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楼着那座张越最井得的产业。如今除了方敬!外,留口曰…书院几个赁不起房子的少年,不过是搭个伙住宿,并不收钱。
方敬原是和万世节夏吉一块住在这里。后来夏吉外放,万世节不久之后又成了婚,往塞外走了一遭,建功之后积攒了些银钱,又置办了一座三进的宅子,自然就搬出去了。于是方敬从广东回来之后,原先西牌楼巷的那座宅子就只有他一个人住了。这是张越的私产,可他毕竟只是个举人,离家已久没什么产业。那份赁钱却是死活不肯少,以前还学着万世节到佛寺道观门口卖些字画。
他并不是真穷,毕竟,兄长方锐认回来之后,这两年也没少给他捎带钱物,可他却都是珍而重之地藏好,从不轻易动用,唯有此前请了王夫人下文定之礼的时候,用了兄长从海外得来的一对极其少见的南海明珠。毕竟,他也明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试探过张越的口气,更不知道有多少贵妇人在英国公府相看过张普,张家上下却偏偏属意他这个穷小子,他总不能真的带出十分穷酸气来。
只不过,那天元宵节上被张越交托带着张彳去看灯,却是让他在大冷天里硬生生出了一身汗来。这不但是被拥挤的人群给挤出来的,也是给吓出来的。虽说元宵这一天原本就是举国同庆的节日,比正旦更大众化,平日里藏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们甚至也有出去观灯的,可他终究是关节不同。所以,尽管张青还带着好些随从和两个丫头,可他还是不敢怠慢,那一晚上逛下来,其他的东西他都忘了,唯一不会忘记的就是张青猜灯谜赢来送给他的那一盏灯。
“小弟小弟!”
对面的人连叫了两声,他才一下子回过神来,见方锐气恼地看着自己,他连忙坐直了,却是压根回想不起方锐说的话,只得低下了头。而对面的方锐见他如此光景,摇了摇头便质问道:“我是问你,文定的时候为什么不把婚期定下来。”
方敬顿时膛目结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期期艾艾地说:“她,”张家三姑娘还小”
都说长兄如父,方锐自愧不曾尽到长兄的责任,所以听说方敬和张越的妹妹定下了亲事,他虽是吃惊,但最初也没说什么。要说这婚事自然是方家高攀了,他自信自家弟弟的出色。可只要张家乐意,满京城哪里找不到更高的门第更好的公子?再说。他这个哥哥日后能帮得上方敬的地方极少,张越却是不一样了。然而。等到他此次赶在正月里匆匆回到京师,这才想起年纪差距,旋即更意识到,弟弟比那位张家千金实在是大得太多了。
此时此刻,他忍不住皱眉道:“可你却不了!”
见方敬只是不说话,方锐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若不是他抛下了弟弟去图那虚无缥缈的富贵,若不是他在离乡的时候犯下了那样的过错,凭着英国公府的荫庇,他未必需要转那样的弯路。即使清贫些,也不愁没有前途。如今他虽挣下了万贯家财,可那又怎么样?
“我不是逼你尽早成婚,只是让你尽早定下日子,好好预备。毕竟,张家不是寻常人家,满京城无数人都盯着那儿,你虽说在那小书院当着山长,也算是有些名头,可在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眼中,自然是配不上张家千金的,所以越是如此就越不能轻易了。这座宅子我记得是张家的是不是?你以前是张家远亲,住在这里自然合适,可如今再这么下去,就要被人说闲话了。我给你另置办一座像样的宅子,先整修一下让你住进去,异日你们婚后也好住。”
面对兄长这样不容置疑的语气,方敬慌忙连连摇手道:“哥,不用破费,我都有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弟弟,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愿意认我这个哥哥?”
“不是,不是”方敬不善于言辞。此时急得脸都红了,卡壳了好一阵子才解释说,“你这两年留给我的那些,我都积攒着,后来文定之后,我就托张三耸家的一个管事替我物色了两座宅子,都是三进,彼此紧挨着,将来正好咱们一块住。我还让人整修了房子,置办了家具。还有,哥哥娶了嫂嫂,我没法子去,又花了这两年卖字积攒下的钱打了一副梅花头面当贺礼,所以,我真不是没钱,”
听方敬讷讷解释了一大通,方锐只觉得心里愈不好受。他以前在汉王府的时候,不是没悄悄给方敬送过钱物,可弟弟却始终不收之前在广州再次相见,兄弟俩把话说开了,因而他送出去的东西总算是再也没被退回来过。可他总以为凭着这些可以让弟弟不靠别人过日子,哪曾想方敬竟是一分一厘积攒下来,完全一副过日子的打算!
“你该知道,当年的事情没那么快了结,这京师总还有人认得我,我是不可能住在京师的”方锐虽说极其不舍,可不得不狠狠心说出这话。见方敬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苍白,他才叹了口气说,“你嫂子还打算回山东看看家人,可我也不敢陪他回去,都是我当年一时糊涂铸成大错,这次回京来看你都是偷偷摸摸的。”
“哥,你别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张三哥一直都是这么说的。”方敬原本就不善于安慰人,此时笨拙地劝了一句,就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了。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站起身来,把桌子上那顶帽子往头上一扣,这才说道:“哥,我得去书院看看,那儿毕竟有太多勋贵子弟,没人看着不行。你回京的事情我会亲自去和张三哥说一声,你不妨把嫂子接过来住,客栈那边人多嘴杂,没这儿方便,再说,你后日就走了。我这儿的人都可靠,不会乱说话。”
大老远回来却住在客栈。方锐自己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可这却是为了不连累弟弟。此时方敬这么说,他也觉得欣慰,便点点头答应了。等到方敬出了门,他略坐了一会,最终还是披上了来时那件大斗篷,和人说道了一声就离开了。
然而,才一出门没走多远。拐过街角的方锐习惯性地留心观察身后动静,突然看到那边似乎有黑影往一户人家门前一闪,立时帆灶;警从前毕煮是做惯了藏头露尾事情的人,丁便看得比天大,既存了疑,便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穿街走巷好容易甩掉了后头的盯梢,他便立刻钻进了一家绸缎庄。
见那伙计满面殷勤地迎了上来,他也不多话,随手拿出一个银角子丢了过去,又淡淡地说:“送四段最好的锦缎表里到四海客栈,指名送给一个方娘子,告诉她家里当家的有些事情,暂时回不去,让她先回老家探亲,不用等他了。这是定钱。余下的她自会给你。”
一下子一笔大生意送上门,又预付了定钱,那伙计哪有不乐意的,慌忙连声答应,因而方锐提出从后门出去,他更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横竖就算来人是惹了什么事的,他只管做生意,也不会有什么麻烦。等到东西顺顺当当送到四海客栈,又拿到了该得的货钱,他就更把起头那个人忘得干干净净。
然而,四海客栈东跨院中的喜儿却是看都没看桌子上那四匹颜色鲜亮的锦缎她曾经下过西洋做过生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都见得多了,早已不再是曾经羡慕富贵的光更在意的是,方锐分明是和弟弟约好了,一大早就出了门,这会儿怎么突然传回来这么一个讯息?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左思右想,喜儿越觉得事情不对头。方锐以前的事情她隐隐约约听刘达提过,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好路数,所以到了京城也是深居简出。如今突然面都不露,还用出了让人送绸缎这种招数,兴许便是情形险恶。沉吟了一会,她最终便唤了跟来的一个小丫头,换了一身见客的大衣裳,又稍许梳妆打扮了一番,随即便出了客栈。
套上骡车直奔西牌楼巷方宅的她却扑了个空,得知方敬先去了小书院,方锐随后也走了,暗自狐疑的她沉吟片刻便直奔了门楼胡同的小书院。到了京城之后,她比方敬出门的次数还多些,路途也还熟悉,找到了地头之后,见门口颇有些守卫,沿墙根甚至还有不少摊贩和学生家的随从,她就没有贸贸然求见,而是找了个小茶馆坐了,随便点了一壶茶。叫了茶博士打听消息。
那茶博士在此经营多年,喜儿只是问这小书院中的事,给的赏钱又多,再加上衣着华丽言语清雅,他以为必定是想着送孩子去读书的富家娘子,于是愈殷勤,口口声声只说着这书院中的好处。
“这位娘子,不是我夸口,您要是真想自家孩儿出息,送到这里准是没错的。除了那些世袭爵位的勋贵子弟,就是各家大臣那儿也多有把孩子送这儿来的,还不是为了孩子彼此之间熟悉些,将来能有个照应?没功名也不要紧,每年这儿都有一次入学考试,但使成绩名列前茅的,不但不收学费,每月还另米粮,几乎可以比得上朝廷的唐生了。只有一条,这里只收那些年纪小的学生。过十五岁是不收的。
喜儿见那茶博士口口声声的孩儿,脸上顿时有些不自然。毕竟,她年纪虽说不可毕竟是拖了这许多年。如今刚刚成婚,又是哪来的孩子?于是,她只得顺着那茶博士的口气转过话题,又问到了方敬身上:“我听说,这位小书院的山长,如今也才年纪不大?”
“可不是?那位方山长年纪轻轻,可已经是举人了,若不是上一科不巧落榜,说不定如今已经是两榜进士,放出去做官了!”那茶博士殷勤地反身去拿来了几碟蜜伐果子,又笑道,“娘子不知道,前些日子,这位方山长和张府的千金才刚定下了亲事。那会儿整个京城的人家都轰动了。
要知道张家是什么身份,一位国公一位伯爷,小张大人如今已经是侍郎,将来那还了得?那样一户人家,求亲的人多了去了,偏看上了方山长,所以人都说方山长必是要大富大贵的小张大人的眼光还会有差?”
最初喜儿还觉得这茶博士不过是把听过的话拿来卖,渐渐就觉察到了这其中理所当然的语气,一下子又想起了从前的事。正恍惚之际。她突然听到另一头传来了一声吆喝,紧跟着,那茶博士就告罪一声去伺候了。她耳朵极尖,那边虽然隔得远,但她仍是捕捉到了几个敏感字眼,因此等茶博士提着大铜壶又来添水的时候,她有意扫过去一眼,现那边人已经走了,她便随手丢了几个铜子让再添些果子,又问道:“刚刚那人打听了什么?”
“咳,也就是和娘子一样,打听些方山长的事,只是那人奇怪得很,竟是打听方山长的什么哥哥”真是怪了,咱们在京城那么久的人,只知道方山长是英国公夫人的远亲,没怎么听说他还有个哥哥
这后头的话喜儿再也没心思听了。她毕竟不是养在深闺的姑娘。在外头厮混了这么久,各种门道都精了,第一个反应就是丈夫的身份只怕泄露了。想着丈夫送到客栈的那四匹锦缎,她立时匆匆出月坐车回去,一到客栈就命伙计把那四匹东西原封不动地送到西牌楼巷的方宅,还额外让他吩咐说是从四海客栈送的,说她已经回了山东老家探亲,等东西一送走就会了钞离开。她前脚网走没多久,就有几个人上了客栈打听,却是晚了一步。
而方敬却是直到晚间回家的时候,方才看到了那四匹锦缎。从家人口中听说了讯息,他自是觉得有些奇怪,细细询问了一番后就更疑惑了。他思来想去,便差了老家人去四海客栈打听,可结果却是嫂子已经说是回老家探亲,大哥则根本没有回去。如此一来,他本能地想到了某个最坏的可能。
莫非是有人要对他的大哥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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