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内城陷落后,杨廷玉在欧阳炯的带领下分别救了正在内城西南的阜成门、宣武门、正阳门附近负责守卫的官员吏部郎中许直、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孟章明父子、兵部武库司主事成德等人。
外城,宣南坊,羊肉胡同。
眼下,整个宣南坊的住户大部投降,只有这一家还在负隅顽抗,刘芳亮所辖的左辅营大将马世耀原本想绕过宣南坊直接进攻更加繁华的正西坊,听到已经投降了的明军说正在抵抗的那一家人可是当今的户部尚书倪元璐一家后便决定占下后再走。
户部尚书,那可是掌管国家钱财粮食的衙门,还是部堂高官,家里的钱肯定不少。
“一定要拿下”
于是,马世耀便亲自指挥一千军士围攻倪元璐的府邸。
可他没有想过,堂堂一个户部尚书,就算再廉洁,也不可能住在外城,更不可能住在离宣武、正阳、崇文三大门以外很远的地方。
而这个倪元璐原本在浙江绍兴老家闲居,得知北京危险后便散尽家财招募了几百死士,意图“进京勤王”,崇祯帝被他的忠心所感动,这才不顾众人的劝阻,打破浙江人不得担任户部尚书的惯例,力排众议,让他当上了户部尚书。
可惜,倪元璐这户部尚书尚没有担任多久,李自成的大军便围住了北京。
能在味道熏天的羊肉胡同租下宅子,可想而知倪元璐的寒酸,不过他依旧租下了一个三进的大院子,否则他手底下那些死士根本就住不下。
马世耀进攻这座院子已经半个时辰了,原本以为是手到擒来,没想到里面的人异常顽固,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前后院清扫干净,没想到彼等却全部退到中间那处最大的院落,依靠院墙,用手里的弓箭、火铳不断向外射击,让大顺军丝毫不能靠近。
马世耀大怒,立即让手下调来了火炮。
“轰!”
当火炮声响起时,院子里一位身材中等、瘦削,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官身体不禁抖了一下,他还穿着一身正二品的文官袍服,手里还拿着一把宝剑,剑身血迹斑斑,显见得也没少杀人。
此人正是倪元璐,当朝户部尚书。
此时,院子里的死士只有几十人了,多半是跟着他千里迢迢来到北京的绍兴人。
也有少数敬佩倪元璐的忠义,从附近的骡马市过来协助的。
宣南坊与宣北坊之间,便是当下京城有名的骡马市大街,那里有十几家骡马行,这年头,能在北京城开办骡马市,无一不是有着口外、山西、京官、勋戚多重背景的人。
倪元璐眼看贼军就要攻破院落,不禁仰天长叹一声,随后整整衣冠便走入了一间房舍。
他在房舍里跪了下来,朝着东北方向磕了几个响头,然后从房舍里拿出一根白绫往房梁上一抛。
“咣当”,他正要蹬掉脚下的凳子,此时房门却打开了。
此人正是从骡马市那里过来的一位“义士”,手底下很有两下子,那人见了房中情形突然飞身跨上桌子,接着用刀一挥,套在房梁上的白绫便断成了两截。
“你……”
倪元璐大怒,这人叫洪四,是骡马市大街上的一名闲汉,没想到如此不晓事!
正要继续呵斥他,那人却一改刚才在外面刚直悍勇的神情,露出一副狡黠的面容。
“大人,您可死不得”
那人说完就用刀背在他后脑勺上磕了一下。
……
三日后,大顺军已经完全掌控了整座城池,接下来便是彼等最喜闻乐见的节目了。
追赃助饷。
不过就算追赃助饷也不是一窝蜂,李自成在城里划分了区域,按照进攻时的区域对各营追赃助饷的区域大致进行了划分。
西直门大街、顺天府大街、东直门大街、皇城以北的内城全部划给李过的前营;
整个皇城划给了刘宗敏的亲兵营;
西直门大街以南、皇城以西,划给辛思忠的右营;
东直门大街以南、皇城以东,划给袁宗第的左营;
至于皇城南面的官府衙门,则一分为二,以大明门为界,东侧的各部衙门划给了袁宗第,西侧的五军都督府、锦衣卫、太常寺、通政使司划给了辛思忠。
而整个外城(这里的外城,实际上在内城的南面,此时的北京城大致成一个“吕”字型,北面是内城,南面是外城)则由刘芳亮、刘西尧两大营负责。
轰轰烈烈的行动开始了。
在辛思忠负责的区域内部又进行了划分,以阜成门大街为界限,北面属于辛思孝、刘体纯的区域,南面则是岳镇邦、杨廷玉的区域,而官府衙门的所在,则由辛思忠亲自带兵占据。
杨廷玉的运气不错,他与岳镇邦商议过后,得到了宣武门大街以东、皇城以西的大片区域,那里的区域虽比西边小一些,不过胜在富人多,这追赃助饷实行起来自然起劲儿一些。
而岳镇邦终究是大明千总出身,加上还是岳武穆后裔,这脸皮也终究薄一些。
杨廷玉不同,他只在明军里做过一小段时间的夜不收,之后便跑到了瓜州做马贼,论起心狠手辣,岳镇邦远不如他。
这不,杨廷玉在从欧阳炯手里得到了一份名册后,首先便瞧上了府邸位于南海西侧、小时雍坊里的嘉定伯周奎的府邸。
这可是当今皇上的老丈人啊,又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这家底肯定不是一般的丰厚。
按照李自成进入北京后定下的规矩,“京卿、锦衣七万,或五三万,给事、御史、吏部、翰林五万至一万有差,部曹数千,勋戚无定数”,周奎绝对是勋戚一类,按照欧阳炯的供述,此人还霸占着阖城的粪便买卖、西山煤矿的三成、朝阳门粮食买卖的两成,绝对是一条大鱼。
嘉定伯府,前院。
周奎祖籍苏州,自家女儿当上皇后后又被皇帝赐下一大作宅院,还靠着南海,于是他便从江南请了匠人仿照苏州园林将自己的府邸好好拾掇了一番,建成后引来了南海的湖水,加上众多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园林,一时成为京城一景。
其前院是嘉定伯府的骡马、车轿以及护卫家丁所居,占地颇广,眼下却以周奎为首,呼啦啦跪了一大堆人。
按照“勋戚无定数”的规矩,周奎这里便可以使用夹棍了。
当十副血迹斑斑的夹棍仍在这一众人面前时,周奎吓得当场晕了过去。
当他醒过来时,他大儿子周绎已经被杨廷玉的夹棍夹死了,而自己的夫人、小妾、二媳妇已经上吊自杀。
他的小儿子、侄子还在夹棍下哀嚎。
而他自己的身上已经上了一副夹棍,只等他一醒来便开始动刑。
听说周奎醒了,杨廷玉赶紧从里屋走了出来,“像你这种人物,追赃助饷的数目没有一个定数,你自己说吧,缴纳多少?”
“二十万”
周奎一咬牙,含泪喊出了一个数目,杨廷玉冷笑一声,“刚才你大儿子一开口就是三十万,还是死在夹棍之下,好你的堂堂国丈,死到临头还敢欺瞒于吾?”
说完大手一挥,两侧的士兵立即推动了夹棍!
周奎早一次昏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并无片缕,夹棍夹持的地方血迹斑斑,稍微动一下就剧痛难耐。
“说吧”
杨廷玉又过来了,死过几个人后,杨廷玉已经从周府捞了近百万两银子,不过按照欧阳炯的说法,以及其它一些个投降的文武官员的供述,这周奎绝对不止这一点身家。
“大老爷”,周奎一见杨廷玉,突然不顾疼痛跪着爬到他的脚下,“小的有重大秘密奉上!”
“重大秘密?”,杨廷玉冷笑着说道,“难道是涉及到其它坊区官员的财宝?你省省吧,本将只负责大小时雍坊以及安富坊,其他人的辖区就算再多的金银也不关我事”
“不是!”,只见周奎面色变换不停,半晌才说道:“前明的两个龙子藏在小人家里”
杨廷玉一听却并没有喜出望外的模样,不过人家既然说了,自己也得查看一番。
最终,藏在周府夹壁里的永王、定王被搜了出来,如此大的事情杨廷玉可不敢私自做主,他当即将这两人送到了辛思忠那里,而辛思忠又送到了刘宗敏那里。
就这样,接下来的十余日,整个北京城都是在大顺军的呵斥声、文武官员们的哀嚎声中度过的。
最终,杨廷玉从周奎府里以及他设在大小时雍坊里的商铺里又搜出了近百万两白银,听说其他军将在他设置在城池其它地方的私宅以及铺子里还搜出了百万两。
他可是听欧阳炯说过,这厮在皇帝倡议捐输时竟然一毛不拔,还是自家女儿、当今皇后暗地里给了一万两银子,他扣下五千两,捐了五千两,一时在偌大京城传为笑谈。
十日过去之后,仅在杨廷玉的辖区,通过追赃助饷的法子竟然就搜刮了上千万两白银,若是加上黄金、珠宝、各类物资,数目就更加惊人。
按照大顺国丞相牛金星定下的规矩,追赃助饷得来的钱财,各营可以留下一成,剩下的要全部送到国库,违者“定斩不赦”。
杨廷玉亲自押着这些金银财宝去皇城,准备放到皇宫的内库。
他骑着马,带了一百骑兵,押着五十辆大车沿着长安街向东走,准备从皇城东南处的南薰坊北上,从东华门附近进入皇宫。
刚进入南薰坊,他便听到坊里一户人家正在里面哀嚎。
“怎地到如今还没有搜刮干净?”
他心里暗想着,便问身边的欧阳炯,“这是谁家的府邸?”
这几日,在见识了完全不亚于他锦衣卫诏狱手段的大顺军后,欧阳炯生怕有差错,牢牢跟着杨廷玉寸步不离,听了他的问话便赶紧回道:“这是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在京城的府邸,如今却是他父亲吴襄在这里住着,前几日刘将军亲自过来询问,听说还带走了吴三桂的一个小妾,还打伤了吴襄,负责这一片追赃助饷的袁将军原本听说吴三桂在山海关还有大军,便没有过多苛责,刘将军来过之后便放开了,这几日日夜拷问,算是南薰坊最后一个尚没有完成追赃助饷任务的人家”
刘将军,刘宗敏是也,袁将军,袁宗第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