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法听了朱万春的话,先是不置可否,接着便是哑然失笑。
便是周亮工也是在脸上显露出了不以为然之色,显然是感觉闵元启和眼前朱万春是过于自信,甚至到了狂妄无知的地步。
周亮工是希望闵元启能到盐城,安心的当他的标营游击将军,这样他有了军队,话语权也能增加,这是双赢之事。
闵元启有了盐城一县,养几千兵也不会太困难。
如果流寇南下,缓急之时不管是周亮工选择死守驻地,还是率部南逃,都会比现在从容许多,不至于过于狼狈。
这才是周亮工和周亮敏兄弟一定要保住闵元启的最真实的原因,否则光凭一个海边征剿斩首土匪的战功,倒是真的未必能叫周亮工这个淮扬道高看一眼。
这个时势,有人醉心于权斗,也有人在提前布局准备,并不全是懵懵懂懂的无知之辈。
其实就算是刘泽清也是如此,其部将劝他要小心防备,刘泽清本人的回答就是对弘光帝有拥立之功,享福应该的。
如果真有敌军大举南下之举,到时候率部过江南逃,择一大郡仍然不失富贵了局。
在很多人的看法中,流寇大举南下还是必然之事,清军未必能真的盘踞京师不走,大有可能在半年乃至一年内,裹挟北方的大量民壮,抢掠足够的钱粮人丁后还是会退出关外。
而闯军有百万之中,拥有大半河南小半河北整个山西和陕西,还有湖广一部份,实力仍然是天下至强。
南明虽然有更大的地盘和更好的财政基础,但人心浮动,主要是感觉李自成还是得天下之主,京师被东虏夺走只不过是小挫。
这种心理下才有南明君臣北上求和,希望东虏达成和议,要么退走,要么派兵与南明合作一起剿灭流寇。
也有人认为,东虏的介入会使北方更混乱,可能大明的乱局才刚刚开始。
就如唐末那样,从诸藩自立到唐朝真正灭亡有一百五六十年,就算有了黄巢之乱,大唐还苟延残喘了好几十年。
现在京师陷落,毅宗皇帝殉国,但李自成又被赶走,得京师的又是被人看不起的东虏小族蛮夷,这样大势更加混乱复杂,很有可能要乱上好几十年才会得出最后的结果。
在这个时候掌握一定的兵马,在乱世中不仅能保性命,还可以适时而动,获得更大的利益。
为自己计,也为子孙计,掌握兵马是此时最为合适的打算了。
因此周亮工也是对朱万春不太客气的道:“元启将军还是太想当然了,刘部大军虽然大半新军,但仍有两三千人的精锐在大军之中,且还有千余骑兵,这股力量已经非元启将军的部曲能够抗衡了,这些兵是经制之师,由山东镇南下而至淮安,对抗过东虏,打过闯逆,非普通兵马可比啊。”
史可法也是颔首点头,他的想法显然是和周亮工完全相同。
在朝臣们的眼中,四镇固然跋扈无礼,但实力也是不必多说。
刘良佐战功最弱,但也是配合左良玉和黄得功等人击败过闯军和献军,战功
还是相当卓著。
高杰不多出,翻山鹞原本就是流寇中的悍匪。
刘泽清也是宿将,经历过多次大战。
这四镇将领和左良玉被南明视为定海神针不是没道理的,十几年的戎马生涯,屡战屡败,经过挫跌也打过胜仗,核心的军将都是悍将,事实也确实是如此。
后来灭南明的大半降将,多半就是出身于这四镇和左部之中。
普通的二线部队,比如浙江到江南一带的总兵,还有湖广当地官兵,在力量和经验上都比较差,比如现在史可法放在扬州一带的总兵黄蜚,刘肇基等人,都算是二线或三线总兵,实力很弱,根本不被朝廷看重。
闵元启在史可法眼里怕是连二线总兵也不及,若不是其是云梯关的地头蛇,关系到淮安一带的防御,连现有的关注都不会有。
待周亮工说完,史可法也是接着道:“周道所言不错,朱赞画不妨回去明言,凡事都应脚踏实地,不要好高骛远……”
朱万春几乎苦笑出声,他真的不知如何讲下去了。
在泰州耽搁几天,又赶赴扬州,估计云梯关那里战事都快打完了。
而眼前的这两个文官还是拘泥于旧日的经验,对闵元启集结军队野战的决断相当担忧,但听闻千户所城和土城都有军伍民壮戒备,又挖长壕隔绝战场护卫百户之外,这两人倒是交口称赞。
原本史可法都不太打算见朱万春,毕竟在他看来刘泽清部万多精锐赴云梯关,几千旗军是绝不可能是对手,估计此时仗打完了,闵元启未必能保住性命,见了之后除了叫他这个朝廷重臣难堪之外,有何用处?
朝廷断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与四镇之一的刘泽清翻脸,斥责约束都不可能,刘泽清也不可能把吞下去的好处再吐出来。
倒是闵元启若坚壁清野,以土城千户所城加长壕硬扛,刘部可能要进行旷日持久的战事才能把闵元启拿下,这同样也不是史可法所能接受的结果。
现在史可法只能派出信使,送自己的亲笔信给刘泽清,屈词讨好,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效果……
史可法叹了口气,相比较而言,大明嫡系出身的将领一个比一个阴狠残暴,反而不如高杰这种出身流寇的将领,身上还有一些残留的忠义心肠。
同时高杰这一类将领对自己这种高身份的大明文官还有一定程度的敬佩,这种敬服心里在左良玉和刘泽清身上可是完全没有。
当然很有可能高杰是因为长期被孙传庭指挥之后才有的觉悟和战力,这一层史可法就不想也不愿深究详查了。
高杰在孙传庭的调教下已经是如此,当年孙传庭节制的可不止高杰一个,更多的是关中子弟和秦军将领。
也包括唐通白广恩之流,也是尽在孙传庭麾下效力。
有时候史可法自己都会想,如果孙传庭能活到今日,加阁老出镇地方,是不是会比自己做的更出色的多?
这个问题,史可法也是不愿多想……
“朱赞画来往辛苦,”史可法为人还是相当不错的,当下拒
绝了闵元启所想,但还是向一脸沮丧的朱万春道:“闵将军虽不可能开镇,但此番只要能坚守下来,仍不失为朝廷栋梁,好生做,可能数年之后,开镇也就不成问题了。”
南明地方拥有几千兵力就确实有开镇的根基了,史可法拒绝主要还是不太看好闵元启能坚持下来,在刘泽清的攻下之下能够保住地盘和兵力。
朱万春抱拳道:“阁部容禀……”
史可法见对方仍然在坚持,脸上也显露不悦之色。
就在此时,史可法的中军官,也是一位史姓的将领快步而入,进屋之后,这个中军官便是抱拳道:“阁部,云梯关那边有急报传过来。”
史可法面上略有尴尬,江北的军镇自相攻杀是一件大事,他当然是有所关注。但史可法不是先调和或以中枢名义下令停战,而是派人在外关注,这实在是有失朝廷重臣的气度,但在此时装傻也是不成了,当下只能问道:“结果如何?”
“是件奇事。”中军官的脸上满是汗水,毕竟是盛夏时节了,但他也顾不得抹拭,只道:“前头打探消息的人午前就送信来,说是云梯关的守备兵马大胜,东宁伯部惨败而归,折损大半,连骑兵也没剩下多少。”
“嗯?”史可法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荒唐的结果,一时间也是有些不悦。
中军官并不慌乱,不急不燥的继续道:“职下初闻之时也觉得不可相信,东宁伯部下万余,还有千多骑兵,怎么可能是失败一方?何况是如此惨败?因此并没有急着禀报,待此前又有数骑来回,都是说刘部惨败的结果,最后一报,是亲眼看到姚文谦刘可成等败将进灌云,这些大将都狼狈不堪,身边骑兵不足二百骑,余者说是都失陷在云梯关,而步卒只有两千余,更多的步卒多半失陷或是跑散了。其余各骑,也都是在淮河南岸见着很多败逃官兵,这些兵沿着河边和官道往淮安走,也有一些往南边跑,三三两两的骚扰祸乱地方,败兵都说败的极惨,谈起战事时都悚然变色……阁部大人,再三确认之后,可以确定姚文谦刘可成等人确实是惨败而归,这消息是绝计无错!”
听到这中军官的话,朱万春是猛然站起身来,脸上显露出明显的喜色。
虽然对闵元启和旗军充满信任,但朱万春离开时还是不可避免的所有担心。
这一下惊疑之心尽去,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对自己此行,朱万春也是略觉尴尬,毕竟战争才刚开始,胜负未定,自己就奉命替闵元启先行沟通,对此朱万春也是觉得闵元启有些心急。
但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过来,为了获取最大收益,先声夺人也是必要之举。
闵元启是真的没考虑过自己会失败,最差劲的结果也是打成僵持之态,那时候照样可由史可法出面调停,结束战事。
这也是朱万春出行的第二结果,现在当然不必出口,大喜过望之下,朱万春几乎是手舞足蹈起来。
在一旁的周亮工也是显露出愕然之色,这个结果,显然这位以知名闻名的淮扬道,在事前也是万万想象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