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婢女辛梅的这番自述,方子安心中甚为感慨。在这世上,角角落落,不为人所知的地方,都发生着一些故事。有的是好事,有的是坏事,有的让人开心快乐,有的让人感慨唏嘘。
婢女辛梅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其实应该不算少。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心中期望的生活的权力,追求高人一等,衣食无忧的生活的权利。但是,在这样的时代,其实办法并不多。特别是女子,更是难上加难。而一旦选错了手段,用错了心思,便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反而毁了自己的一切。方子安并非认为如辛梅这样的人便该安分守己当一辈子的低贱之人,但他却知道,无论在那个时代,都不能违背基本的良知和道德,更不要说去做杀人放火的勾当,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事了。不择手段的结果,往往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方子安只是对这一切感到震惊和唏嘘,却对辛梅没有半点的同情。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即便是在最后的情形之下,她还是有收手的机会的,她完全可以坦白此事,而非去杀人。其实,到了最后的时候,她已经是疯狂的不择手段了。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对于整个案子而言,已经真相大白。自己只要将仵作赵喜和婢女辛梅平安带回京城,张家的案子便将翻转。在此之前,自己只知道这婢女的口供是很有价值的证据,但却没想到居然是如此的有价值。她便是杀了丁氏之人,而她和何进之间的瓜葛,则很容易便让人明白,这一切就是有人通过杀害丁氏而攀诬张祁,再安排一个所谓的通敌被丁氏知晓的罪名,从而牵连张孝祥。案子被翻转是几乎可以肯定的结果了。
“辛姑娘,何进是跑不掉的。你能坦诚此事,我很佩服你的勇气。起码你没有逃避隐瞒。到了京城之后,我希望你能好好的交代,还事实以真相,洗清张家的冤屈。这是你应该做的,谁也不想带着罪恶离开这个人世,我相信,张家人能给你最后的宽恕。”方子安沉声道。
辛梅点头道:“你放心便是,我会合作的,我不求张家人宽恕,我只想在死前复仇何进这个狗东西,同时能求得心安。这些天,我没有一刻不在受煎熬,我不想死了也受煎熬。”
方子安点头正要说话,忽然间,他像是泥塑木雕一般的定在原地。
“什么声音?你们听到了么?”方子安低声喝道。
其余三人闻言也都侧耳细听,沈菱儿猛然站起身来,沧浪一声抽出兵刃来道:“是马蹄声,他们追上来了。”
她这么一说,赵喜和婢女辛梅也分辨出了在夜风之中隐隐传来的声响。隆隆隐隐,杂沓急促,那正是马蹄声。而且是一大群马奔跑的声音。
“完了,完了,他们追上来了。这下完了。”赵喜脸色苍白的哀嚎道。
方子安冷声喝道:“闭嘴。噤声。就算他们是追兵,他们沿着官道追下去,我们藏在这林子里,他们未必知道。都不要出声,让他们往前追便是。咱们先躲好。”
赵喜忙点头道:“对对对,都别发出声响,天这么黑,他们未必能发现我们。”
方子安盯着远处黑暗的官道,在沈菱儿耳边低语道:“将他们带进林子里,以防万一,依旧绑了他们堵住嘴巴,免得发出声响。我在这里盯着。希望他们发现不了我们。”
沈菱儿重重点头,来到赵喜身旁便开始捆绑。赵喜忙道:
“捆我作甚?我不会跑的,我不会出声的……唔唔唔。”
话没说完,便被堵住了嘴巴,双手双脚全部被绑住。
婢女辛梅见状缓缓站起身来,竟然主动伸出了双手。沈菱儿也迅速将她绑了起来,堵住了嘴巴。一手一个拎着两人走向松树林深处。
官道上,黑压压的数十骑奔驰而至。来的正是清一色的秦府总管秦禄等三十名秦府护卫。因为只有他们才有马,芜湖县捕快衙役和团练士兵可没有这稀罕物。对方骑马逃走,双脚自然是追不上的。所以秦禄率领护卫们先追,何进带着大批本地人手在后面赶来。
三十余骑反风卷残云一般从官道上疾驰而过,似乎并没有发现方子安等人藏匿在那片树林之中。方子安在林地边缘看得真切,心中暗道侥幸。对方倘若不管不顾就这么追下去,那一会儿便将追出很远。自己便和沈菱儿带着赵喜和辛梅两人走荒野小道往另外的方向离开,或可脱离险境。
然而,方子安庆幸了没多久,马蹄声又重新回来了。那一队骑兵去而复返,折返到方子安等人下马之处停了下来。有人跳下马来在官道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找寻什么。方子安头皮发麻,他知道,事情麻烦了。
秦禄等人轻骑快马,本来是可以很快追上方子安等人的。但是因为要确定对方逃走的方向,秦禄等人必须不断的下马判断对方的行踪,所以路上有些耽搁。前两日下过雨的官道上虽然已经被这两天的太阳晒干了,但是地面上有些地方的浮土在马蹄的踩踏之下其实是有痕迹的。所以,在官道上仔细找寻,是能够看到方子安等人的坐骑的足迹的。秦禄等人便是靠着不断的研判马蹄足迹才一路追了下来。就算不能全速追赶,但只要没追错方向,秦禄心里知道,自己一定能追上逃走之人。
他们冲过了方子安等人藏身的这一段路,到了里许之外的时候,秦禄让人下马查看了足迹,发现足迹消失,自然便又折返回头来。而此刻,他们来到了足迹重现的地方。
“秦总管,马蹄便是在这里消失的。这里还有水渍,路边还有呕吐之物。这里还有几坨马粪。”查看足迹之人发现了更多的讯息。
秦禄坐在马背上环目四顾,皱眉对身旁的两名护卫中的高手肖道光和褚长贵道:“二位怎么看?”
褚长贵道:“很明显,他们是在这里下马的。并没有官道前进。”
肖道光的目光落在了东边荒野上的那片树林上,嘿嘿笑道:“秦总管,褚护卫,我跟你们赌十两银子。他们定然藏在那片林子里。两匹马,四个人,他们能跑多远?估计是马儿跑不动了,人也累的够呛了,他们只能躲起来。”
秦禄抚须看着那片林子,呵呵笑道:“肖兄弟,你打的如意算盘啊。这赌局你是稳赢不输啊。不过,我赌了。只要他们在林子里,慢说是十两银子,二十两五十两又如何?”
肖道光笑道:“总管果然够霸气,明知输也要赌。”
褚长贵呵呵笑道:“道光兄弟,我可不跟你赌。咱们来赌别的。我赌那个叫方子安的人头一定是我砍下来的。你敢赌么?”
肖道光呵呵一笑道:“为何不敢?砍人头你在行,我可也不赖,赌了。”
秦禄大笑连声,忽然冷声喝道:“闲话休说,所有人,听我命令,包围过去。不管林子里是什么人,给我格杀勿论。我不要活的,只要死的。
”
所有人纷纷下马,兵刃沧浪浪出鞘,黯淡的月色下寒光闪烁。一个个黑点呈散兵阵型朝着松树林围了过去。肖道光和褚长贵护着秦禄也迅速往树林方向冲去。
所有人抵达林子边缘,并没有贸然往里冲。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方子安武功不俗,秦禄也早就提醒了他们。很快,计划便制定了出来。以肖道光和褚长贵为首的十几人结成小队,相互间隔不到三尺,从林子的一头往里搜索。其余人在林子四周蹲守,这是想要将林子里的人逼出树林,然后群起攻之。
十几人散开的截面达三十余步,这片不大的林子基本上被覆盖。他们就像是一把梳子一样,梳过树林。里边的任何人都不可能藏匿住身形。
林子不大,但里边黑乎乎的漆黑暗淡,所有人都加着十二倍的小心。很快,十几名小心翼翼的护卫便抵达了林子中间的位置。肖道光很褚长贵听到了前面有动静,两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同时纵身冲过去,举刀便砍。然而刀在空中却停住了。他们的面前是两匹拴在树上的马儿,适才听到的声响正是马儿发出的声响。
虽然失望,但是看见马儿,便已经可以断定对方就在林子里了。褚长贵沉声高喝道:“出来吧,躲不过去的。林子已经被我们全部包围了。出来给你个痛快。躲躲藏藏被抓出来,必将你们碎尸万段。”
“啊!”
“啊!”
不远处传来两声惨叫,算是对褚长贵的回答。
褚长贵和肖道光一惊,同时扑向发出声响之处。之间十几步外的地面上,倒着两个人。肖道光伸手一摸其中一人的鼻息,已然气绝身亡。翻过身来时,发现两人的脖颈上都钉着一柄飞刀。
“他娘的,混蛋。”褚长贵大骂,手中大刀护住头脸,大声喝骂。
肖道光低声道:“是飞刀,人应该在树上。”
褚长贵刚要说话,便听风声飒然,几道暗光劈空而至。褚长贵横过刀身,便听当的一声刺耳的撞击声,飞刀撞击在刀身上迸射出几点火星。位置正是在自己的脖子侧面。若不是他反应迅速,那飞刀便钉在自己脖子上了。
但他虽然躲过去了,身侧不远处又是两声惨呼,两名护卫捂着脖子接胸口倒在了地上。
“操.他娘,狗东西暗箭伤人。”褚长贵大吼骂道。
肖道光冷声道:“发现他了,前方第五棵树上。”
说话间,肖道光已经冲了过去,来到树下大喝一声道:“朋友,给我下来!”
说罢手中大刀迅猛横削,喀啦啦一声,碗口粗的松树居然被他一刀砍断。光是这一手,便已经极少人能够做到。砍断一棵碗口粗的松树,靠的是力大无穷和巧妙下刀的角度,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做到的。
松树咔咔咔倒下,树上一条人影闪过,扑向另一棵松树树杈。这一回褚长贵也看到了那人影,大吼道:“在那里。”
肖道光和褚长贵几乎同时扑到树下。肖道光如法炮制,树木再被砍倒,但是树上人影再次纵向另一颗松树。
“弓箭手,弓箭手!快来。”褚长贵大声吼道。
“啊!”
一声悠长的惨呼声再次在林中响起,这一回在两人身后的位置。一名护卫被带着倒钩尖刺的鞭子击中脖颈,被鞭子上的钩刺扯开了咽喉,捂着喷血的喉咙惨叫着倒在几名护卫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