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使团于午后时分于临安北运河渡口上船,朝廷派了两艘水军兵船特意作为北上的坐船。史浩和方子安当然也不会拒绝这样的安排,毕竟从运河水路北上,可省去不少路途颠簸之苦。
两艘兵船北上逆风航行了五日,抵达镇江府。按照原定的计划,当从镇江府渡江北上,经淮南东路扬州府顺着运河一路北上。如果北方水路通畅的话,顺着运河可直达燕京府一带。那也是既定的北上的路线。
然而,方子安却变了卦。抵达镇江之后,方子安却下令让水军兵船溯江往西,直到抵达健康府所辖的浦口渡口过江。之后车马全部上岸,从水路改为从陆路而行。
方子安给出的解释是,隆冬季节,越往北运河肯定冰封,所以水路肯定不通,必须得改为从陆路北上。与其勉强北行,不如索性从陆路而行。至于为什么非要往西从浦口渡口上岸,而不直接从镇江渡口渡江改陆路北上,方子安给出的理由让人啼笑皆非。
“因为路不熟。”方子安给负责随行护送的水军将领这样解释道:“从浦口往北的路我走过,从扬州北上的路我没走过,所以就这么办。”
当然,真实的原因显然并非如此。方子安事前便跟史浩商量了,要改变禀报给朝廷的北上路程。朝廷将使团北上的路程已经提前告知金国人,为的是让沿途的金国地方州府能够提前知晓,便于接洽,也免生误会。这显然是好事。但是方子安却也明白,行程路线为金人所知,危险性便也更大。秦桧若是要金人动手伏击的话,按照既定路线北上便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所以,必须在进入金国之前,便要打乱对方的伏击计划,改变北上路线便是基于此而做出的决定。
既知此行凶险重重,又怎能不从一开始便加以谋划,谨慎对待。方子安脑子里的弦,其实早已经绷紧了。
而且,另外一个原因是:从浦口登岸之后,使团继续往西北方向而行。此处属于淮西军所辖范围。淮西军属杨存中节制。所以,起码在进入金国境内之前,无需担心出什么幺蛾子。如果从扬州府该陆路北上,那是淮东军的所辖范围。淮东军现归属枢密副使汤思退兼领,那可是秦桧贼党成员,若从淮东军所辖辖区经过,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即便秦桧不大可能在大宋境内便发动袭击,但是方子安却也绝不会掉以轻心。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要改变入金国的线路,打乱秦桧的部署。
腊月初六傍晚,北上使团行至一处山口,前方出现一座小镇。见夕阳西下,方子安正请示史浩是否就在前面的小镇扎营歇息时,前方探路的小队骑兵飞驰而回,禀报说前方有人拦路,似乎人不少,担心有所企图。
方子安闻言忙喝令兵士准备,车辆停下聚集,护卫兵马准备迎战,自己则带着雷虎等十
几名兵士前往查看情形。策马往前方查看的时候,方子安心中也有些纳闷。在淮西军所辖之地,怎么可能发生有人袭击的事情。往前奔了里许之地,果然看到前面狭窄的官道上确实有一群人堵在路上。
不过很快,方子安便发现有些不对劲。那些人似乎并非兵马,只是几辆大车横在路上。十几个人站在路上游荡,左近的旷野之地也是平坦之地,不像是藏着兵马准备伏击的样子。
“去问问,这是些什么人。”方子安对雷虎道。
雷虎提着大环刀策马向前,巧合的是,对方也有一人独自一人朝这边走来。那人远远的便大声叫道:“敢问,这是出使金国的史大人和方大人的使团队伍么?”
雷虎晃动大环刀大喝道:“你们是哪方毛贼?胆敢拦俺们的路,快快滚开,否则把你们剁成肉酱。”
那人挠头叫道:“什么毛贼?我问你,这是不是方大人和史大人的出使的队伍。”
雷虎举起大环刀便要策马冲过去,他想要先砍了这个家伙再说。但突然却听到后面方子安惊喜的大叫声:“前面那是……长林兄弟么?”
站在雷虎马前的那人也惊喜叫道:“是子安兄么?啊哈,真是你们,我可等到你们了。”
雷虎大环刀举在头顶瞪着眼发愣,心道:什么东西?俺差点砍了方大人的兄弟么?
方子安大笑着策马上前,冲到前面那人面前翻身下马,和那人双臂相握,哈哈大笑起来,高兴之情溢于言表。
“长林兄,你怎么在这里啊?专门等着我们的么?”方子安笑道。
来者正是赵长林,方子安栖霞书院便结交的同窗好友。
“是啊,子安兄,我在这里等你们半天了。你们要是再不到,今晚我怕是要在这里挨一夜的冻了。子安兄,赫,瞧你这一身盔甲,好威风啊。这又要出使金国,看来颇受朝廷器重啊。真替你高兴啊。”赵长林欢喜的上下打量着方子安道。
方子安也在打量赵长林,和赵长林十多个月没见,赵长林身上的变化却很大。原本白净的赵长林显得黑瘦了不少。赵长林比方子安大两岁,今年也不过二十四岁而已,但是看上去却像是快三十了一般,显得很是苍老。
“哪里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长林兄你可是清减了不少。怎地现在这么瘦?操心的事多了是么?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方子安笑道。
“子安兄莫非不知道此处是我巢县境内了?过了那山口,你们便从和州进入庐州所辖之地了。你站的这里叫做东关镇,是我巢县所辖的小镇。你说我怎么出现在这里?知道你们要从我这里经过,我晌午便从县城来这里迎候你们了。好在终于等到了,我差点以为你们今晚要在含山镇过夜了。”赵长林笑道。
方子安一拍
脑门,大笑道:“瞧我这脑子,我差点忘了长林兄在巢县当县令了。哎呦,该死。我的错。”
赵长林微笑道:“那也不能怪子安兄。子安兄现在是做大事的人,怎能事事都记在心上。再说我也好多日子没给子安兄写信联络了,子安兄想不起起来我,倒也不稀奇。”
方子安笑道:“我听这话怎么酸溜溜的。长林兄,我方子安是这样的人么?”
赵长林笑道:“玩笑罢了。子安兄有情有义,岂是那种人。子安兄只是不熟悉此处,不知道会从我巢县经过罢了。”
方子安笑道:“这才像话,我是真不知道这里属于巢县所辖。然则,你这是专门等着我们,请我们去县城摆了酒席接风是么?”
赵长林点头道:“我正是这么想的。你们反正也要过夜,不如去县城歇息一晚,我也好尽地主之谊。再说了,得知你们要经过的消息,我可是高兴的很。我很想你和钱兄,咱们正好也能叙叙旧,谈谈心,也不会耽误你们的行程。”
方子安笑道:“那可太好了。县城远不远?”
赵长林道:“不远,不到二十里。初更前便到了。”
方子安笑道:“好,咱们去见史大人。适才还以为是有人劫道,大伙儿还准备打仗呢。史大人还等着回话呢。”
赵长林哈哈笑道:“都怪我,我不该让人堵在路上。惊吓了史大人了吧,我去请罪。”
两人哈哈大笑,把臂而行,往后方去见史浩。路上方子安装作不经意的问了问赵长林是怎么知道使团要从这里经过的。方子安是惊讶于消息传得这么快,连赵长林这个地方上的县令都知道这件事了。赵长林告诉方子安,使团在浦口上岸之后,淮西军便探知消息送往庐州军衙。送信的路过巢县时跟赵长林说了。因为赵长林和方子安关系不错,是同窗好友这件事,淮西军衙的人都知道,所以倒也不避讳他。
方子安这才微微放心,起码不是有人故意将消息散布出去。使团行进路线这么快被人知晓,可不是什么好事。幸亏只是因为自己和赵长林之间的关系,军衙送信的人破了个例而已。由此却也让方子安明白,隐匿行踪的事情还要更加的隐秘一些。在这里瞒不过淮西军的耳目,到了金国境内,也同样是瞒不过的。
两人去见了史浩,方子安替赵长林引荐。史浩得知情形,哑然失笑,原来是虚惊一场。当下方子安禀明情形,史浩也同意去县城过夜。毕竟荒野露宿,着实有些不好过。巢县县城据此不远,赵长林和方子安又是故交好友,也不算是叨扰,也不会太耽误行程。
于是兵马整顿上路,快马加鞭加速往西赶往巢县县城。二十里的距离人走要一个时辰,但车马奔行起来却也不废太多功夫。天黑下来的时候,车马已经抵达巢县县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