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一天。
天蒙蒙亮,平壤城北六十里外,前往平壤城的必经之路上,一支高句丽前锋骑兵正疾驰南下。
一个时辰之后。
这支轻骑终于来到了平壤城。
只是,在初升的朝阳之下,这些轻骑全都怔怔的站在那里。
本来,以往只要转过这道山岗,穿过这片树林,那么在路口就能一眼看到前面贝江岸边的那座雄伟平壤城的。
甚至能越过外城的城墙,看到城中心那片高岗上的王宫长安宫城。
可是现在,他们使劲的擦眼睛,却依然没有看到那座雄城。似乎是一夜之间,平壤城消失不见了,长安宫王城也不见了。
“平壤城呢?”一名轻骑忍不住发声。
“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迷路走错了方向?”
“不可能,老子从小在平壤城里长大,这条路走了不知道几百遍,岂会走错?平壤城就在那里的,就那里。”
“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啊。”
大家使劲的擦眼睛。
有一人出声道,“不,那里并不是什么都没有,你们看,那里有很多人。”
“哪里?”
“就那里。”
领头的轻骑说完,便策马奔向前。
越骑越近。
人说望山跑死马,以前站在这路口能看到平壤城,但其实距离平壤也起码还有二十里路。等他们一路驰近平壤城,越走越心惊。
只见曾经雄伟的平壤城,已经消失不见了,是真的消失不见了,他们没有走错方向,没有迷路,这里本来就是平壤城的所在,只是现在平壤城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地的瓦砾灰烬,无数断壁残垣。
还有就是那数之不尽的饥饿妇孺老弱。
自打三天前,高句丽前锋出现在萨水河畔时,平壤城最后一支隋军便开始撤离。他们烧掉了最后一点粮食物资,烧掉了那些高句丽老弱的窝棚,然后扔下一群茫然不知所措的高句丽人,骑马奔向了南方,留下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
再没有人督促他们拆城填河,也无人再管他们了,但也没有人再给他们提供粮食。
他们开始四下游荡,但是周边早就被隋军扫荡干净了。
大一点的城镇村庄也都被隋军押着高句丽俘虏把一切都烧毁了,水井填掉了,房屋烧掉了,甚至地里还没收割的庄稼都烧掉了。
好在此时还只是八月,草木还未枯黄,地里也还是能找到些草根树皮充饥,只是十万老弱妇孺聚集一起,才三天时间也已经是把周边能吃的全吃掉了。
好多人饿的两眼放光。
当他们看到久违的高句丽兵的时候,一个个无不流出了眼泪。
他们蜂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这些轻骑扯下马,向他们一声声的诉说着隋军的野蛮与无情,说他们如何把平壤城给拆掉了。
“什么?平壤城被隋军拆掉了?”
“什么,大王被隋军抓走了?”
“什么,平壤及周边百里都被毁尽?”
让人不敢置信的消息。
饥饿的高句丽百姓一边诉说着这些隋人的野蛮行径,一面已经在抢高句丽兵身上的干粮,到了最后,饿极的人什么也没抢到,干脆直接把他们的马拖到一边杀了,直接分割抢食生肉。
失去了坐骑的轻骑,极度震惊。
等他们醒过神来,徒步行走在曾经雄伟的平壤城遗址上,看着只剩下了一片瓦砾灰烬的都城,失神许久,最后忍不住伏在地上号淘大哭。
“我们的平壤,我们的长安,我们的王城啊!”
痛哭过后,那队长又回到坐骑被宰杀的地方,此时那几十匹战马,已经被蜂拥而来的饥民抢的干干净净,连点皮肉都不剩下了。
看着那些人茹毛饮血的可怕样子,这些轻骑前锋都不由的打了个冷点。
“隋军去哪了?”
“野蛮的隋军啊,他们攻破了平壤,生擒了国王,又抢尽了平壤城和长安宫城的财宝钱粮,然后逼着我们的十万青壮运着往南去了。他们肯定是去了海边,据说他们是要去海边坐船回中原隋国。”
得知这消息,这名队长立即对自己的手下们道,“必须得立即把这消息告诉乙支大帅,一定不能让那些可恶的隋人跑了,一定要追上他们,救出大王,杀光那些隋人!”
“可是我们现在没有马了?”一名轻骑指着地上的一滩血迹,那是他们坐骑的血,可现在他们的坐骑连骨头都没剩下了。
“就算用脚跑,我们也得赶回去禀报这个重要的消息。”
高句丽轻骑们很愤怒,愤怒的心脏都要爆掉了,伟大的平壤城被毁了,大王被俘虏了,这绝不能容忍。
这队愤怒的轻骑于是立即甩开两条腿,不顾疲惫,马上向回赶路,他们要立即把这重要而且可怕又可气的消息告诉乙支大帅。
他们迈着两条腿,奔跑了一日一夜,足足跑了一百八十里,终于遇到了南下的另一支前锋轻骑,于是他们向那些轻骑借了马,又跑了一百二十里,终于见到了乙支文德。
乙支文德率领的五万大军,此时已经越过萨水,距离平壤城还有三百里。
他在中军大帐召见了那几位风尘仆仆疲惫万分的轻骑。
“你们说什么?平壤城消失了?国王被擒了?”
乙支被这消息冲击的跟一个傻子一样。
他甚至以为这几个轻骑得了失心疯,否则怎么可能报上这样的一条消息。
“大帅,消息千真万确,都是我们亲眼所见,平壤城已经被隋左五军的罗成夷平了,平壤城一座房子都没有了,一段城墙都没了,连宫城都被拆平了,护池河也被填平了。一切的一切都没了,平壤消失了!”
乙支文德只感觉一阵天炫地转,然后人站立不稳,往后摔倒。
“传令,全军全速前进,直奔平壤!”
被亲卫扶起,乙支顾不得头晕,急忙下令。
三百里路。
乙支文德亲自带着八千轻骑,扔下步卒疾驰南下,只用了一天一夜,硬是就赶到了平壤。
当他站在那片残垣断壁面前,看着已经消失的平壤城时,忍不住喷出了一口老血。
“我乙支文德对天明誓,此生必杀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