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莽军与蛮军的配合,阎达的部队战败,河北总省宣告沦陷,北方局势进一步恶化。
如今唯有沧星江以南的地区还算太平,随着北岸大堤的土崩瓦解,南岸也摆脱了洪水的威胁,虽然接二连三的大雨仍然是各处河道水势上涨,但已经不会造成太大的威胁。前去破坏北岸大堤的人只回来了四十来人,其他人要么是当时被南王军杀死,要么也是葬身大水之中,而回来的人大多也身负重伤。
夏维的肩膀中箭,好在没伤到要害,调养几日便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失血过多,身体一直比较虚弱,而且精神也不是很好。尤其是接到阎达战败,生死未卜的消息,夏维更加愁眉不展。弥水清每日守在他旁边,看着他愣神,往往一整天也不会说一句话。弥水清知道他在考虑问题,只是还没想到好的办法。她也挂念阎达的安危,想要回北方去,但看夏维始终没有表示,便也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安雪香的葬礼比较简单,没有搞太大阵仗。颜瑞请人在玉宁郊外的一座小山上挑了一个风水宝地,让后就默默将安雪香葬了。坟墓是他亲手挖的,将安雪香埋下之后,却不知该立个什么碑。碑上该写什么呢?颜瑞困惑了,只得坐在地上休息,一时也没有主意。
夏维和弥水清结伴走来,在坟前摆了摆,烧了一些纸钱。夏维看了看四周,淡淡说道:“好地方。”
颜瑞微笑了一下。的确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安雪香的坟在半山腰,远远地俯瞰着玉宁城,在往北眺望,仿佛就能看到沧星江,还有遥远的北方。坟后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香樟林,地上还落着一些没有腐烂的香樟花,在青草间点缀上星星点点的淡黄。
颜瑞抬起头问道:“墓碑上,该写些什么?”
夏维反问道:“你想写什么?”
颜瑞摇头道:“什么也不想写。”
“那就不要写了。”
“是啊,就不写了。”
沉默片刻之后,夏维道:“你有什么打算?”
颜瑞道:“蛮莽两族虽然在北方闹得很凶,但一时也无力南下。现在南方算是太平了,我想先在江南扎稳脚跟,将炎武军壮大起来,然后将南方握在手里。唉,事情也多得很,中南省的总督看似忠厚,但极为阴险,前几日我一直在忙着巩固江堤,他的部队则悄悄向江南靠近,等着江堤一垮,就挥兵来收拾我。这个老东西。还有东南和西南的总督,也不是乖乖听我调遣的人,不过他们的手下也不安分,我先不去管他们,让他们内斗一阵,等我积蓄好实力,再把他们一一铲平。”
颜瑞顿了顿,续道:“现在乔年炅的南王军残部也没什么实力了,一场大水够他受的。据说他倒是领着几千人逃过大水,不过我也不想逼他上绝路,穷寇莫追啊。就让他去吧,反正他在北方,怎么说对蛮莽两族也是个威胁。最头疼的是西北省总督庞青,这老狗终于坐不住了,西北军一直在向我这边靠近,虎视眈眈,我要是有一点差错,他就该杀过来了。”
夏维眺望远方,不置可否。
颜瑞抬起头,问道:“你呢,有什么打算?是回北方去,还是留在这里帮我?”
弥水清也望向夏维,等他做一个决定。
夏维淡淡地道:“以后再说吧,暂时我不会离开,也不想帮你。”
颜瑞问道:“为什么?”
夏维道:“北方的局势太乱了,河北省一沦陷,蛮莽两族连成一片,看似是无人能敌了。不过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就算颜夕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也不会放任蛮莽两族这般做大。而且,东王还有一定的实力,能玩弄的手段实在太多了。唉,北方太乱啦,君子治治而不治乱,我才不会去呢。”
颜瑞笑道:“好啊,你还说自己是君子。得了吧,越乱的地方,不是越有你这样的人捞好处的机会么?”
夏维微笑道:“但这个乱不同,北方的局面,不是我能左右的。我又不是神仙啊。以前能靠着花言巧语骗吃骗喝,现在就不行了。黎烈汗被我算计过,绝对不会再信我。乌齐鸠炽的老爹是因我而死,蛮族恨我入骨,我想骗他们是不可能的。东晨迦蓝是条老狐狸,我没和他打过交道,不过据我估计,我想耍他并不容易,搞不好把自己也折里面了。”
颜瑞道:“那你可以去找我妹妹。”
夏维道:“得了吧,现在最让人头疼的就是颜夕,谁知道她想什么呢。我要是贸贸然去了,说不定就被她一刀砍了。我还是先不回去的好。”
颜瑞道:“那就帮我得了。”
夏维摇头道:“我不想帮你。”
颜瑞诧异地问道:“为何?”
夏维道:“看你不顺眼。”
颜瑞苦笑了一下,摇头道:“还真是个不错的理由。算了,你不愿帮我,我也不逼你。你就在玉宁住着吧,等你什么时候想走,告诉我一声便是了。”
夏维点点头,再不多言,和弥水清缓缓向山下走去。弥水清问道:“三哥,你真的不回北方?”
夏维边走边道:“回去又能做什么呢?我已经说了,北方的局势不是我能影响的。”
弥水清道:“可是大哥现在生死未卜,我想我们回去,可以打听更多的消息,若是大哥有难,我们可以帮他的。”
夏维笑道:“放心,大哥不会有事的。就算有困难,我们赶回去也来不及帮他了。还是留走这里,容我把一些事情想通再说吧…”
弥水清问道:“三哥,你究竟在想什么?”
夏维道:“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
二人再没交谈,一路走回玉宁城内。
天色已晚,白天下过一场小雨,青石板路上蒙了一层水迹,夜色茫茫,两旁的***将街面应得像镜子一般。夏维和弥水清缓缓徜徉着,脚底下踏出啪嗒啪嗒的水声。忽然夏维停下了脚步,望着一户院门道:“这里,好像就是我家。”
弥水清愣了一下,他们回来倒是有一段时间了,但一件接一件的事情,让他们忙得没空出来遛达,现在夏维竟然说自己找到家了。弥水清道:“三哥,你没记错吧?”
夏维笑道:“很可能是记错了,我离开的时候才五岁,哪里还记得这么多事情。恐怕我爹娘站在我眼前,我也是认不出来了。”
弥水清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夏维道:“进去?进去说什么?说我是来找自己爹娘的?”
弥水清道:“这有什么不行?来,过去问问。”说着便拉着夏维来到门前,伸手敲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老翁抱着几根画卷出来,往地上一丢,便又将门关上了。
夏维和弥水清惊呆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将画卷拣起来,打开一看,竟然是几幅手笔绝佳的山水画,落款是江南子。
弥水清道:“三哥,这是怎么回事?”
夏维看着画,道:“不知道,不过白给我们画也好啊,你瞧这可是上佳的手笔,肯定能换几个钱的。哈哈,走吧,我们把画卖了,去大吃一顿。”
弥水清将他拦住,道:“不可!这画来得不明不白,一定要问清楚了。”说着将画都抢到自己手里,然后又去敲门。
门再次开了,还是那个老翁,又抱了几幅画出来,一看门口站的还是夏维和弥水清,不禁愣了一下,道:“怎么又是你们?拿了画还不快走!”说着便要关门。
弥水清连忙将门挡住,道:“老伯伯,你给我们这些画做什么?”
老翁道:“你们不是来求画的么?”
弥水清道:“不是啊,我们…嗯,这是我结拜义兄,他早年是住在本地的,觉得这里可能是他的故居,所以敲门问问。”
老翁一脸怀疑地瞧了瞧夏维,又看了看弥水清,旋即骂道:“小姑娘信口雌黄!求画便求画,说这番鬼话做什么?快滚!不然我打跑你们这对狗男女!”
弥水清勃然大怒,喝道:“老伯伯,你为何骂人?”
老翁道:“骂你?我还打你呢!”说着从背后摸出一杆水烟袋,挥手要打。
弥水清一把握住他的手,道:“老伯伯你别太过份了!我们是来打听事的,你打人做什么?”
老翁的手被弥水清紧紧攥住,竟然动弹不得,吹胡子瞪眼道:“好个小娘们儿,力气还挺大!”说着脚一抬,踢向弥水清小腿。
弥水清听这老翁嘴里不干不净,还接连动手,心里大怒,脚一抬,便将老翁的脚踩了下去,狠狠碾在上面,疼得老翁叫了一声。
老翁怒道:“好啊,擅闯民宅,还行凶打人,有没有王法了!走,跟我去见官!”
弥水清也不再客气,娇吒道:“见官就见官,还怕你不成!”
一老一少闹得厉害,居然要去见官。见什么官?玉宁顶到头的官就是颜瑞了,见他还能有什么结果?夏维站在一旁失笑道:“小妹,快放手吧。”然后又恭敬地向老翁打了一躬,道:“老先生,我家小妹失礼了,还望老先生别和晚辈计较。”
老翁白眼一翻,道:“滚你娘的蛋!你这小毛贼也不是好东西!”
夏维又气又笑,心说:“这老家伙还真是软硬不吃啊!”也不还嘴,笑道:“老伯伯,请问你家主人可是江南子?”
老翁道:“关你屁事!有什么话,见官去讲!”
夏维心说你是看我们年轻好欺负是吧,正色道:“见官可以,但老伯伯你可没资格拉我们去见官,至少应该把你家主人叫出来。我们看看你家主人,在决定要不要打你这条看门恶狗!”
老翁急了,骂道:“小兔崽子还反了你了,骂我是狗,我看你们才是狗!狗男女!”
夏维冷哼一声,道:“小妹,我们闯进去!”说着便大步往里走。
老翁想拦,但被弥水清一把推到门上,只能眼巴巴看着他们从自己面前走了进去。
“姜伯,你在吵什么?”院中的正房里有人问了一声。
叫姜伯的老翁回道:“老爷,有两个小孩子嘴里不干不净,还要打人,已经硬闯进来了。”
弥水清瞪着眼道:“是你先…”
话到一半,便被夏维拦住。夏维朗声道:“我和小妹贸然打扰,多有得罪,还望此间主人见谅。”
屋内之人沉默片刻,道:“姜伯,请客人进来吧。”
姜伯应了一声,然后气哼哼地领着夏维和弥水清走了进去。
房内陈设凌乱,满地被团烂的画纸,笔砚也丢得到处都是。一个青袍老者正站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根笔,对着桌上一幅山水画连连摇头。弥水清悄悄推了夏维一把,眼神瞟向青袍老者。夏维仔细端详那老者一阵,失望地摇了摇头。
青袍老者愤愤地将笔扔下,墨汁溅在画纸上,一幅相当精美的山水画就算展卷了。老者抬起头,看了看夏维和弥水清,笑道:“二位不要见怪,我是对这幅画发脾气呢。来来来,快请坐,十几年来还没有姜伯拦不住的人呢,脸皮再厚的,也受不了姜伯那张嘴,今天竟然有两位后生闯了进来,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姜伯,堪茶。”
夏维拉着弥水清大咧咧坐下,问道:“请问先生之号可是江南子?”
老者笑道:“非也非也,老夫是姓江,名南子,没什么号不号的。”
弥水清听到老者姓江,便知这人还真不是夏维的亲人,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声。
夏维笑道:“方才见先生的手笔,惊为天人,现听先生言辞,又不失豪爽之气,晚辈钦佩之至。”
江南子淡淡一笑,不置可否,道:“方才我听你们和姜伯斗嘴,好像说是来探访故居的?”
夏维道:“不瞒先生,晚辈年幼之时离家,最近刚刚回来,倒是有心寻访亲人,但无奈对家乡一切都记忆模糊,方才路过此地,见这里眼熟,就冒失地过来问一下。”
江南子多年闭门不出,也不见客,今天有两个年轻人闯进来,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不禁多问了几句,道:“说起来,我在玉宁住了大半辈子,对此间掌故倒也知道不少。这位公子若是有需要,说不定我可以帮一些忙。”
夏维道:“多谢先生。可惜我离开的时候还小,家里的情况都已忘干净了。”说着脸难得的红了一下,道:“只记得旁人都唤我爹为丹青兄,旁的就一点也记不得了。”
江南子忽然瞪大了眼,道:“你是丹青兄的儿子,你是小狗维?”
夏维愕然道:“是,我爹当年是这样叫我…先生是?”
江南子大步走上前来,紧紧握着夏维肩膀,仔细打量一番,道:“果然是丹青兄的儿子,果然是啊,哈哈。原来你小子还没死,真是老天有眼,有眼!”
夏维激动地道:“先生认识我爹?”
江南子大笑道:“何止认识,当年我和你爹是死对头,一见面就要打架,哈哈,想想也闹出不少趣事。唉,可惜如今你爹不在了,也没人陪我打架了,真是寂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