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被剐于闹市, 听闻行刑者技术很到位, 足足让他哀嚎了三日才断气。
叛徒最为军人所痛恨,李忠的背叛害死了军中主帅, 三军将士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刑场被士兵围满,人们拍手叫好,向他丢砸秽物, 以他的痛苦为乐。
不知在这漫长的三日里,这个叛徒想起那位时常笑盈盈喊他李叔的年轻将军之时,心中是否有过真正的悔恨。
不论这个人渣心中有什么想法,程千叶已经不再关心。
她正在书房看着周子溪拟定的讨贼檄文。
这一篇檄文,历数犬戎入侵中原, 杀害天子, 践踏河山,残害百姓等十大罪状。
言辞犀利, 却又通俗易懂。声光奕奕,山岳震动, 昭犬戎之罪于天下,约群雄起而共讨之。
程千叶击掌赞叹:“写得好!将此檄文授我玉玺, 昭告天下。我军此次誓于犬戎正面一战。”
周子溪的心中,对犬戎有着最为深刻的仇恨, 他国破家亡,身世波折,都乃拜犬戎所赐。
但在此刻他的心中想得却不止是自己的仇恨,更多的是对主公所做这个决策的隐隐担忧。
犬戎军队战斗力之强悍, 他有过切身的体会。
他的故土魏国,在犬戎的铁骑面前,如同纸糊的灯笼,不堪一击。
那种的惨痛经历,在他心中留下深深的阴影。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痛苦。
晋国在主公推行的一系列新政改革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蓬勃发展了起来,但毕竟时间太短,国家还是太年轻,这时候对犬戎全面开战,会不会有些仓促?
主公已然做出决定,周子溪作为臣子在这个时候,只能坚定而全力的支持。
这几日里,他的脑海拼命运转,务求为主公筹谋得更仔细,更稳妥。
“主公,”周子溪道,“虽我们发出檄文讨贼,但臣担心响应者寡寡。”
“哦?子溪何故做此想?”程千叶挑了一下眉,她记得当初李文广号召天下诸侯齐伐犬戎的时候,虽然人心各异,但响应者却是甚众。连程千羽都带了一万兵马来凑热闹。”
周子溪推动轮椅靠近桌案,将一张地图摊在桌面,
“先时,犬戎攻占王都,更灭了魏、韩等国,中原地区纷乱一片。诸侯们各怀心思,都想着在这趟浑水中抢占地盘,树立声威。”
周子溪的手指点着地图上晋国所在之处,
“如今,我大晋所在之绛城,郑州,汴京,几成弯月之势紧邻犬戎。犬戎若是败退,得利最大的必定是我国,那些短视之辈不会愿意做这种为他人做嫁衣之事。至少,被我们大晋隔绝在东北面的国家必不会有所举动。”
“确实啊。”程千叶摸摸下巴,“这么说来鲁地威北侯,晋阳的吕宋大概是不会来了,还要防备一下他们在背后捣乱才是。”
“你有什么对策吗?子溪?”程千叶问道。
她知道周子溪提出问题的时候,都会事先在心中打好几个解决方案的腹稿,以便随时供她参考。
“北面的吕宋和华宇直这些人,我们可以不必可以理会。但是,南踞的这些人。我们务必与之结盟,切不可使我军孤军作战。”
周子溪修长的手指在地图上三块地方点了点,
“韩全林,李文广,以及楚地的楚安侯。分别盘踞在犬戎南部区域,主公可派使臣前去结以盟契,我们自东向西,他们由南向北,同时出兵,共伐犬戎。”
“韩全林就算了,这个人就是个搅屎棍,难以谋事。余下的两人……”程千叶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同意了周子溪的想法。
可是这个使臣要派谁去呢?程千叶陷入了思考中。
周子溪抬头看着她,
程千叶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你要出使这两个国家?”
程千叶的目光忍不住在周子溪坐于轮椅上的腿上扫了一圈。
周子溪行了一礼:“主公,我在魏为臣之时,同楚安王有旧,同凉州李文广也有一面之缘,此二人素有野心,臣有把握说服他们。”
“子溪啊,我不是觉得你不合适。”程千叶开口解释,“我是觉得这样太辛苦你。”
周子溪目光坚定:“臣不辛苦,臣只望能多为主公尽一份力。”
程千叶思索了片刻,她有些放心不下,但又不想因自己的这份顾虑,伤了周子溪的自尊,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那就辛苦你这一趟了。”程千叶真挚的道谢,“你多带随侍人员,务必以自己的安危为重。出发之前,所有随行之人,要让我过目一遍。”
周子溪行礼告退。
贴身的侍从推着他的轮椅,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
周子溪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失去知觉的双腿。
尽管在此事上,他觉得自己是眼下最为合适的人选,他也很想为主公尽这份力,但其实他没有把握会得到主公的同意。
派他这样一个残疾之人,出使他国,主公会不会觉得有伤国体?
事实上,如果不是此事十分紧急,目前也没有更合适的人。便是他自己都觉得以这样一个残败之躯,充做使臣,十分的不体面。
然而主公几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唯一关心的只是随他出行的人员,是否安排妥当。
木质的车轮,在青石板地上,发出骨碌碌的声响。
这种规律的响声,日日伴随周子溪,代替他的双腿,把他带到各个地方。
这是主公为他设计的轮椅。
主公不仅让他获得了重新“行走”的能力,甚至给予了他“行走”的尊严。
这是我新的家,新的国。周子溪对自己说。
失去家国的疼痛,我不能再体会一次。
月上三竿,
程千叶捏了捏酸痛的肩膀,屏退侍从,准备就寝。
门轻轻的被敲了一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低低响起。
“桥生?”程千叶觉得很有些意外,桥生虽然一直都居住在她隔壁,但是除非自己去找他,他很少主动在夜间找过自己。
“进来。”程千叶说。
门被推开了,墨桥生黑色的身影顺着月光一道进入了屋中,来到了程千叶的面前。
“你怎么会过来?”程千叶伸出手,牵住墨桥生的手掌,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我,来看一下主公。”墨桥生有些局促。
他在担心自己,自从自己那天因贺兰贞的死哭了一次,桥生就各种忧心忡忡。
程千叶摩挲着墨桥生的手掌,那双手十分粗糙,有着许多厚厚的老茧,摸起来有点刺刺的感觉。
“我已经发出了讨伐犬戎的檄文,很快,你就又要出征了。”程千叶心中不舍,“这一次,俞将军要守在郑州,由你独自领军,你一定要多加保重。”
“主公放心,我一定踏平犬戎,拿下镐京,用犬戎人的血,祭贺兰将军之英灵。”墨桥生想起贺兰贞,眼中出现桀厉之色。
但他很快后悔了。
他看见主公那明亮的眼眸暗淡了下去。
真是太不会说话了,他本想安慰一下主公,却不想反而勾起了主公的悲伤。
主公就坐在他面前,穿着素白的里衣,因为想起了伤心的事,微微低下脖颈,长长的眼睫毛垂着,偶尔轻轻抖动一下。
光洁的额头上,零落了几缕碎发。
赶快做点什么。
墨桥生在心里想。
鬼使神差之间,他探过身,在月色中把一个吻落在了那莹白如玉的额头之上。
程千叶抚了一下额头,有些惊诧的抬起头。
墨桥生一下涨红了面孔,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做出了这样的动作。
“我,我小的时候,母亲每天夜里回来,都会在我们额头上亲一下。”他开始结结巴巴的解释,“不论那时候我肚子多饿,或者心里有多难过,只要母亲这样亲一下,我,我就感到好多了。”
程千叶心里很暖。
她已经不再软弱,足够坚强,自信可以经得起风霜的考验。但不代表她不喜欢被别人温柔以待,能有一个会宽慰她,能温暖她的人,她觉得很幸福。
“嗯,谢谢你,我也好多了。”程千叶说,她伸手摸了摸墨桥生的面孔,也在他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主公。”
“嗯?”
“那一次,韩全林逼迫我的那一次。”墨桥生侧过脸,“您也是这样,在我的头上,”他伸手比了一下,“那时候,我就对您,对您……”
程千叶笑了:“你那时候就能想对我怎么样?”
室内弥漫着一股暧昧的气息。
墨桥生决定把话说出口,他站起身来,伸手解开衣扣。
“我就想把自己献给您。”
程千叶咬住了下唇:“真的?随便我怎么样都可以吗?”
“……”
荒唐的一夜过去,
因为他说了那样的话,所以程千叶难免放纵了自己。
她发现了在这种事中处于主导地位的乐趣。
让自己喜欢的人欢愉,痛苦,甚至哭泣。
是一件让自己满足而快乐的事。
明月的清辉,打在墨桥生薄红未消的眼角上,程千叶忍不住用细细的亲吻将他唤醒。
墨桥生睁开眼,不好意思的冲着程千叶笑了笑。
“你除了母亲和兄长,还有其他家人吗?你很少提到他们。”
夜色中主公温柔的声音响起,突然就让墨桥生的思绪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我,有一个兄长,还有好几个妹妹和弟弟。兄长叫做墨阿狗,妹妹叫墨二三……”
墨桥生说起了自己的往事,他从没和他人这样聊起自己的过往。
事实上,他甚至很少和别人聊天。
这种感受很新奇,他开了口,不由就有了种倾诉的欲望。
但同时他又有些紧张,将这样琐碎的小事,说给主公听,会不会让主公感到厌倦。主公是不是勉为其难的,在听着自己无聊的话语。
他时时悄悄打量程千叶的表情,只要主公露出些微的困倦之态,他就好及时闭上自己的嘴。
主公和他并排躺在一起,月色中那双浸透了星辉的双眸,兴致勃勃的注视着他,鼓励着他继续往下说。
墨桥生就放下心来,一点一点的往下说。
曾经的墨桥生,在程千叶面前总是卑微而怯懦。
永远低着头,不敢开口,不敢说话,不敢表达出自己内心的需求。
如今他,也正在一日日的在成长在改变着。
这真好。程千叶在心里想。
“你的家人现在都在哪里,也许我们可以派人找到他们?”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几经转卖,我甚至不记得和母亲一起生活的那个营地是在哪里。但也许,我可以努力试一试。”
两人细细碎碎的对话,在寂静的夜晚中不时的散出。
不知不觉中,他们就聊到了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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