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凝月缓缓站起身来,轻叹一声道:“方公子,凝月必须向你道歉。若梅姐姐离去的事,恐怕跟我当初和她说的一些话有关。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
方子安沉声道:“你跟她说了些什么了?”
史凝月手扶船篷,看着远处湖面上的红船绿柳,轻声道:“公子还记得去年八月里,你住在我家的时候,我得知若梅姐姐离开后问你的话么?”
方子安皱眉想了想道:“你我交谈甚多,我怎知是哪一句。”
史凝月轻声道:“你告诉我若梅姐姐离开临安的事时,我曾问你是不是若梅姐姐恼了我,你还记得么?”
方子安猛然想起此事来,那日史凝月确实说了这么一句,说若梅怎么也不来跟她道别,是不是恼了她。自己当时心里也有些疑惑,张若梅离开居然没有告知史凝月,这确实有些奇怪。而得知张若梅离去,史凝月居然担心是不是若梅恼了她,那更是有些奇怪。两人之间似乎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只是当时这种疑惑只是一闪而过,当日又是同史浩夫妇一起赏月,便没有多想此事。现在看来,似乎真的有别样的内情。
“……若梅姐姐在我家中住了几日的时候,我们久别重逢无话不谈。有一天我们说到了你。我当时并不知道你和她之间关系亲密,只知道你救了她留她在家中藏匿。你知道,我是喜欢诗词的,读了你的词作后也仰慕已久。我也不怕害臊,那日见到你真人之后,特别是席上一番谈论之后,凝月便对公子心中倾慕了。所以公子离开之后,我在若梅姐姐面前也没有隐瞒自己对你的好感。我们的话题每谈及你,我恐怕都表现的太过明显。可是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你和若梅姐姐是那种关系。”史凝月轻声叙述着当时的情形,脸上红红的带着少女健康的红晕。也不知是激动还是羞涩。
方子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静静站在船头沉默着。听史凝月继续说下去。
史凝月的思绪飞到了张若梅和自己重逢的那几天时间里。说实话,两人少小玩伴,重逢还是喜悦的。但是短短几日,史凝月也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重重隔阂。比如自己喜欢读书写诗词,喜欢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张若梅却全都不懂,也压根不喜欢。自己尝试着和她谈论这些东西的时候,张若梅都是瞠目结舌懵懂的样子。这让两人重逢的话题变得很少,除了回忆少时之事,唯一能共同谈论的话题便是方子安了。
自己确实说了不少对方子安的感觉, 因为压根没有把张若梅同方子安之间联系起来之故,所以对方子安的爱慕之情自己也表达的有些肆无忌惮。在自己看来,方子安是个读书人,词作写的如此精妙的读书人,绝不可能同对诗词毫无兴趣的张若梅有什么纠葛。那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风马牛不相及。
在张若梅要离开的那天,两人在花园里散步道别时,话题又谈及了方子安。史凝月当然清晰的记得那天的谈话内
容。
“凝月,你说方公子这次科举会不会中呢?”
“当然,若梅姐姐,方公子是必中的,我对他有绝对的信心。他才学那么高,若他都不中,岂非朝廷瞎了眼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方公子必中,而且将来前途无量。”
“你对他这么有信心么?读书的事情我不太懂,但你这么一说,我便放心了。我也希望他能高中,当了官之后便能跟秦桧那老贼斗了。为我爹爹和岳元帅他们这些被老贼害死的人报仇了。”
“若梅姐姐,仇自然是要报的,但是你可千万莫要拿这件事去给方公子压力。那会对方公子极为不利。方公子跟秦桧作对的话,必将步步危险,处处小心才是。而且需要很多助力。他就算当了官,朝中无人提携依靠的话,也很艰难。若是被秦桧老贼抓到什么把柄,更是会落得下场悲惨。所以,若梅姐姐千万别逼他。”
“……你说的对。”
“还有啊,若梅姐姐,你千万不能泄露身份。你藏身于方公子家中其实很危险。如果一旦你身份泄露,方公子也莫谈什么前程了,窝藏刺杀宰相的罪犯便足以毁了他。所以若梅姐姐你不如搬到我家来常住,我家里安全,秦桧也不敢拿我爹爹怎么样。皇上对我爹爹都很尊敬的。而且那样的话,你我便能天天在一起了。我可以教你读书写字,写诗写词。你可以教我练武,岂不是好么?”
“……”
“若梅姐姐,你考虑考虑,这对你对方公子都有好处。我还打算跟爹爹说,请他多看顾方公子。如果我爹爹能时时的教诲他,他将来必然更加的顺利。我爹爹很欣赏他,我也喜欢他,如果……如果……哎呀……若梅姐姐,我是不是有些不要脸了,我尽瞎想一些事,你不会笑话我吧。”
“……你没有瞎想……你说的在理。”
“……其实若梅姐,我只是想呀,我和方公子意气相投,我们一定能相处融洽的。若梅姐姐你不爱诗文你不懂,喜欢诗词之人之间是有惺惺相惜之感的。比如方公子写了一首词,却无人能欣赏他的词意,那对他而言是很痛苦的一件事。这就好比奏曲之人要有知音一般,要有个懂自己的人在一起,那是多么幸福开心的事情。否则便是一种痛苦和煎熬。将来你来我家里住,我教你读书习字写诗词之后,你便懂了。”
“……我……明白……凝月你若是能和方公子成亲的话,必是幸福的一对神仙眷侣。而且,你爹爹便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提携教诲方公子了。方公子的未来需要这些帮助……而不是……给他惹麻烦……你一定会好好照顾好方公子的,看得出来,你对他是真的喜欢。”
……
乌篷船头,史凝月将那日对话的内容复述给方子安知晓,一字不漏。她转过头来,看着眉头紧皱的方子安,轻声说道:“方公子,我事后回想起来,才意识到当时说的这些话对若梅姐姐是一种打击。但在当时,我
却根本不明白。我后来越想越是觉得不对劲,是我太迟钝了,倘若你和若梅姐姐之间没有情愫的话,你们又怎会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我太笨了。我若早知道这些,我是绝对不会说出那些话的。我想若梅姐姐一定是误会我了。我一直想找机会向她解释,可是没想到她突然走了。得到她离开的消息后,我的第一反应便是她恼我了。我一直没有勇气向你坦白此事,我怕你认为是我故意为之。现在说出来了,我心里也就坦然了。公子若恼我,便骂我吧,打我也成。都是我的错。”
方子安怔怔的看着史凝月近在咫尺的俏脸,心中不知何种滋味。他又怎会去打骂史凝月,史凝月并没有做错什么。史凝月的成长环境跟若梅截然不同,虽然童年时经历过一些颠沛,但大体还是生活安逸的。史浩温文尔雅,学识渊博,将史凝月视为掌上明珠。史夫人也是温和慈祥之人。在这种环境长大的史凝月纯洁而简单,温柔而多情,是一朵不知世间风雨残酷的娇艳的花朵。
方子安相信,这样的史凝月是不会有什么心机来故意说那些话的。她只是见到了自己儿时的好姐妹,便和她无话不谈,分享自己的心中的秘密。她也简单的认为,男女之间的情感便在于相互能欣赏的基础之上。不排除她真的认为若梅跟自己是不合适的,若梅的身份也是尴尬的,所以她完全没有把若梅和自己联系起来。那些话都是她心里的话,她想到了便说了出来,除此无他。自己又怎么能怪罪她。况且,她喜欢自己,用莫大的勇气向自己表白,这其实对她已经极不容易了。自己怎能践踏她的一片真情。
反倒是张若梅,她做出离开的决定,其实是有些爱的不够坚定的表现。她的出发点或许是为自己着想,在她看来或许是大度的退出,但是其实那何尝不是个自私的决定。当然,方子安也无法责怪张若梅,他完全能明白张若梅心中的纠结,离开自己,对她而言岂非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问世间情为何物,情之一事谁能说得清楚,理的明白。
“凝月,你没错,若梅也没错。你们都对我好,我方子安何德何能让你们对我如此。错的是我才是。事已至此,若梅既然已经去了太行山了,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将来有机会必是能解释清楚的。多谢你今日能告诉我这一切,我想这件事到此为止,咱们谁也不用再提了吧。”方子安叹息说说道。
史凝月敛琚一礼,轻声道:“多谢你,不计较此事。可是你还要等着若梅姐姐回来么?要不然,我写封信去解释此事,让她早日归来?”
方子安苦笑道:“她在大山之中,你写信她如何能收到?她可以派人送信过江,送到临安来。咱们却是无法同她联系的。你还不明白么?她其实不是对你产生的误解,是她自己选择要离开我的。她一向是自有主见的。若她想回来,有朝一日自会回来的。不必打扰她了。”
史凝月轻轻点头道:“好,听你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