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养了这么一段时日, 张馥的伤势已好得差不多。
但程千叶考虑到他的身体, 很少劳动他,但凡有事都尽量亲自到他的住所请教。
张馥坐在桌边, 接过萧秀端上来的茶,微皱了一下眉:“主公来了,怎么还沏这个, 去换密云龙来。”
萧秀在张馥的腿上加盖了一张皮裘毯子,四处按得密实了,十分习惯的回复:“主公手中的自然是密云龙。但大夫交代了,先生且喝不得茶,只能喝这个。”
张馥无奈的摇摇头, 只好举着手中的养生八宝茶, 让着程千叶喝了一盏。
“身体恢复的怎么样?这才初秋,先生就开始畏寒了吗?”程千叶关切的问。
张馥笑了:“已经不妨事了, 可能刚回来时的惨样,把小秀吓到了。搞得他过度紧张, 就是周大人来找我商议新政,他都要盯着看着, 不让人家呆得太久,十分下我的颜面。”
“子溪他就是个工作狂, 一做起事就没日没夜的通宵达旦,我尚且时常要劝他。张卿你切不可学他。”程千叶转头看萧秀,“干得很好,继续这样管着你家先生, 一切以他的身体为优先。”
张馥摇头叹气:“主公你莫要再纵着他。”
萧秀却丝毫没有骄纵的模样,他叉手行了个礼,稳重而规矩的退了下去。
程千叶看着那退到门外,持剑侍立的身影。
这位曾经秀丽柔媚,只会围着她冒粉红泡泡的少年,不知何时就迎风而长,成长为了这样一个坚韧而勇敢的男人了。
“小秀经此一事,真是成长了不少。和当年简直判若两人。这都是张先生你教导有方啊。”程千叶感慨道。
张馥同样看着门外的身影:“他能有今日,真应该谢的是主公留给他的机会。当初,如果是我在肖瑾的位置上,我可能不会留他一命。”
他说的是当时萧秀发现了程千叶的身份,本该处死,但程千叶却留了他一命之事。
程千叶回想往事,也十分感慨,那时候的一念之仁,并没有白费。
张馥的目光转向程千叶,低首为礼:“主公慧眼独具,待人以诚,总能不拘一格用人才,实在是令人叹服。臣近日有幸结识了周子溪大人,周公当真是一位旷世奇才。听闻他竟是主公在奴隶市场寻回,馥实觉不可思议。从俞敦素到墨桥生,再到他。有时候,臣还真是不得不服主公的眼力和气运。”
程千叶有些不好意思,在这方面,她可是做了弊,当不得张馥夸奖。
张馥转了个话题:“微臣听说,主公当众宣布选墨桥生为驸马?”
“啊,对,我就是为了这事来的。”程千叶说道,“没藏裴真在大殿之上直接提出联姻的请求,我不想让他们过度的把注意力集中在程千叶这个身份上。想当场就断了他们的念头。所以来不及和你商量。”
张馥默默看着她。
程千叶大方的道:“当然,我确实也是喜欢墨桥生。”
“可是,公主这个身份……”张馥拧紧了眉头。
“我知道的,你不用说了。”程千叶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这个身份确实不合适留着,等我们回了汴州,过一段时间,就让她‘病逝’吧。”
她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既然我们注定不能公开,那就占个名分,也算寥作安慰。”
张馥不说话了。
主公在他面前豪不掩饰的露出了低落的情绪。
开诚布公的同他讨论自己的私事,是对他这个臣子的一种信任和亲近。
他心中有些踌躇,他知道主公想保留着公主的身份,如果谨慎谋划,他也不是不能做到。
但实际上他心中对墨桥生很是不放心。
此人出身虽然微贱,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领军人才。
在主公的信任下,假以时日,他必能成为军中柱石。
其实主公不论宠幸多少男子,对他张馥来说都不是问题。但若是独宠这样一个手握兵权的大将,却并非国家之幸。
秋收时分,
程千叶留下贺兰贞镇守郑州城。
自己带着一应文臣武将及部分兵马,从郑州返回汴州。
大军开拔之前,贺兰贞拉上几个相熟的兄弟喝了一顿酒。
几杯黄汤下肚,他揽住墨桥生的脖子道:“可以啊,兄弟。主公真是看重你,竟然招你为驸马。”
墨桥生的面色微微泛红。
“你不必担心,千叶公主虽然地位尊崇。但我也曾有幸见过姝颜,那真是一位温和知礼,美丽端方的公主。”贺兰贞在他肩上打了一拳,“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座上的一位将军起哄道:“墨将军亲去镐京接回公主,想必就是在那一路上得了公主的青睐。主公这才赐的婚。早知有如此好事,当初我们就是抢破头,也要同墨将军挣着去啦,哈哈哈。”
贺兰贞不干了:“你先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样子,就你那张脸,别说把公主从镐京接到汴州,就是把公主从天南接到地北,人家也看不上。”
“桥生,我虽然留守郑州,但你和公主大婚之日,却不能忘记兄弟我,到时候我必上奏主公,请他同意我回去喝你们的喜酒。”
俞敦素开口劝道:“贺兰兄,犬戎虽然败在我们手中两次,但却并不是好对付的。郑州是我们和犬戎的屏障,你独守此地,切忌慎之又慎。”
贺兰贞正喝在兴头上,胡乱点头称是。
此刻酒酣畅快,气氛正浓。
俞敦素不想说多了少了大家的兴致。
许久以后,他回想起今日这一刻,依然深恨自己没有再多提醒一些。
回到汴州以后,
程千叶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把晋国的首都,从绛城迁往汴州,正式改汴州名为汴京。
这无疑是在绛城那些老牌的世家贵族中炸开了一颗惊雷,遭到了那些朝臣们的剧烈反抗。
但当毫无世家背景的俞敦素将军率着兵,浩浩荡荡的开进绛城之后。
太后以及那些支持主公的臣子就开始不慌不忙的收拾行装,准备迁移事项。
似乎根本没有打算征求所有人同意的意思。
奉常赵籍考匆匆忙忙的赶到太保魏厮布的府中。
看到属于他们一派的几位朝中要员,早就汇聚在位了。
“太乱来了,太乱来了。”赵籍考疾步上前,恼怒道,“说迁都就迁都,主公现在是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中了。”
室内却没有他想象中的一片附和之声,有人唉声叹气,有人沉默的看着他。
“公等这是怎么了?难道你们不觉气愤吗?”赵籍考鼓着气在位置上坐下。
“赵兄。”主座上的魏厮布叹了口气,“主公如今已非昔日可比,他要迁都,我等确实无可奈何。”
“这,这怎么就无可奈何了呢?”赵籍考抖着袖子。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少了不少人,“太尉吴大人呢?还有张大人和肖大人?”
“太尉大人一早就站出来声明支持主公的决定,现在只怕领着他的军马。跟在那位俞将军的鞍前马后的效劳呢。”一位在坐的臣公嘲讽道。
“这个墙头草。”赵籍考骂了一声。
但随即他不由慢慢的低下了自己的头。
主公如今手握重兵,在朝中更有实力强大的贺兰家族,杨太后的娘家杨氏一族,治栗内使肖瑾所在的肖家,以及这些家族的姻亲世家的鼎力支持。
就是他们这些人中,更有不少人见势不妙,早早倒向了主公。如今连手握兵权的吴太尉也都声明了自己的立场。
确实,已经没了和主公抗衡的能力了。
到底是怎么走到这样的地步的呢?
居中坐在主位上的太保魏厮布转过身,伸出手指在他身后的地图上比划,
“主公如今在汴州站稳了脚跟,又一路打通了汴州到中牟的通道。新近又大破犬戎,夺下郑州。”他的手划拉了一大圈,“你们看看这些土地,已有我晋国半土之数。”
“他推行的那些新政策,都很得民心。如今在百姓之中,呼声很高。国家的财政也节节攀升。便是国外的那些诸侯,也没人敢像当初那般轻视于他。”
他最后叹了口气:“我劝诸位还是放下往日的心思,到了新都,在主公面前好好表现,争取保住自己的官职吧。”
汴京之内。
内务大总管吕瑶近日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汴州改为国都,绛城的一干臣公贵戚都要陆续迁徙过来。
偏偏原本的汴州司空崔佑鱼又被主公升任为晋国大司空,择令其去疏通汴京附近的旧运河鸿沟,打通从郑州通往汴京的航运。
因此,这一应增加修筑府衙宫舍,安置人员之事全都压在了吕瑶他一个人的身上。
吕瑶擦擦头上的汗,他正坐在马车上,赶往天香夫人的住所。他打算打探一下主公这位正妃的心意,看是要如何安置主公一应后宫人员。
紧邻着天香夫人居所的一处宅院,是主公的嫡亲妹妹千叶公主的府邸。
天香夫人是一位奇女子,作为主公的正妃,她不务正业便罢了,还把主公赐的府邸改成了供一些庶名女子往来的什么“女学馆”。
但主公的这位孪生妹妹,千叶公主却更为特别,她以公主之身,出使犬戎,竟能成功的同犬戎那位赫赫有名的太皇太后会谈,还签订了盟约。
立了如此大功回到汴京的公主,却十分低调,同天香夫人的“女学馆”比邻而居。
平日里深居浅出,几乎从不出门应酬,府中的随侍人员,也十分简单,都是她自己挑选带来安置的,从不接受吕瑶为她府邸增加人手的好意。
路过那扇紧闭的大门时,吕瑶一边张望,一边在心中想到:说起来,这都几个月了,来了汴京以后,我好像就再也没见过公主一面了。以前在主公身边伺候的时候,倒还能偶尔见到这位公主。
就在这时,那扇大门咿呀一声的打开了。
提着裙摆的公主一步从门槛中跨了出来,随后她回身扯出了一个黑色的身影,笑盈盈的说道:“走,难得今日过节,我们逛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