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蛇虫鼠蚁
“那就奇了怪了,这蛇虫鼠蚁是从哪儿来的?”王氏身边的苟妪凝眉道,“要是和这火珊瑚没关系,怎么会一直围绕着在那火珊瑚在的角落里呢?”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谢崔氏道:“医来了没有?”
耿寿妪道:“已经命人去请了。”
话音刚落,一个小僮便从东边偏门领着一个身穿蓝色对襟棉袄的中年男人进了院子。他先是对谢崔氏福了一福,又和王氏几人见了礼。
谢崔氏眉间含了丝不耐的神色:“不必客套了,疾医,你是这都灵城医术最高明的医者,见识也是最广的,赶紧看一看吧。”
具体的事情,路上那小僮就和他说了。疾医闻言,也不敢耽搁,走到那院落的墙角里开始看起来。过了会儿,他皱着眉过来,迟疑着:“好像是月支香。”
“什么月支香?你说明白点。”
疾医思索道:“月支香是月支国进贡的名香,熏来可辟邪祛疫,持香时间可达九月,极为名贵。这种香料和这火珊瑚焚烧后混到一起,会产生一种独特的燥热的香气,吸引蛇虫鼠蚁到此。”
谢崔氏看了看耿寿妪,耿寿妪也是一头雾水:“奴婢的印象里,府里没有拿到过这种香料。”回头让人叫了外院的执事阿婆和执事过来。
谢崔氏的目光重新落到谢云姜脸上,眼睛里一点笑容也没有:“去年我就说过,收成不好,家族的农田园林也日趋荒芜,府中上下,一应以节俭为主。谢五娘,你且说说,这连老身都闻所未闻的月支香,究竟是从哪取得?”
谢云姜也知自己闯了祸,跪在那里不敢应话,额上的汗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来,瑟瑟着不敢抬头。
谢崔氏也不催促她,不紧不慢地让耿寿妪扶了到一边紧赶着搬来的胡椅上落座,略抚了一下发鬓,道:“都说老眼昏花,人到临老了才患上这健忘的毛病,过了年节你也不过芳龄十二,这记性难道这么不见长?也算是稀罕事了。”
谢云姜不敢应话,此事牵连甚广,夫人和谢妩姜一时也想不到好借口帮她开脱,整个院内噤若寒蝉,竟没一人帮衬她,看着甚是凄凉,谢云姜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夜风扑着明灭不定的灯火,暗影重重,因安静而更显狰狞,那一张张薄薄的油纸内,仿佛擎着一个个可怖的随时打算破灯而出的梦魇。秋姜被这气氛感染,原本惬意看戏的心情也忽然淡了,渐渐的好像有一只手慢慢拴住了她的咽喉,让她也紧张地透不过气。她的表情愈发恭顺,兀自低着头聆听。
过了半盏茶功夫,终于有下人领着掌事的周回和李婆子过来了。周回年过半百,身材走样,却也学着当代的大儒养了些“美髯”,不过他一笑便牵动着下颌的面皮皱起来,没有丝毫风雅,反而添了丝猥琐谄媚,看着很是可笑。
“太夫人,你唤小的和拙荆?”周回躬着身赔笑道。
谢崔氏并不看他们,只扬了扬脸,耿寿妪会意,上前一步冷冷道:“周回、李氏,你们可知罪?”
周回一见这阵仗就吓得腿一抖,忙弯下了腰:“阿婆,小人驽钝,不知和拙荆犯了什么错?还请阿婆明示。”
耿寿妪哼了一声道:“你这差事当得是越发地好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你们周府呢,中饱私囊,只手遮天,全然不把太夫人、夫人放在眼里。你还敢说你没罪?”
周回跪倒在地,“砰砰”地叩起头来,大声呼冤:“小人冤枉啊。借小人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啊!”
“不敢?”耿寿妪冷笑,“那五娘子的所用的月支香是从何处得来?账上可有记载?府中的每一分钱、每位夫人姬侍、女郎姑子、丫鬟妇婆所需的用度都是一早就计算好的,你不从中做些手脚,哪来多余的闲钱去置办这东西?”
周回斜眼偷偷看了主母王氏一眼,见王氏面无表情,递来暗含警告的眼神,脖子一缩,一咬牙,道:“小人知错,太夫人饶命啊!”
谢崔氏道:“老身是信佛的,不会想要谁的命。但是,这谢府的规矩不能坏了,府中的银钱,不是老身一个人的,是谢氏众人的财产,老身必然要对他们负责,对谢氏宗族负责。你从前是跟着太郎主的,我也不能不念着点旧情,你今天就在这儿把账册交了吧。”
这么大的油水,这是割去了他半块肉啊——周回心如刀割,但到了此刻,不交显然是不行的,只得应道:“谢太夫人眷顾。”不刻就让人回去取了账册。
谢崔氏只随意翻了翻,抬手递给了耿寿妪:“这是要紧事,千万不能再敷衍了事。你且费心点,待有了合适的人再交递了吧。”又说,“做错事不能不罚,周回,念在你在府上做了多年的份上,一会儿自己去外间领了二十板子罢。”
耿寿妪应了声接下。
“既然没什么事了,那就都散了吧。”谢崔氏施施然跨出院门,带着来时的人离去了。
王氏和谢妩姜随后出来。外面天色比晚间更沉,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无形地罩在人的头顶。王氏的笑容在风里渐渐变冷,仿佛含了银针一般尖刻森寒,一字一句道:“老太太这是给我作筏子呢,指着桑树骂槐树,有了这榜样,日后府里人也不对我事事尽心了。”
苟妪小心地贴在她身旁,笑道:“夫人多虑了,太夫人对你一向看重,今日不过是个意外。”
“看重?”王氏“嗤”地一声,道,“那不过是两两相与的面子罢了,她不给我脸面,也要给太原王氏脸面。不过她心里面,到底看不上我是庶出。从前由着,只是没寻着由头,看,这一有机会便赶不及了。我要是听之任之,日后还有我王氏在这谢府的立足之地吗?”
谢妩姜却笑道:“母亲不放权,其实是为了祖母着想。祖母年岁大了,若是还日日操劳,不是于己身康健有碍?母亲但凡心中存了一丝孝心,也不可让祖母这样劳心劳力了。”
王氏听她这样说就笑了,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好在,母亲还有你这个好女儿。”
谢妩姜道:“今日之事,母亲不要生气,五妹少不更事,回头我会训她的。”
提到这事王氏心里就一股气,冷笑道:“朽木不可雕也,她若是有你十分之一的聪明乖觉,便不会这样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谢妩姜蹙眉道:“依母亲之见,今日之事只是巧合吗?”
王氏看了她一眼,眉宇间也噙着一丝阴郁:“来龙去脉,我暂时也理不出个所以然,不过老太太怕是不会再任着我们了。她今天是折了我的人,明天不知道又是什么招,我且应着就是。”
谢妩姜盈盈一笑,双臂微微一展,微风扬起了她肘臂上的轻若无物的挽臂披帛,这样立于河畔,仿佛凌波仙子,不可方物。她笑道:“母亲觉得,三妹此人,如何?”
王氏没想到她提到谢秋姜:“三娘?”
谢妩姜低头敛了披帛,徐徐道:“自从寿宴那次被祖母罚了禁闭后,三妹和从前似有些不同了。”
“确实是变了些。”王氏轻轻哂笑,目露不屑,到底还是瞧不上。
谢妩姜观她神色如此,便知道她心中所想了,沉声道:“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王氏闻言皱了皱眉,觉得她思虑过了:“一个黄毛丫头,她知道什么是权,什么是财,会专门和我们作对?左右是下面哪个不知好歹和她嚼了舌根,觉得我这个做嫡母的亏待了她,改日我给她送些新鲜玩意儿去,她也就不记恨了。至于这学堂嘛,既然老太太发话了,那便让她去吧。要想才学兼备,出人头地也是需要天分的,你看她那个资质,连你的万分之一都及不上。”
谢妩姜细想也是,迎着风口哼笑一笑,掩嘴轻叹道:“也是个可怜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