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木然地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卧在颠簸的大篷车上,两行座椅间起伏不平的行李包中。
没多少腾挪空间,只有弗朗茜丝卡边上,像是预留给他的位置一样,留着小半个座位。
“坐下吧。”弗朗茜丝卡淡淡地说道:“你还没有被丢下。”
伤痛有些难捱,少年依旧翻过了箱包,坐在靠边的位置上,右腿摇摇晃晃地伸出车外。
“什么都不想说么?”弗朗茜丝卡冷冷地说道。
“不,不是。”少年慢慢地低下头,像是在看车外随风飘来又撞上车轮的风滚草。
“我是【魔女】弗朗茜丝卡,告诉我你的名字。”她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4,第四号。”被称为第四号的少年仍没抬起头来。
“哦,第四号,来自星空教团。”弗朗茜丝卡玩味地念着,看见第四号果不其然地霍然抬头,右手并指如刀,刺向她的咽喉。
弗朗茜丝卡却一动不动,只是额头有一滴冷汗划过面颊,第四号的手果然在刺伤她之前停下了。
分析完成,她有些得意地想道。
“不用担心,第四号,你的秘密并没有外泄什么,如果你能灭我的口,你还是可以保密的。”她努了努嘴,在她的另一边,林柏特正靠着柱子打着瞌睡,一摇一晃地仿佛后背紧密贴在柱子上。“这个男人的能力是奥地利的【书报审查】劣化仿品,我们现在说的话,周围的乘客可是完全注意不到的。”
正因为能力完全克制,他才会被老东西选作我的【看守】啊。
“哦。”第四号点了点头,又把手收了回去,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
弗朗茜丝卡举起一双皓腕,仿佛上面缠着无形的镣铐一般:“第四号啊,我现在使用不了能力,对你的所有认识都是从我过往的经验中推算得出的,所以我并不确定我接下来的话是否准确,可我还是有必要问你——”
第四号低下的头被她伸指挑起,他有些慌乱,那些男人管这位可敬的女士叫【魔女】,果然不是没有缘由的,她的行动太过不拘一格了。
“——星空教团毁灭了,对吗?”
入耳的是残酷的事实,第四号反而轻松了许多,坦然地回答道:
“是的,女士。”
“你在执行最后的命令,不是因为强制,而是出于习惯。”
“是的,女士。”
“你快死了。”
第四号因为不敢和她对视,有些失焦的瞳孔重新对准了焦距,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氤氲着物伤其类的悲哀。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答道:
“是的,女士。”
蓦然间,弗朗茜丝卡没来由地喊了一声,然后以手掩面。
第四号有些莫名其妙:“您不舒服吗,女士?”
弗朗茜丝卡笑着,嘴里蹦出像是被车轮碾碎的风滚草一样的笑声:“我说……你们这些被自大的人类造出来的【神子】,永远都要这么洁白无瑕吗?”
“从理论上来说,以人类之身容纳神之器,思想的微小偏差在最终都会造成以百万计的死亡,因此这是有必要的。”
第四号平静地解释,弗朗茜丝卡激动地反问:
“可这有什么意义?你的命运并不完整,当不了承载神格的【神子】,你只是一个【祭品】啊!那帮疯子就算自己陨灭了,也还是要你自己乖乖地去把自己献祭给他们的神,现在已经没有人能约束你了,你就不能自己反抗一下么!”
第四号难得地笑了:“弗朗茜丝卡女士,没有了教团的支持,我这个残破的身体,本来也活不了多久的。”
弗朗茜丝卡嘲讽地说道:“是么,所以你选择了你的坟墓,就在【埃什努特】吗?”
——
林柏特悄悄地睁眼。
何塞面无表情地坐在车夫背后,颠簸最轻的地方,隔着十几箱行李和十几名乘客,头也不回,背对着向他问道:“怎么样,那个少年是什么人?”
“老师您好奇的话,我可以让你接通他们的谈话的。”林柏特笑着说道,“实在是吵得很,我连睡都睡不清净。”
他们的对话显然通过某种形式的加密,由同一个频道保护着。
“概要地告诉我。”
“群星归位教的废品。”林柏特毫不客气地说着。
“在去年的战争里,被陆军顺手剿灭的那伙邪教?约翰·布朗那家伙解放出来的孩子之一?”
林柏特思索了一会,打了个响指:“老师英明。”
“那帮搞天文的疯子还没死绝?还有人在控制他?”何塞屈张着手指,斗志昂然,仿佛握着无形的刀。
“不是,只是这个可怜虫快死了,本能地想发挥最后一点作用。”林柏特笑着,“我说过他是【废品】,对吗?他应该见不到下一个圣诞节了。”
何塞沉默了片刻:“我们的目的地,埃什努特……”
“是异常等级Ⅶ的陨石袭击啊,老师,正是那帮疯子的专业。可我眼前的这些家伙,还以为那是世俗里的金矿一样的东西,像是闻到蜜糖的蚂蚁一样汇集过去呢。”
“太过顺利了。”何塞下了断言,“因为人手不足准备联系你的师兄们,那个流言却突然传开,凭空多了十几个炮灰。不止如此,刚想去教会提取探测系的收容物,就在雾河镇撞上了有【过去视】的魔女。刚想探查清楚异常的成因,就捡到这个群星归位教的少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未来为我们铺路一样”
“现在处理掉他们还来得及,老师,只带一双眼球和一副大脑会更保险。”
“有必要的话,我会去做的。”何塞严肃地说道:“但是我愚蠢的学生,你就只是以Ⅶ级的心态准备这次调查么?”
林柏特睁开眼,正色道:“抱歉,老师。我们应该尽可能地发挥他们的作用。”
何塞却笑了笑:“别太在意,林柏特,这个世界上的怪异很多,但我是最特殊的一个,哪怕是神临在前,我也能保证,让你留一条命,活着回伦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