醒的困倦, 眼底有青黑, 皮肤因久没见日光, 又冷白了几个度,显得有些病态。
几日不见,他五官仍精致逼人,但也透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冷漠。
他微微掀起眼皮子,眉眼深邃, 看了卫楠一眼:“进来说。”
卫楠沉住气,跟着他走进去。
套房内还算整洁, 就是没什么生气, 冷色调的沙发、冷色调的窗帘。窗帘没拉开,也没开灯,门一关上, 光线就变得极为暗淡。
外面夜色已黑, 只窗帘缝隙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宋初白单手插兜, 朝里走去,淡淡地问:“茶还是咖啡?”
卫楠本想竭力忍住自己的怒火,但见到他此刻漫不经心的态度, 真是脑门一轰,怒气上涌。
外面被他亲手搅成一锅粥,他却跟没事人一样?
卫楠一拳朝宋初白挥去。
宋初白皱了皱眉,轻而易举握住卫楠的手腕。
钳制了两秒后,卫楠面色开始因疼痛扭曲,宋初白将他手扔开,脸色也冷了下来。
“什么也不喝?行。”宋初白坐到沙发上,冷冷道:“有事?”
卫楠扭了扭手腕,走到宋初白面前怒道:“你疯了吧,你这个时候和曲问骅对着干做什么?”
卫楠根本想不通宋初白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无法理解。
“你花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不说,还会被检方以经济犯罪的罪名起诉,可能还得坐牢!你这样干就是为了拉曲问骅一个垫背的?”
卫楠气得心梗。
宋初白把玩着打火机,久久没说话。
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过了许久后,才语气淡淡:“她不会让曲家有事的。”
卫楠瞪着宋初白,脑袋里属于理智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赵一晟说宋初白在乎的压根不是宋氏的财产,说宋初白根本就是想让宋家毁掉,他还不信,还以为宋初白是有后招,打算蚕食掉曲家。
但现在看来,赵一晟说的没错,宋初白压根就是疯了。
就为了一个路游游,先是国内国外全世界找寻了快三个月,现在找到了,却又为了把她夺过来,自杀式拉着曲家去死。财产不要了,前途不要了,未来送葬也无所谓。即便是赌博,也真是疯得可以,且冷血得可以。
“那我们呢,你想过我们跟着你的人没有?”卫楠额头青筋隐隐露了出来,咬着牙道:“这短短半个月,宋氏底子厚,还能稳住,但赵一晟他们家,你知道受到了多少影响吗?”
“钱不会少了你们的,你们不会赔。”宋初白看了他一眼,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随手从茶几的抽屉里拿出一份已经签了字的文件。
递给卫楠。
“即便出事,宋家老宅还可以卖几个亿,分了吧。”
卫楠一脸仿佛不认识了似的看着宋初白,接过文件,心底的寒意却越来越甚,蔓延至四肢。
他此刻才明白过来,他和赵一昇虽然是为了家族利益,才站到宋初白身后,但他和赵一晟曾经确实是将宋初白当过朋友的。
可宋初白呢?
“初哥,你以为我是来找你要钱的?”
好像是随意打发走的乞丐一样。
卫楠以前整天喊着初哥,是真的以为,他们是一起打拼的朋友。他敬佩宋初白,说是迷弟和跟班也不为过,但现在他发现他根本不懂宋初白。
卫楠失望至极地道:“你一切都可以利用,一切都可以牺牲。沈菱菱那件事,你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时赵一晟与你闹僵,我还站在你这边。可现在,我发现,是我看错了人。”
宋初白没说话。
空气中一时之间静了静。
片刻后宋初白抬起眼睫,冰冷地看着卫楠:“说完了吗?”
卫楠咬牙看着他。
宋初白:“如果不是顾念旧情,你以为我会给你资格站在这里?”
卫楠捏着手中的文件,摔门而出。
卫楠一走,空气便陡然死寂了起来。
沉沉的黑夜里,室内没有光亮。
宋初白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空荡荡的气息弥漫在所有的角落。
路游游抱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主动联系了宋初白。
宋初白将见面的地点定在了以前修学旅行的那座岛上,要求路游游一个人去。
路游游终于主动联系宋初白,已经达到了宋初白绕了这么大一圈子的目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电话那边的声音却缄默和寂寥居多,听不出来什么喜悦。
或许宋初白早就知道,一切早就终成定局。不知道在哪个转弯的地方走错了,一切就都已经回不去了。
他可以将路游游绑走,强迫路游游和他远走高飞,可防不住路游游再假死一回,假死两回、三回,他连路游游的躯壳也抢不走。
他也可以筹谋多年,做他最擅长的一件事,蛰伏,直到将曲问骅和邴辞全都击败,无需同归于尽,就可以威胁路游游来到他身边,但那得一年还是两年、还是五年、十年?
何况到了那个时候,路游游已经是别人的人了。她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走剧情才接近他,没有喜欢过他,十年以后,他又怎么可能有把握让别人身边的她回心转意?
拎着行李来到机场的宋初白所带衣物不多,只两三件短袖,一顶鸭舌帽。
他心里很清楚,待不了多久,或许只有一天不到的时间,走运的话,可能会有两三天。
他现在所做的这一切不过垂死挣扎而已。
但宋初白就是个无法不去垂死挣扎的人。
他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走不出来。
路游游则压根什么行李都没带,只拿了护照和手机,她就没打算在齐州岛多待,去见了宋初白,完成宋初白的要求之后,就想办法让宋初白取消对曲家的威胁。
下飞机的时候天气去上一次来时差不多,上次是春末,这次是秋末,同样万里无云,天气晴朗,海边的风很大。
因为来过一次,这次路游游熟练得多,出了海关后就直奔机场出口。
远远地就看见宋初白立在上次那个出口处等她。
宋初白戴了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太清楚脸,但因为个子特别高,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且白色短袖被门口的风吹得猎猎作响,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导致被周围的人多看几眼。于是路游游也只能一眼就发现他。
隔着人群,宋初白静静看着她,漆黑眼眸深邃冷刻,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不过路游游也懒得多猜。
路游游心情复杂地朝他那边走过去。
她急于解决问题,一见面便开门见山:“你究竟想怎么样?”
宋初白便猜到了她什么行李也没带。但真的见到她全身上下连一个挎包也没有,牛仔裤口袋里装着护照和机票,手机拿在手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还是难免扯起嘴角,自嘲的笑笑:“路游游,我想怎么样,你很清楚。”
“我清楚。”路游游直截了当道:“但我做不到。”
她分不清二回目现在眼前的宋初白对自己到底是占有欲、还是执念,但是事到如今,路游游也没有想要分清楚的想法。
“意料之中。”宋初白没有在意路游游的冷淡,也随手将护照从行李中拿了出来,只拿护照和手机,其他的“哐当”扔进垃圾桶。
“走吧。”
路游游一头雾水:“去哪儿?”
宋初白淡淡看着她:“不是要见面协商曲家的事情吗?就站在这里谈?至少先找个能喝水的地方坐下来。”
路游游要气笑了:“随便找个咖啡厅就能说的事,那为什么非要我买张机票到这里来?”
宋初白已经拦了辆车,率先坐进去,神情非常平静,理所当然地看着她:“现在是你有求于我,当然是我决定地点。”
路游游盯了他三秒钟。
宋初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路游游怀疑他在挑衅自己。她拒绝和他坐上一排的位置,直接拢了拢头发,拉开出租车的副驾驶座的门,上车关门一气呵成。
半小时后,出租车上了岛,来到当时租赁自行车颜色饱和度极高的地方。
路游游下了车。
一转身,宋初白已经去租自行车了。
虽然景致比上一次来时更加美丽,天高海阔,阳光分层,洒在地面和大海上,但路游游心情还是不那么美丽。
她没有心情看风景,也没心情吃华夫饼。
她站在宋初白身后,不耐烦地道:“我们谈谈。”
声音里的急躁一清二楚。
宋初白递钱的动作顿了顿,并未回过头来,而是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道:“最早一趟回去的航班也得晚上八点,除去在机场等候时间,距离现在还有六个小时。”
路游游不明所以。
宋初白又重复了一遍:“就只有六个小时。”
宋初白回过头来,一贯冷然的气场,没什么温度的表情,可此时不知道是不是阳光折射的缘故,令他眼里多了一些称得上是孤单和一无所有的东西:“就只六个小时而已,不能留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