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兴于瞬,仿佛有神秘的机关被触动,上一秒脚下还是古老而坚实的砖石地面,下一刻却成了平静无波的水面。
第一个跌落的正是波琳,塞利姆是第二个,安德烈在水没过脚踝的时候反应过来,抽出右脚踏在水面上,寒气逸散,他踩着一块宽而薄的浮冰勉强浮了起来。
查拉图扶着斯黛拉立于原地,仿佛恒定了在空间中的坐标。而黎曼则抖出一条细索,自上方没入神庙的吊顶,其下则深入水中,绑住了波琳的手腕。
他向上提了一把,发现缀着波琳的力量超乎想象,黎曼也被拖着陷入水中,他立即向查拉图说道:“救。”
查拉图也醒悟过来,无论发生了什么,这显然是古神乐于见到的,那在自己弄明白对方目的之前,首先得维持原状。真实之力探入水中,轻松地分开波涛,驱散缠绕在波琳身边的阴霾,继而向上一提。
可她仍然纹丝不动。
反倒是查拉图的脚下一阵摇晃,沿着无形的真实之力,一股庞然的吸力像最凶恶的疫病一般传染过来,嘈杂的呼唤声在他脑海中响起,仿佛在催促他主动地跳下深渊。
斯黛拉眯缝着眼,没有猝然施救,而是张开白骨的双翼,以漆黑的墨色为羽,飘然振翼而起,滑翔到安德烈身边。
“他们的力量,都不对劲,怎么回事?”斯黛拉居高临下地问道。
“这是你们第一次来到埃及,甚至第一次离开欧洲,对吗?”安德烈早有预料般地解答道:“那就对了。沟通第二界的方式不是一成不变的,欧洲的潮流是进步和更新,而在这里则需要保守和愚昧,如果呼吸的方式不对的话,再强壮的人也会在全力以赴的战斗中感到气力不支,这和你呆在这里多久无关,而取决于你和这片土地的关系……”
“说人话。”斯黛拉冷冷地说道,“直接告诉我解决方法。”
她不是单纯的威胁,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支票,飞速地签上查拉图的名字,用二指夹着,递到安德烈眼前。
安德烈傲然而立,至今的穷困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把财产换成了更需要的东西,而非一个纸醉金迷的数字,如果这女孩想用一点钱来收买他,那就错了。
“别误会,汇丰银行本票,已经是你的了。”斯黛拉不含笑意地笑了一声,“拿来装点你的房屋还是装点你的坟墓,由你决定。”
安德烈向来是个乐于助人的俄罗斯好汉,他立即往怀里一掏:“是这样的,慷慨的小姐,我有所预备,不过只够一个人的量……”
斯黛拉一把抢过,是一个小小的包裹,她最后问道:“是什么?”
“尼罗河的湿土,好小姐,你可以直接以此建立埃及式的神秘仪轨。”
斯黛拉若有所思,顺手拆开包裹,将有些干燥的“湿土”扬上空中。
安德烈瞪大了眼,他是在去接货的路上被这支队伍带走的,随身出于谨慎带着一份湿土已经算是十分幸运了,这要是散掉了可再也没有第二份了。
黑色的泥尘四下飞散,迎着尘风,斯黛拉凛然喝道:“以泛滥之土,构造,无限生息之壤。”
微尘顷刻间夸张地膨胀起来,好似一粒面粉发酵成房子大小的面包,海量的泥土沉入无边的湖,激起层层浪花,水位也不断推升,但最终还是有一个小山尖露出水面,像浪花里孤寂而倔强的礁石。
查拉图和黎曼都落在这小小的地面上,暂时解除了落水之虞,但波琳仍然在水下挣扎,冒起的气泡越来越少了。
安德烈将冰盖停在礁石边,眼里放射着求知的光芒:“这是来自东方的【息壤】么?看来教你这个构型的是个清国人,小姐。”
他又正色道:“但这么做不聪明,小姐,你的构造只能改善我们的处境,想要拯救已经被拖入【献祭】的女孩,还是让更擅长干涉的那两位来比较好。”
“安静。”斯黛拉不容置疑地说道。你以为我不懂埃及?可你也不懂半神。
查拉图扭头望向黎曼:“黎曼先生,梅特涅小姐有什么特殊能力么?我尝试解除古神对她的控制,反而像是被守护着她的某种东西先阻止了?”
黎曼慢慢地拿出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幸运。营地敢于将梅特涅小姐选为第一批人员,就是因为她具有不可思议的幸运,只要身边存在能保护她的人,就会因为这种力量不自觉地向她聚集,然后自然地做出有利于她的选择,如果选择错误,那就会遭遇你刚刚所述的阻力。”
“既然如此,那我们岂不是什么都不做,也能安全……”查拉图敲了下自己脑袋:“啊,不对,我们似乎都不是会袖手旁观的人呢,黎曼先生。”
他伸手指了下远方的空椁:“深渊的底部正在那里,这是我看到梅特涅小姐的轨迹,对你有帮助么?”
“足够了。”黎曼笑道:“您能冒一点险么?”
“乐意之至。”斯黛拉听得眉头直跳,查拉图却无所谓地说道。
黎曼挥出黑色的细索,仿佛扬鞭策马一般,将空气抽出一声爆响。
安德烈什么都没感觉到,但全知之眼告诉他有什么发生了。他环视一周,猛然发现,他看不见远方的空椁了。
不是什么光线戏法或是有关存在的问题,只是很正常地看不见,因为脚下的冰盖和水面都变成了一个完美的球面,就像站在海边的人极目远眺也看不到五公里外的航船。
黎曼深吸一口气,缓缓念道:“以伯恩哈德·黎曼为原点,构筑一条直线。”
一条黑索横亘在他前后,不过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直线,而是贴合着曲面的一道弧。
黎曼的眼镜上开始出现裂纹,声音却不带一丝颤抖:“在我的几何世界中,不存在过第二点的【直线】可与这条直线平行,古神赛特,你的法则和我的法则必然相交!”
话音未落,空中便浮现出一条蓝色的光带,与黑索相交于波琳的正上方。查拉图展开鹰翼,纵跃过去,炽热的黑焰瞬间缠住了那个交点。
熔断!赛特的力量轨迹被真实之力捕捉,查拉图不给机会,就像摧枯拉朽一般,径直烧断了那条光带。水中的波琳啵地一声涌出水面,脸颊和嘴唇冻得发紫,连咳出了好几口水。
但光带断而不灭,断开的光带反而缠上了查拉图的火焰,仿佛在汲取其中的力量一般,对查拉图的吸力远超对波琳的十倍有余。
查拉图像是没有抵抗一样,几秒钟就被裹入了空椁。
斯黛拉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担心他,为什么不用我的提案,或者你出手救他一把?”安德烈好奇地问道。
“我相信他,但我也担……”斯黛拉下意识地回道,随即将脸一沉:“我没有允许你的揣测,我也没有必要担心,查拉图是为了我们不用闯进下一座神庙,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啊,我明白了。”安德烈恍然大悟:“你是想像神话中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