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做出反应的竟然是萨默埃尔,他是异状干涉的第一个对象,持匕的手立即做出凶猛的变招,朝着眼前的镜子捅了下去。
捅的方向却不是出手阻拦自己的镜中苏守墨,而是镜中的自己!
刀锋没有触及玻璃的阻隔感,刺入镜面就像刺入空气一样顺滑,萨默埃尔一刺一挑,用一把纤细的匕首硬生生地割断了镜中人的咽喉。
镜渊中无穷无尽的萨默埃尔同时暴露出颈部的创口,无力地捂着咽喉,睁大眼睛,旋即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查拉图看得分明,他在割喉的瞬间,把细微的真实之力附加在刀锋上,割断了某些隐藏在镜中人皮囊下的东西。
镜渊中的人本来都像是被绳子穿成一串吊起来的一样整齐,但真实之力却沿着这绳子以无限的速度传导,下一秒,每一个镜中人都像沾到铁锅的黄油一样融化了。
查拉图也有样学样,他一念兴起,蓬勃的紫色火焰就将面前的自己包裹,高温瞬间就让那个身影扭曲皱缩。以火焰为媒介真实之力涤荡开去,所有的镜中查拉图同时落入剧痛和挣扎之中,像被烧红的虾一样弯下身子,渐渐的只剩灰烬落下。
鼻中闻到肉的香味和血的腥味,查拉图一阵反胃,而后他想起来,自己不知道多久没吃过东西了,肚子里便又传出空洞的饥鸣。
“杀掉自己是一种什么体验?”苏守墨似乎刚刚从那种饱受打击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低沉着嗓子开了个玩笑。
“别废话了,赶紧把你自己的都处理掉。”萨默埃尔催促道,“这些家伙总不会是为了吓我们才出现在这的。”
深吸了一口气,苏守墨长叹道:“我和两位可不一样,在这和你们说话的,本来就是一个伪物啊。”
说归说,他还是抬起手,对着镜渊一弹指。
万千蝴蝶一齐腾飞,镜中的每个苏守墨都昏昏睡去,在梦中化身成漫天飞舞的蝴蝶,七彩斑斓的蝴蝶又往复相撞,两两湮灭,只留下一小撮金色的粉末。
和仅剩的一只黑色蝴蝶,翩翩地落在最后一个镜中人的指上,和三人隔开七面镜子的距离。
黑色从蝶翼上蔓延开,顷刻间那个人就隐没于黑暗之中,他手上变幻出一根沉重的铁杖,在地上一顿,所有镜渊中的镜面就由远及近地纷纷破碎,而后他便能大步地跨过各种残渣,向三人走来。
查拉图一阵恍惚,他的真实之眼竟然看不穿那一层黑暗,或者说,他什么都看得见,但大脑无法将黑暗中的轮廓和线条理解出来。
“这么急着送死?”苏守墨开口讥刺道:“刚刚才形神俱灭一次,不该凭借着你那些异物的壳子,躲在时间的夹缝里好好养伤么?”
“因为你还在啊。”不朽者平静地说道:“你被关在人类孱弱的壳子里,又被那些可笑的规矩束缚,即使如此你还是要想方设法地和我作对……”
他放松地停下脚步,铁杖抗在肩上,伸手按着头顶黑色的高筒礼帽:“不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我怎么能放心地恢复呢?”
敌意浓郁的几乎能用肉眼看到,查拉图不用太敏锐就能感觉到,这两个人似乎有什么深仇宿怨一般,将彼此视为必须优先抹杀的敌人。
“解决?我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构造体,就像我也解决过你的构造体,那对我们各自有什么帮助么?”苏守墨挑起嘴角,眼神却极为犀利,甚至还带着一丝……紧张?
是因为他的力量处在绝对的下风么?重伤的不朽者仍然强于苏守墨的分身,查拉图想。
辛烈的笑声从黑暗中响起,查拉图望向黑暗,猛然间读懂了一道弧线,那代表着微笑出现在了不朽者的脸上。
“这次,会有的,因为我不打算消灭你,我只是来阻止你自我消灭,没法把我的善意传达出去。”黑暗中的声音骤然转变,和善而亲近:“那可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苏守墨沉默,查拉图惊讶地想道,难道真的有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回去,回到故乡的方法,我已经找到了。你,考虑一下吧。”不朽者接近了一步,轻声说道。
查拉图看着苏守墨,感觉有一千道雷在苏先生的世界里炸响。
苏守墨失神中,查拉图小心戒备,而萨默埃尔鬼魅般出现不朽者背后,利刃悄然刺出。
似乎只是徒劳,黑烟如箭涌起,萨默埃尔飞身退回。
“夏天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不朽者侧过头,饶有兴味地说道:“你能剩下完整的灵魂,只是我当时没想到你儿子会来,把你剥得完整了一点。而现在,我是怀着对智慧生物的基本尊重,才恩赐你在第二次冒犯我后安然离开,请你自重。”
萨默埃尔摸了下脸,那上面有两道被黑烟刮出来的伤口,从中流出了不似鲜血的液体。他用拇指抹了,送到嘴边一舔。
“自重,你说的好像是个被街头流氓亵渎的修女一样,这是你的私人癖好么,大人?”
他擦了下细刃,上面粘着极粘稠的黑色,刮开黑色的膏状物,可以看到极细的一道血丝。
“可你还是受伤了,大人,你的态度让我明白……”
萨默埃尔一步踏出,气息渐渐狂暴起来:“……你也会紧张,畏惧,哪怕面对蝼蚁一样的我。”
锐意逼人有如里希特瑙尔,淡泊模糊有如弗朗哥,血腥残忍又像斯利古德,三种截然不同的气势合而为一,查拉图愕然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汉弗莱先生忽然就拼上了一切。
他整个人就像是压紧的弹簧,在蓄势的顶峰弹射而出,踏着诡异的步伐在这里消失又在彼方显现,每一步都向空无一物的地方无规则地挥刀,速度不断加快。
不朽者沉稳地横持铁杖,然后,后退了一步。
查拉图有些惊异,他居然后退了?为这些莫名其妙的攻击?
之后他才用心去观察空间,瞳孔顿时一缩,数不清的黑色细线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整个世界,只是在他们身周还留了一圈空地。那丝线极细微,即使以查拉图的目力也要专注起来才能看清。
那些线仿佛蛛网,在遥远的地方汇聚成一股,直径反物理地没有变粗,悄悄地连在不朽者背后,随着他的接近这才欺近身边。
萨默埃尔就是在疯狂地切断这些细线,每一刀都让不朽者微微一晃。查拉图不知道它们的用处是什么,只是隐约地感觉,如果让其得逞,下场必然是生不如死。
“这样真的好么?”不朽者语带沮丧地说着:“你这样的人,也会为别人拼命?虽然只剩下残破的灵魂,但在这个裂隙里,时间和空间的规律都不生效,你要放弃永恒的机会?”
“这是契约。”萨默埃尔贴身送出一刀又飘然远遁,各自多了一道伤口。
“契约?”不朽者忽然笑了:“不,契约对你什么都不是,夏天先生,这是爱。”
查拉图瞬间有种被凝视的感觉,不朽者继续说道:“这是父母给予孩子的,人世间最伟大的爱,不求回报的爱。”
他忽然狂笑起来,肆意地一挥铁杖,脚下的步伐也十分诡异,竟让萨默埃尔躲避不开,像是迎面撞上了一辆火车一样,颅骨登时碎裂。
“也就到此为止,你还能做些什么?”不朽者收回铁杖,萨默埃尔像破烂的布偶一样,整个地倒了下去。
“他做了这个。”
火焰的噼啪声,不朽者霍然回眸,无相的黑色火焰点燃了系在他背后的那根线,像瘟疫一样扩散开去,顷刻间吞没一切。
查拉图扶着萨默埃尔,昂然回应道。
“他帮我找到了你的弱点,装模做样的先生,你根本就只有一个空壳。”
从镜中的异象,制造镜渊,再到装模作样地出现,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这家伙其实已经虚弱无比,连对付他曾经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汉弗莱先生都要费一番工夫。只要烧掉这张黑色的网,他的真实就会暴露出来吧,然后只要能成功地离开这里,将情报带出去,世界的末日还遥不可及,不朽者的末日却指日可待了。
查拉图原本是这么想的,在下一个让他惊讶不已的变化发生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