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张辅那份迟来的生日贺礼着实是送得重了,只是他端出长辈有赐晚辈不能辞的说法,张越便干脆爽快地收了下来。对于岁禄三千石,名下又有田庄无数的张辅来说这些算不得什么,但对于他来说,这些东西却至关重要。
至少,这意味着他不用靠积攒每月那一百五十贯宝钞来做什么事情,好歹有了第一笔不算少的本钱。毕竟,就算如今他稍有小成,有什么要花大钱的去处尽可以向某些长辈开口,但花钱总得有个理由,他可不乐意被人当成不务正业之辈。
到了北京好几个月,张越之前都是昏天黑地忙着照应张辅的病,如今安然度过这一关,又是元宵节前一天,他自己还没开口,张辅就把他“赶”了出来。于是,他一一拜访了杜桢杨荣和沈度三人,各送上一份节礼之后,眼看天色不早,他便问彭十三可有什么吃饭的好馆子。结果,彭十三二话不说,穿了好几条巷子,竟是把他带到了一家面馆。
把马匹托付给伙计照料,彭十三熟门熟路地寻了一张干净的桌子,一坐下就笑道:“这要是连生连虎那两个小子知道他们的少爷居然上这儿吃羊肉面,只怕回头要埋怨我了!不过,这好东西确实不能上那些大字号的酒楼饭庄,要说北京城的面,还得是这小地方。”张越还没来得及接话茬,上来抹桌子的伙计听到彭十三这话立刻得意了起来,忙不迭地接口道:“这位客官还真是老客,不是小的夸口,这北京城的面馆还没有一家及得上咱们的!这口味、筋道还有素材,您吃过就知道这好处,以后一准还来……”
张越正听那伙计吹得天花乱坠,猛听得旁边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随即就现彭十三面色古怪。愣了一愣之后,他不觉恍然大悟。指着彭十三便笑骂道:“老彭,这面还没送上来,你这肚子就不争气了!”
“嘿,老彭我是真饿了,待会兴许得吃上三四碗,反正今儿个少爷您请客!”
“得了得了。我就算再穷,这几碗面的钱还有,你爱吃几碗吃几碗!”
那伙计闻听此言更是得意,把那油光可鉴的桌子擦得铮亮,回身过去不多久就乐颠颠地端了两碗面回来。张越见那醇厚的汤头上搁着十几片薄薄的羊肉,又瞅着彭十三仿佛饿虎扑食一般狼吞虎咽,摇摇头便开始吃。果然,这面入口爽滑筋道,羊肉更是鲜美。不到一会儿,一大碗面就被他吃得干干净净。正喝汤时,他忽然感到有人在背上重重拍了一记。
“嘿。越哥,早就听说你到北京城了,也不见你来看我们!”
“就是就是,爹爹和四姐姐念叨好几回了!”
张越被那突如其来地袭击给呛得连连咳嗽,听到旁边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声音,他顿时明白了这两位是谁。果然,回头之后,他便看见孟繁和孟韬兄弟俩笑嘻嘻地站在那里。
他今儿个虽出门拜客。却因着没有下雪。所以没穿那些避雪地斗篷大氅。只随便着了件宝蓝色地对襟衫子。看着也不显奢华。此时。现孟繁穿着茄色斗纹锦大氅。孟韬穿着莲青驼绒斗篷。头上都是水晶珠结顶地软帽。俱是一派贵公子模样。和这朴素到近乎简陋地面馆格格不入。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四周。
果然。这平民出入地小面馆少有这样衣着光鲜地人物光顾。四周那些食客全都往这边看。偏生被围观地两人丝毫没有这自觉。孟繁还热络地在张越对面地凳子上一**坐了下来:“还是韬弟地眼睛尖。咱们正骑马打这儿经过。他一眼就瞧见了你!既是英国公地病好了。你也别闷在家里。大伙儿一出去耍玩可好?今儿个撞上了就是巧事。安阳王正好召集了好些人比射箭。你去不去?”
孟韬也拿手撑着桌面。极力撺掇道:“越哥。安阳王对你颇有好感。你也一起去嘛!不会射箭不打紧。有咱们兄弟在。保管没人敢笑话你!再说了。四姐也正好受安阳王妃之邀去那儿赏梅。就在咱们后头出地门。说不定还能碰上!”
张越听这兄弟俩嚷嚷出安阳王这三个字就知道不好。果然。一听到那个如此显赫地称呼。不少还没吃完地食客都丢下钱悄无声息地溜了。而他旁边地彭十三则是皱了皱眉。生怕这两人再吼出什么不着三不着两地。他赶紧丢下一张半贯钱地宝钞就拉着孟韬出了门。
“大庭广众之下。你们以后说话小心些!”
追出来地孟繁便笑道:“谁都知道爹爹是常山中护卫指挥。我们自小就是陪着安阳王耍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偏越哥你小心!好了。你刚刚没说。咱们兄弟就当你是答应了。来啊。还不赶紧服侍越少爷上马!”
瞧见留在外边的孟家护卫呼啦啦地簇拥了上来,彭十三上前一步正要阻挡,却感到一只手搭在了肩膀上。他和张越相处总共不下于三年,自是知道这位主儿的脾气,此时便有些诧异,索性加重了语气道:“少爷,咱们是出门拜客的,这会儿该拜的客可都拜完了!”
孟繁和孟韬都没见过彭十三,眼见一个下人居然越俎代庖,不禁都有些恼怒。此时,张越适时咳嗽了一声,拉过那两兄弟嘀咕了两句,随即又将彭十三招到了旁边。
“老彭,我知道你是记挂先前衡山王的事。只赵王如今仍是北京镇守,孟家两兄弟既然盛情相邀,我们若是就这么拒绝总说不过去。”他说着就想起那件锦衣卫至今未有结果的悬案,眉头不知不觉紧紧锁在了一起,旋即又展颜笑道,“今儿个那边既然是比箭,我那半吊子功夫你是知道的,到时候少不得要你露一手。”
彭十三心里对当初衡山王大闹英国公府的勾当仍有些耿耿于怀,忖度那些年轻皇族都是一路货色,所以他听闻去安阳王府就有些不乐意。此时张越如此说,他想想刚刚地生硬言语颇有些过了,挠了挠头便躬身道:“刚刚是我说话不妥。英国公让我一切听越少爷您的,您说往哪去我就往哪去。”
张越笑着拍打了一下彭十三臂膀上,上前又和孟家兄弟说道了两句。毕竟,彭十三不但是英国公府的家将,于他还有半师半友的性质,摆那架子就没意思了。对孟繁孟韬夸了几句口之后。他便看到两人张大嘴巴,露出了震惊不已的模样。
孟繁和孟韬得知彭十三是跟着英国公南征北战的家将,立时丢开了最初那点恼火。他们两个虽在张越面前夸了口,但箭术着实是寻常,也就是随从中有一个是从靖难之役中过来地孟家老家将,此时多了彭十三这么个久经沙场的自然高兴。当下,一群人齐齐上马,风驰电掣一般从这条小巷中卷过,却不曾想背后面馆中的那个伙计站在门口盯着他们地背影直瞅。
良久。刚刚那个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小伙计方才冲里头柜上嚷嚷道:“掌柜的,咱们面馆好容易来了这么一拨贵客,以后还不得被人踏破门槛。你可得给我加工钱!”
“臭小子找打!真要是那些贵公子常常来,我这店干脆关了门干净!”
一行人在面馆中闹出了一场小风波之后,又沿街走巷跑了好一会儿,这才来到了安阳王府东角门。和地处幽静地英国公别府不同,这里地处北京城最热闹的北大街,只他们进来直通王府大门的那条胡同却是不许闲杂人进。堪堪勒停了马时,张越就瞧见那门前正停着一辆车,车旁还有几个护卫。
“真巧,四姐也到了!”
孟繁一骨碌翻身下马就朝马车旁跑去。还不及站稳便嚷嚷了起来:“四姐,你看我和韬弟把谁给带来了!”
“凭二少爷您带谁来,小姐才懒得理会,能和您混在一块的能有什么好人?”
已经下车的丫头红袖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可顺着孟繁来的方向一看,她登时大吃一惊,赶紧掀开车帘把头探进去说了两句什么。不多时,孟敏便扶着厢壁,搭着红袖地手下了车。看到跳下马来地张越快步走上前来,微微诧异之后便露出了一丝喜色。
孟韬此时也上了前,惟恐天下不乱地嘿嘿笑道:“我就说吧,四姐知道越哥来准高兴!”
兄弟俩正得意的时候,却吃孟敏一瞪眼,顿时收起了脸上笑容。孟敏在一干堂姊妹中虽排行第四,但在他们家那却是长姊,不是嫡出胜似嫡出,饶是他们在外头天不怕地不怕。遇上了她却也伏贴。此时。两人蹑手蹑脚地闪到一边,招呼了几个随从笑呵呵地先进了门。而不远处正牵着两匹马地彭十三望着这边。面上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笑容。
没有闲杂人等,孟敏便落落大方地问道:“越哥哥,我听说英国公的病已经差不多痊愈,你这些日子也着实辛苦了。你难得松乏一日,繁弟和韬弟却不懂事把你拉了来。不过你平日都是劳心,今儿个射箭耍玩,权当是劳力好了!”
“四妹妹你这把所有地话都说了,难道我还能说一个不字?”
张越笑着答了一句,忽然旁边传来一个低低的惊呼,再一看却是车夫旁边的位子还有一个裹着半旧毡衣的妇人。他正觉得奇怪,却见那妇人跳下车便跌跌撞撞到了他跟前,竟是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二话不说就磕下了头去。
“小恩公,请受小妇人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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