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惜卿微微点头,对方子安,她当然做了大量的摸底调查,知道方子安之前便是街头混混,后来进了栖霞书院。这种身份的转变其实便相当于重生了一般,确实是再造之恩。不过秦惜卿想,就算不进书院,方子安也不至于会沦落到没饭吃的地步。这个人前后的反差极大,进了书院之后便像是另外一个人一般,这也是秦惜卿最初对方子安很感兴趣的原因之一。
“在书院三年时间,先生把我真的当成自己人,收我为弟子,视我若亲子一般。我父母亡故的早,人生迷茫之时,是先生给了我父亲般的关怀,指点教诲我人生的方向。从先生身上,我受教良多,明辨是非善恶,知道读书明理。这份情谊,终生不敢或忘。先生知道我家境贫寒,多番接济于我。前年冬天,我身上衣衫单薄,你将你新做的棉袍赠予我,自己只穿着破旧的棉袍,我不肯要,您还发怒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新衣服你穿着不自在。如此无微不至的关爱之事不胜枚举,子安都记在心里。先生无儿无女,他曾开玩笑说,将来我出人头地了,要为他养老送终,因为他这一辈子就这么一个弟子。而现在,先生竟然如此决绝的去了,为何不等子安出人头地为他养老送终?先生啊,你让子安情何以堪,这份恩情如何能报答?”
方子安叹息着絮絮说道。这些话可不是虚言。虽然说方子安是穿越之人,但是来到这个时代可是两眼一抹黑,之前生活的时代的规则可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并不能直接代入。而周钧正恰恰正成为了方子安迷茫之时的一个指引解惑者。无论从生活还是前途上,亦或是在这个时代能够安身立命的一些基本的规则上,都起到了最初的引导这指点的作用。不但是读书上的老师,更是其他方面的老师。
秦惜卿在一旁听着这些话,心中颇为感动。她看得出来,方子安确实是真情流露,毫无虚假。她本以为方子安和周钧正只是一对寻常的师徒关系罢了。从方子安的表现上完全看不出他内心之中对周钧正的尊崇。但此刻方子安此刻的表现,证明了他和周钧正之间的真实情义。或许男人之间的情感便是内敛的,即便被周钧正逐出师门的时候,方子安的表现也是满不在乎的,但其实他的内心里应该是很伤心的。
“先生,你为了不连累我,行事之前跟我断绝了师徒关系。学生当时心中对你居然生了些许怨恨之意,却不知你一片苦心。学生当真该死之极。你待学生仁至义尽,学生却在你身陷囹圄之时没能救你出来。不但没有救你出来,相反,可能……可能正是因为学生提出要你翻供的建议,才导致你决意自绝而死。是学生害了你啊……”方子安大声哭道。
秦惜卿忙道:“方公子,你可千万莫要这么想。周山长的死跟你可没有关系,你这么想是完全错的。”
方子安看着秦
惜卿道:“怎么跟我无关?我若不去探望他,跟他说那些话,他怎会如此仓促自尽?他起码也要等二审过堂,再经刑部议罪,皇上御裁之后才会最终定夺。我这一去,他不希望我和其他人卷入进来,担心这是秦桧老贼的圈套,会因此牵连更多的人,所以他才决意自决。这不是我害了他么?”
秦惜卿无言以对,眉头紧皱。他明知道方子安钻了牛角尖,但却又无法解释清楚。
方子安咬牙站起身来道:“不成,我要去给先生收敛尸身,送他安葬。先生无子,死后岂能无人送终。否则我一辈子也难以释怀。”
方子安抬脚便走,秦惜卿忙一把拉住他到:“方公子,不可。你去了什么也做不了。周山长的尸首只会由大理寺仵作查验之后宣布亡故,然后发还家属认领的,你此刻去却也无用。”
方子安似乎有些被悲痛冲昏了头脑,用力甩开秦惜卿的手臂道:“没用也要去,否则我终生难安。你放开,让我去。”
秦惜卿情急之下一把拉住方子安,猛然抬手打了方子安一个耳光。这一耳光又脆又响,方子安被打蒙了,捂着脸颊惊愕的看着秦惜卿。秦惜卿自己也蒙了,怎么会突然动手打了方子安,她也有些惊愕自己的言行。或许是太过关心之故,知道方子安这一去必然要闹出什么事出来,那反而会搭上他自己。
不过秦惜卿很快恢复过来,俏脸涨红,娇声斥道:“一个大男人,此刻却哭哭啼啼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周山长本决意赴死,又怎会是因为你去探视营救便自杀?你是糊涂了么?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若伤心尊师之死,便要去想如何为他报仇,如何实现他的遗志,而非在这里哭哭啼啼,要死要活。你若是这种人,可就太对不住你死去的老师了。你这一去能解决什么问题?你连周山长的尸首都见不到,而且周山长一番保护的心都付之东流,你这是去自己往秦桧的罗网里送。周山长在天之灵若知道他的弟子是这般糊涂之人,怕是死也难以瞑目。”
方子安被打的脸上火辣辣的,又听到秦惜卿这一番话,顿时如醍醐灌顶一般的清醒了过来。是啊,先生死了,自己在这里哭天抢地有什么用?简直太可笑了。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想必适才是太过震惊悲痛,以至于失了分寸,脑子犯糊涂了。
“方公子,你且冷静冷静,周山长已死,秦桧他们也不会留着他的尸体不放,他们还不敢公开做这么丧失德行的事。我会命人去打听安排,周山长的遗体一旦可以认领,便即刻让你师母其认领便是。你万万不必这么冲动,那于事无补。”
方子安颓然重新坐下,轻声道:“你说的对,是我昏了头了。是我乱了方寸。”
秦惜卿松了口气,方子安终于冷静了下来,但看他脸颊上一只红彤彤
的巴掌印,心中又十分的后悔。适才自己实在太着急了,所以不假思索的打了他一耳光,这一巴掌打的极重,实在是不该。
“方公子,实在对不住,惜卿情急之下对公子动了手,着实不应该。惜卿向公子道歉。”
方子安摇头轻声道:“不不不,多亏秦姑娘打醒了我。适才我乱了方寸。这一巴掌正是时候。如醍醐灌顶一般打醒了我。先生之死大义凛然,是为大宋而死,是为抗争秦桧奸贼而死,我当思为他报仇才是,怎可如此冲动。秦姑娘这一巴掌打的对,打的好。”
话虽如此,此刻他脸上的巴掌印却高高隆起,竟然是肿了。秦惜卿虽是女子,但练琴弹曲之手可不时软弱无力的,一巴掌下去用足了力气,自然是会红肿起来。秦惜卿又是愧疚,又是慌张,忙从腰间抽出一块锦帕,用壶中的水润湿了,轻声道:“公子莫动,惜卿用温水替你捂一捂,消消肿,否则公子怕是没法见人了。”
方子安心中想着别的事,也没什么反应,见秦惜卿伸手过来,自然而然的侧了脸过去,任由秦惜卿将湿布巾贴在脸上。秦惜卿用手合在方子安的脸上,轻轻的为他搓揉散淤。
“方公子,尊师的尸首会发放归家的。秦桧奸恶,但也不至于连死人也不放过。公子还是先为周山长准备后事才是。至于之后的事情,咱们再慢慢的商议。”秦惜卿轻声说道。
方子安咬牙道:“你说的是。秦桧这奸贼,又欠下了一笔血债。我一定要为先生讨还血债。只可惜,他位高权重,我如今没有和他相斗的资本,但我相信会有办法的。不管用什么办法,这个仇一定要报。”
秦惜卿沉默不语,方子安轻声道:“秦姑娘,你能理解我此刻的心情么?面对在意的人之死,我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明知秦桧奸贼是罪魁,却根本没有任何办法。纵然我发一千个一万个誓言要为先生报仇,但此刻,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这让我很是有挫败感,觉得自己百无一用。”
秦惜卿轻声道:“公子不要这么想,你的心情惜卿是了解的。惜卿也曾跟你一样,面对亲人死在他人之手却无能为力。你的感受惜卿能够体会。”
方子安讶异道:“原来秦姑娘也曾有过这样的事?那是怎么回事?”
秦惜卿摇头道:“此刻却也不提了,改日跟你说吧。方公子,以你现在的处境和能力,想要报仇确实很难。除非你也学人当刺客,去刺杀秦桧。但刺杀秦桧的成功几率太小了,几乎不可能成功。你的老师便是例子。秦桧身边高手如云,护卫个个忠心耿耿,绝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
方子安沉默不答,他知道秦惜卿说的不是虚言。这一次张若梅刺杀失败之后,更是很难再有机会了。秦桧一定不会再给任何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