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茂目前很注意影响。毕竟, 二人都不再是初来新古时代无牵无挂的人了。
他倒是比较无所谓, 认识他的人依然很少, 衣飞石不一样。容锦华直接用衣飞石的身份注册公司分割海水淡化技术的红利, 已经引起了不少想分肉吃的大佬们注意。同性恋在目前依然是非主流,很多家族将之引为奇耻大辱, 一旦爆出必然是丑闻。
后排女孩儿偷偷拍照的动作, 他和衣飞石都知道。临下飞机时, 谢茂就悄悄抹去了那张照片。
花卷和粢饭团到机场接机, 一行人没有进杭市, 直接前往启平镇。
“沙京死在他市里的家中。他在市里共有三套房子, 一套出租,一套与妻子共住, 第三套是他和情妇林戴宇的同居爱巢。当天晚上, 他就住在这套与林戴宇同居的屋子里。”花卷向谢茂汇报情况。
“我们去他办公室。”谢茂说。
花卷莫名其妙, 不过, 谢茂这么吩咐,他也没有任何疑问, 直接把车开到了沙京的村委办公室。
沙京所在的七亭村位于林埭工业区, 用地已经出让得差不多了,农民的小别墅也修得整整齐齐, 乡村路是县道标准, 相对宽敞,村委会就在路边。——旁边一处工地,正在平整土地。
谢茂他们赶到时, 恰好是下午五点半,散工时分。
工友们纷纷拎着安全帽和工具,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成群结队地去吃饭。
大工们呼朋唤友,打算去吃小炒、火锅,小工们则围拢在工地旁不远的快餐车,花十块钱买上一荤一素或一荤二素的快餐,蹲在路边解决一餐。
谢茂下车之后,回头一看,小招儿也蹲在路边,不过,他手里没端快餐,也没戴安全帽。
见谢茂现身,小招儿就站了起来,过来打招呼。
——他这气质和神态太像旁边的建筑工了,以至于不认识他的粢饭团觉得这人有点奇怪,怎么像是冲着老大来的?
下一秒,小招儿就立在了谢茂跟前,缩着脖子鞠躬行礼,口中称呼:“老爷。”
老爷。这是哪个年代的称呼?粢饭团差点没笑场,重新审视小招儿。他发现这个农民工穿得很旧,衣服却很干净,没有一丝汗渍,单独看根本不像才下班的建筑工。真是奇怪了。
“东西呢?”谢茂问。
小招儿指了指隔着一条马路的荒田。
乡下已经很少有人种地了。这是个很怪异的现象。被征用的工业用地附近,哪怕只有半分地,都会有农民去见缝插针地种上一排地瓜、小葱,大片未曾出让的耕地却被荒置,农民们纷纷进城务工,地里荒草三尺高。
小招儿把沙京办公室里那尊弥勒佛像偷了出来,深埋在荒置的耕地中。他自己则一直坐在马路对面的台阶上,眼也不瞬地守着。
他知道自己气质特殊,很容易混入农民工的队伍中,不会引人注意。
所以,隔着一条马路守望,也有两分存心引来幕后之人。
谢茂明白他的用心,算算这也好几天了,熬得确实辛苦。哪怕小招儿是鬼差,体质比普通人类好上许多,这种长期盯守的任务也会感到疲惫。他笑了笑,给了小招儿一罐能量汽水,说:“别人不认识你,这尊邪神弥勒佛像的主人肯定能认出你来。”
能量汽水是个新鲜玩意儿,小招儿拿在手里有些失望,他想要智慧瓜。不过,当他把汽水拉开时,口水就吸溜不住了,一口气吸了个精光,双目灼灼盯着谢茂。——至于邪佛像的主人为什么能认出自己来,小招儿并不关心答案。
谢茂把剩下半打能量汽水都给了小招儿,反正鬼差体质特殊,不存在喝多了承受不住的问题。
得到奖赏的小招儿心满意足,抱着汽水一边喝一边带路,找到标记的地方之后,不用花卷、粢饭团动手,他蹲下身,左手抱着满当当的汽水罐子,右手宛如铁锹,刷刷刷就把长着荒草的土地掀了起来。
他将东西埋得非常深,挖坑时也没伤害荒草的根系,埋东西那块地方的草皮覆盖得非常平整。
这会儿小招儿嚓嚓嚓就挖出一个巨深的大坑,把一向以行动力自豪的主食组都震惊了。这根本不是人吧?人形挖掘机啊!老大从哪儿搞了这么个挖地畜生来?
挖着挖着,始终没有找到东西,小招儿脸色变得越来越森冷。
毕竟是鬼差,带着一丝下界鬼气,冷不丁望去,神色颇为瘆人。花卷在此时才发现,这人呼吸时胸膛竟然没有起伏——或者说,他做了一个呼吸的假动作,实际上并没有空气在肺部进出。
小招儿不再往下深挖,放下手中汽水罐单膝跪下,将头埋低:“老爷恕罪。”
他深埋在地下一直盯着的邪佛像,意外地消失了。
“小衣。”谢茂示意了一下小招儿挖出来的深洞。
那尊佛像本身极其邪恶,又被身为鬼差的小招儿碰过,带着鬼气。衣飞石所修习的《拾鬼术》有办法就那一丝鬼气进行追踪。这是另一场考试。
当初在顶呱呱的保安室,衣飞石与小保安打了个照面,擦肩而过,就是衣飞石棋差一招。
彼时衣飞石就向谢茂保证,他日一定亲自把那人追回来。
现在,机会来了。
衣飞石手中轻丝坠落,从深坑之中沾了一丝湿润的泥土,置于鼻尖轻嗅。
红土泛黑,带着腥臭。有邪佛像本身淌出的臭气,也有一点儿小招儿碰触过的鬼气。
衣飞石戴上谢茂递来的采集手套,将采来的红土放在手心,轻轻揉开,一缕淡淡的异香夹杂着诡异的臭气散开。除了谢茂和衣飞石,在场所有人包括小招儿在内,全都咽了口口水。
“这味道有点怪。”花卷无法控制自己不断分泌的唾液,“好像很好吃。”
小招儿的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见衣飞石也被这种奇怪的味道引去了注意力,谢茂提醒说:“这味道不是重点。”
衣飞石的目标,是抓到曾经从他眼皮底下逃出去的白小青。他修习的是《拾鬼术》,邪佛像本身的腥臭和这股奇怪的味道都无法帮他达到目的,他唯一能找的,是属于小招儿的那一缕鬼气。
——小招儿自己都无法追踪那缕淡得若有若无的鬼气,衣飞石却可以做到。
衣飞石从青玉简空间里搬出摄魂花,花中的书灵经过了大半年的时间,依然是个小娃娃的模样,一屁股蹲儿坐在地上,发现身边都是泥巴,立刻开始哇哈哈哈地玩耍。
小招儿警惕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
抓了几把泥土和荒草之后,书灵回过头来,抱住衣飞石的大腿:“爸爸,毛毛。”
在伦敦之战时,毛绒绒为了关闭捕猎之门,往烟水世界一去不返,谢茂也一直没去找它——那小东西是一只能量非常强大的异兽,想回来肯定找得到路,发生危险的几率基本等于零,谢茂懒得去管它。
唯有他的好朋友书灵小娃娃还惦记着他,至少,每次没有玩伴的时候,就会向衣飞石要人。
衣飞石熟练地掏出一个棒棒糖,书灵立马就把毛绒绒抛诸脑后,开始舔棒棒糖吃。
“小灵,我要一根灵丝。”衣飞石蹲下身,问。
书灵啃着棒棒糖,脏兮兮的小手在自己脑袋上一阵乱薅,衣飞石从她肩上身上捡了十七八根头发,全部用书册夹了起来,说:“谢谢。”
书灵可怜巴巴地抱住他的大腿:“爸爸我在外面玩。”
衣飞石想了想,指了花卷和粢饭团一下:“你要哪个叔叔抱。”
“花卷叔叔!”书灵迅速爬起来,攀住花卷的小腿。
花卷受宠若惊兼不可思议:“她认识我?”
书灵已经手脚并用把他当做大树一样爬了上去,蹲在他的肩膀上,笑嘻嘻地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这熟悉的感觉把花卷惊得半个身子都凉了。哎哟我去,这不是给我们特训的小鬼吗?来无影去无踪,谁也抓不到。被衣飞石充当教具,把几个主食组耍得团团转。
——已经过去快两个月了,花卷还是下意识地紧张。
这小鬼是真的喜欢他。每次特训,最喜欢捉弄他!
谢茂解释说:“你脸上曾有阴火寄生,她喜欢阴火。”
书灵是个粉嘟嘟极其可爱的小女娃,长长的睫毛,乌黑的头发,皮肤白得像是瓷娃娃。
花卷多看她两眼,可爱渐渐取代了心中恐怖的鬼影,心里就安定多了,一手护着肩上的书灵:“你坐稳了,要不要骑马马?”他主动邀请书灵骑在脖子上,恐防掉下去。
书灵搂住他的脑袋,嘻嘻笑:“骑花卷。驾,驾。”
衣飞石将书灵的头发编织成三股小丝,指尖透出一缕鬼气,迅速缠绕上去。
烈日艳阳对鬼气是极大的摧折,大部分鬼魂都无法在烈日下行走,阳光会像无数把利剑刺穿鬼魂的魂体,将它们杀灭。鬼气比鬼魂更加荏弱,衣飞石想要追踪这缕鬼气,哪怕此时已近黄昏,他还是得寻找一件护持的载体,他的选择是灵丝。
教科书般标准的操作方式。谢茂很满意。
包裹着鬼气的灵丝在衣飞石的控制下缓缓向前,要掌握住地炁与太阳的平衡,灵丝才能悬浮不坠。
黄昏时,夕阳西下,地炁与太阳长期处于一个此长彼消的过程中,衣飞石控制灵丝的力量就需要随时调整。到太阳彻底下山了,太阴升天,与地炁再次进行此长彼消的制衡,衣飞石依然得随时调整。
谢茂教给衣飞石的是很基础的《拾鬼术》,如何追踪邪佛像,全凭衣飞石思考。
同样学数学,有人连618活动津贴都算不明白,有人却可以用它探索世界的奥秘,造出核武器。衣飞石目前的操作手段,基本上已经等同于搞核武器了。聪明到让谢茂恨不得抱住他亲两口。
小招儿则深深地看着那缕浮在空中的灵丝,双目失去了焦距。
刚开始衣飞石的操作还显得比较生疏,带着灵丝走出十多米之后,他的步法就稳定下来。
他越走越快。
花卷和粢饭团掉队。
小招儿掉队。
最终,只剩下谢茂还能轻松地跟在衣飞石身后,二人走出了启平镇近五十里。
灵丝突然掉在了地上。
谢茂清楚地看见天外有一道隐约的暗雷闪过,想要护住衣飞石,最终轻轻握拳,紧抿嘴角。
下一瞬,衣飞石手中倏地出现阴阳灯,仓促间拦了一下,胸口依然遭受重击,仿佛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浑身经脉剧震,一口逆血喷出。他低头看见谢茂握住的拳头,心知这回考试又砸了!
谢茂扶住他,递给他一盏清水。
衣飞石漱了口。
谢茂又递给他一盏长生泉水。
衣飞石尽数咽下,用以镇定浑身经脉。
谢茂再递给他一枚保元丹。
——羲和闯长陵地宫那一回,岳云被追杀到酒店,谢茂用摄灵图册收了三只妖族,其中就有一条黄龙。有了黄龙,就有黄龙涎。有了黄龙涎,就有珍贵的保元丹。
这几个月衣飞石辛辛苦苦修行,谢茂也没有闲着。满天满地都是找茬儿惹事的祸头子,他多预备一些战斗物资,绝对不会错。反正保元丹这玩意儿搁上千万年也不会坏,说不定还能成个精。
衣飞石用长生泉水化了保元丹,仰头饮下。
见衣飞石苍白的脸色恢复了血色,谢茂轻舒一口气,松开扶着他的手。
衣飞石蹲在地上,将坠落的灵丝捡起来,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突然……”
他突然想明白了。
灯下黑。
衣飞石是个极其自信的人,他不怀疑自己的判断,也不怀疑自己操作失误。既然自己没有任何错,那就一定是别的地方出错了。比如说,那一缕原本应该沾在邪佛像上的鬼气。
谢茂握住衣飞石的手,一个清晰的画面在衣飞石脑中闪过。
自从衣飞石修行入门之后,谢茂就能和他玩许多修士间才有的把戏,比如说视觉共享。这在未来时代是很寻常的一种操作,想和对方分享自己见过的一切,用一个小秘法就能共享识海。
这种共享是主动的选择,因此识海里的记忆并不是零碎的碎片,而是完整的一瞥或一段。
衣飞石从谢茂的视角,看见了刚刚出发时,“小招儿看着灵丝下一秒双目失去焦距”的画面。
“有人夺去了他的视觉?”衣飞石不大明白。
“白小青出现在顶呱呱保安科时,顶呱呱杂物仓库下有了一口血河井,这件事不是偶然。她和地下有关系。”谢茂也是看见小招儿的异样时才察觉到这一点,不过,他并未提醒衣飞石。
衣飞石毫无自保之力时,他必须保护衣飞石。衣飞石已经踏上修行之路,他就不能再事无巨细地护着衣飞石了。衣飞石不是娇花也不是瓷器,他是一柄利剑。就和他在谢朝时从小摸爬滚打一样,最初入门时,总得挨了打吃了亏才知道如何见招拆招。
谢茂扮演的角色,是帮衣飞石评估风险。
衣飞石吃得住的亏,谢茂就不管,衣飞石惹上对付不了的危险,他才会出手护着——
他一直在看衣飞石的脸色。
明明能护着小衣,却袖手一旁看着小衣受伤,小衣会不会生气,觉得我心狠?觉得我不喜欢他了?就算他通情达理明白必要磨砺的道理,会不会心里也不高兴?
反正搁了我,我肯定要生气。谢茂设想了一下,觉得身份对调时,这件事完全不可能发生。
衣飞石任何时候都不会放任危险靠近他。什么理由都不行。
这么一想,感觉我是不是有点渣?谢茂干咳一声,又扶住衣飞石:“你好些没?”
“我没事了,先生。”衣飞石把灵丝收在怀里,“赵爵伟是鬼差,白小青来自地下,所以,她能够控制赵爵伟?——她通过赵爵伟取走了那尊弥勒佛像,还在赵爵伟身上留了什么傀儡之类的法术,控制赵爵伟和我们接近?”
谢茂觉得自己渣了点,对衣飞石略觉心虚:“她是什么身份,回去找王金贵问问,八成有答案。”
来自地下,有能力控制鬼差,喜欢用邪物杀人,还有那种让人垂涎欲滴的奇怪香臭气,这么多特立独行的标记,应该不难打听。
先前谢茂没什么头绪,是因为他潜意识里完全没把白小青往地下的身份设想,地下的人,怎么能在阳间行走呢?现在想来,福慧粮司一帮子鬼差都在顶呱呱当工人了,谁规定别的地府官员就不能上来?
“是我疏忽了。”衣飞石还是没理出头绪,十分惭愧。学神考试又挂科!
“……刚才我能替你挡下来。”谢茂说。
“我明白先生的想法。修行之路,何其孤独?纵有先生相伴,我与先生毕竟道不同,只能自己走。今日之险不伤性命,所以先生不替我挡。”衣飞石看着年轻,又不是真的毛头小孩,谢茂臆想中的小脾气,在他这里根本不存在。
“你受伤了。”谢茂觉得心里舒坦了一点,却觉得自己更渣了。
“我好了啊。”衣飞石表示伤药很完美。
“下次我帮你挡一点。”
“……”我希望不会有下一次了,衣飞石哭笑不得,“好啊。”
二人絮絮说话相携而去,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道年轻俏丽的女子身影出现。
她梳着马尾辫,穿着绣花鞋,身上还穿着艳丽的纸衣。确定谢茂和衣飞石走远之后,她在衣飞石受伤的地方蹲下,用手捡起那片沾血的树叶,喃喃说:“看你到底是不是轮回大……你妹!”
她怒骂一声,想要甩脱手里的树叶,哪晓得树叶上的鲜血似乎粘手,根本摔不下来!
“你妹你妹你妹你妹!啊啊啊啊啊!”纸衣女子一边咒骂一边飞身欲退。
然而,已经迟了。
书灵天赋禁阵展开,天地一片寂静。
原本似乎走远了谢茂与衣飞石凭空出现,衣飞石手持阴阳灯,左手捏诀。
纸衣女子手中的树叶倏地飞回他手中,他笑了笑,说:“久违了,白姑娘。”
衣飞石怎么可能在同一门课上挂两次?第一次与小保安擦身而过,第二次必然一击必中。一个坑里摔两次,不用谢茂教训他,他自己先一掌拍死自己算了。
——当然,这个局里最大的破绽时,谢茂怎么可能让他受伤?
看来不是熟人。至少,不是一直盯着自己的人。
谢茂在白小青的身份上打了个叉。
这喜欢拉风的怪丫头,应该不是在衣飞石的识海里捣乱、并在他身上做了手脚的神秘人物。
不是羲和,也不是邪佛像的主人。那会是谁?
谢茂开始重新拟名单了。
他决定从隐盟世家里一个个找。
那日从衣飞石识海出来之后,感觉到身体不对劲的奇怪感觉让他很难受,感觉非常不好,促使他一定要找到真相,不惜一切代价。
纸衣女子还在抓狂:“你——妹——!”
婆婆我居然被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