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士甲村, 许厝里, 一座农家的大院里,一位头发发白, 身躯佝偻的妇人,正忙着把院子中的鸡仔赶进鸡窝。
她四十不到的年纪,因为曾经的奴隶生涯, 艰难的生活磋磨得她如同花甲老人一般。
她一生有过许多孩子,但或是夭折,或是被主人发卖,大多没能留在自己身边。
唯一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儿子登柱,也在不久之前战死沙场。
本来生活的打击已使她接近麻木。活一日不过是混一日日子, 剩下人生应是暗无天日, 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地方。
妇人抬起有些浑浊的双眼,看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
今天冬天的雪下得格外的大, 但此刻她身上穿着厚实的棉衣,住在遮风挡雨的大屋内, 谷仓里满满堆着佃农交来的粮食,后厨的炤台上甚至还炖着一大锅的老母鸡汤。
“干娘, 孩儿们都饿了,且等着干娘烧的好饭菜。”
“干娘, 我们回来了,六猴儿快饿死了,有啥好吃的先紧着我一口。”
“干娘。”
“干娘。”
临近年关,军营中休沐, 没有家室的几个年轻汉子都在杨盛的大宅子里一起住着。
他们背着刚刚进山砍的柴,手上提着抓到山鸡,雪兔。吵吵嚷嚷的回来。
还没进院子,就大声的嚷嚷着喊人。
登柱娘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忙碌的张罗了起来。
这一热闹,一忙碌,心中的悲痛逐渐冲淡了些,日子慢慢就好像也能过得下去了。
在被犬戎占据的王都镐京。
张馥坐在火盆前,借着烛光,一页页的翻阅手中的信函。
他十分的小心谨慎,即便重要的东西都用密文写成,他阅过记牢之后,依旧马上置于火盆中烧毁。
只有一张卷得极细极小的字条,他夹在指中轻轻摩挲,上面一行俊逸而熟悉的字体:万事由公自专,唯以公及秀之平安为要,切记!切记!
张馥将这寥寥数字,反复看了几遍,方才扬手将其投入炭盆之中。
炭盆中火苗亮起,燃尽这从汴州小心传递过来的一页短信。
这小小的火苗为独自身在险境的他,带来了一阵暖意。
那个年纪轻轻的少年趴在一旁的案桌上,连日操劳过度的他已经不小心进入梦乡。
张馥站起身,给萧秀披上一件衣物。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的大。
皑皑白雪似乎要将世间一切丑陋之事全部覆盖。
待到来年开春雪化,也许就能展露出一个全新不同的世界来。
……
在汴州西山别院。
程千叶喝了点酒,微微有些上头,她在别院的廊台边缘,坐着碧云给她端来的锦垫,倚着廊柱,捧着一盏热腾腾的浓茶。
天空中飘下细细雪。
野趣盎然的庭院中。
一群男人在雪地里围着篝火,烤着鹿肉,推杯换盏,喝得正欢。
程凤站起身,接过了小秋抱来的一大坛子酒,又顺手将自己面前的一盘烤好的鹿肉递给了她。
俞敦素时不时同程凤碰一下杯,又或侧身和肖瑾低声交谈。
贺兰贞有些喝多了,正拉着墨桥生高谈阔论,不时发出爽朗畅快的大笑之声。
墨桥生的话很少,但他的表情很放松,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偶尔抬起眼向着程千叶看过来。
“在看什么呢,千羽?”姚天香来到程千叶身边,挨着她坐下。
“下雪了。”程千叶从廊下伸出手,接着天空飘下的雪花。
“我在想明年,雪化了之后,这个世界会不会有所不同。能不能有一点改变?”
“千羽,你可能没发现。因为有你,这里已经改变了不少。”姚天香挽住了程千叶的胳膊,把头靠在她的肩上,“我刚到汴州的时候,来这西山,沿途还是满目疮痍,几乎看不见人家。如今一路上山,眼见着多了多少屋舍?沿途户户冒着炊烟,孩子老人也大多都有了遮体的衣物。比之前已是好多了。今年是个丰年。我相信明年这里平民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到这里落户的百姓也会越来越多。”
“别的不说,单看桥生,我第一次见他时,是在马厩里,他是一个头都不能抬起的奴隶。如今,你再看他,他不仅自信的抬起了头,甚至发出了光。”
程千叶看向院子里的人。
贺兰贞不知道说了什么,一手勒着墨桥生的脖子,一手搓他的头发,正在哈哈大笑。
墨桥生面色微红,抬起眼正向着程千叶看来。
“不,不只是因为我。”程千叶轻轻开口,“能有今日的这一点点改变,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竭尽全力拼搏。”
“为了这一点改变,已经有无数的人付出了努力,流了血,甚至送了命。到了此刻,还有人孤身赴险,深入敌阵,只为了实现大家共同期待的这个目标。”
程千叶转头看着姚天香那张明艳的面孔:“就连天香你,本来可以安安逸逸的享受生活,近日不是也开办了女学院,为那些从没有机会得到学习的女子,提供学习文字,生活技能的机会吗?”
姚天香笑吟吟的说:“那是因为你给我们带来了希望呀,人一旦有了希望,做什么都不会觉得苦,觉得累。”
“我从来就觉得,我们女子并不应该生来只是男人的附属。但以前我没有挣扎反抗的机会。如今我觉得我可以为自己,为天下的女性,尽那么一点力。”
“所以,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你呀。”姚天香咬着牙,眼睛亮晶晶的。
她举起莹白如玉的手掌,附在程千叶的耳边,“上次说的那个,我给你准备了好了,全新的,就放在你马车上。你们回去的路上就可以试试。我保证他哭的下不了车。”
程千叶推了她一把,哭笑不得:“别闹天香,我和他还没到那份上。何况,我们也不能走到那一步,若是一个不小心,你叫我怎么办。”
姚天香噘了一下嘴:“可是他今晚喝了那么多鹿血酒,你不搭理他,他岂不是很可怜。”
“鹿血酒?”程千叶有些不理解,“那不是补气驱寒之物而已?”
姚天香露出一副看智障的表情,看着程千叶。
程千叶反应过来,恨恨的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哎呀。”姚天香捂住了额头,“你们即便不圆房,也不妨碍你小欺负他一下嘛。”
下山的路上,
墨桥生坐在车厢之内,觉得心头有些没来由的焦躁。
主公就坐在他身前不远,手边的案几上摆着一个雕花镶玉的四方匣子。
主公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用手指轻轻扣着匣面,脸上不时露出一些不明所以的笑来。
墨桥生望着眼前那张时不时摇头轻笑的面庞,觉得身体之内莫名燃起了一把火,糟糕的是,那火越烧越旺,渐有燎原之势。
程千叶弹开匣子的锁扣,想悄悄掀起偷看一眼。
突然,她想起姚天香附在她耳边说的话,
“一共三层,第一层是用在前面的,第二层……”
啪的一声,程千叶猛的把匣子紧紧盖住了。
墨桥生似乎被她吓了一跳,他红着脸站起身来:“主公,我,我先下去一会。”
程千叶这才反应过来,拉住了面色绯红的墨桥生。
她打量着面前这个手足无措的男人,发现他身体的某个部位已经有了无法掩饰的反应。
“你这样怎么下去?”
墨桥生涨红了脸,不敢同她视线交汇。
程千叶摸了摸鼻子,脸上也有些微红。
但看着这个比她还局促百倍的人,她只好主动一点。
她拉住墨桥生的手,慢慢让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伸手轻轻摸着他发烫的面庞问道,
“桥生,你喜不喜欢我?”
墨桥生侧着脸,点了一下头。只有那一下,费了他千斤之力气。
“有些事,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程千叶坐直身体,掰过墨桥生的下颚,吻住他的双唇。
“但如果你忍不住了,我可以早一点让你得到幸福。”
她拽紧了那只想要挣扎的手。
“你不要怕,我不会做让你不舒服的事。我只想,让你快乐。”
墨桥生任由那人把他推倒在地。
他眼睁睁看着那人俯下身来,双唇轻分,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如果你不愿意,现在还可以拒绝。”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大胆,竟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来,搂住那人的脖颈,轻轻颤抖着第一次主动吻上了那双夜夜渴望的红唇。
程千叶按住他的双手,禁锢在地上,在夜色中露出摄人心魄的神情,勾起是笑非笑的嘴角。
“不可以哦,我才是主公。”
马车在寂静的雪夜中缓缓驶了很长的道路。
下了西山,穿过入汴州城。
停在宫门之外。
碧云看着一动不动的车门,有些为难,不得不轻声请示,“主公,到宫门了。”
许久车内传来程千叶干涩的声音:“再,走一圈。”
碧云的脸瞬间红了,她打着手势示意侍卫队跟着她调转方向,绕着宫墙走。
小秋不明所以的想要开口询问。
碧云一把捂住她的嘴,悄声道:“别问,快走吧,主公没出声,都不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