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过前线局势,回到座位坐下,赵祯道:“自明日起,有闲暇中丞便来天章阁,讲解军中作战事宜。我会选大臣主要是翰林学士,听中丞讲解。对了,京城军校中多有你的旧部。你到了京城,听说除了一个多年随在身边的武松,其他人还没有拜见过。”
杜中宵道:“他们都是朝廷兵将,我既然已经交出兵权,自不该来往。武松是我在永城时,看他天赋异禀,特意提拔带在身边的,自然与别人不同。”
赵祯道:“总是同僚一场,也不能过于不近人情。明日起,你可以到军校去熟悉一番,看看那里如何。现在朝中的大臣,多有闲时到军校去,学习一下现在的军队怎么打仗。只是年龄大了,许多人也学不到什么,只知道跟以前不同。”
胡宿道:“这是难免。臣今年六十有二,也曾找军校中用的教材看过,也到军校中听过,却茫然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朝中的大臣,只怕多是如此,想学,却实在学不动了。”
欧阳修道:“依臣所观,到军校中去学习的大臣,大多都是茫然不知讲些什么。反而是一些年轻的馆阁官员,能够理出头绪,学到些东西。”
赵祯道:“此是没有办法的事,杜中丞所定的军中规矩,如何打仗,是多少年总结出来,又经过实战检验的,一时之间,哪里能够学得明白?”
杜中宵道:“朝中大臣,其实不必对军中事事皆懂,只要知其大略即可。”
欧阳修道:“可现在军校之中,都是从最基本的士卒演练讲起,哪里能知其大略。”
杜中宵突然想到,军校实际是为军中培养将领所用的,而且是针对中下级将领。对于大臣和高级将领的教学,其实并没有对应科目。在河曲路时,其实也没有几个高级将领,不会在这上面下功夫。高级将领所学的内容,跟中下级将领是大不一样的,主要是以战略为主。而像怎么训练士卒等等,对于高级将领来说并没有太大用处。现在没有办法系统培养将领,应该专门对大臣和高级将领培训。
此事还是等自己了解了京城军校,再提出来较好。而且合格的高级将领,现在实在不多,编写教材等等,都是麻烦事。军事体系,当作科学研究,本来就非常复杂。
聊到夜半,赵祯才吩咐散去。杜中宵与三位翰林学士谢过恩,一起出了大内。
到了东华门外,街道上还是热闹非常。街上人流如织,各路小贩或是在路边摆摊,或是挎个篮子高声叫卖。东京城号称南河北市,南河自然是大相国寺前的蔡河航线,北市就是这一带。
欧阳修道:“天色还不太晚,我们不如找个酒家,饮两杯淡酒如何?”
王道:“如此正好。这个时节回家,也是无事可做。”
杜中宵正要与朝臣交往,自然也不推辞。
胡宿道:“那便到南边的高阳正店去,那里一味炙羊肉极是入肉,他处不可比。”
四人结伴,带着随从,一路南行,到了宣德门转向东,到了高阳正店。这里离着杜中宵家不远,倒是方便。杜中宵自到京城,连自家附近的酒楼都没有搞清楚。
夜已深,高阳正店门前的彩楼下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小厮站在门外。附近的街道上,还有稀稀拉拉几个摊贩,卖着各种吃食。由于离相国寺不远,街道上还有不少行人。
见到四人过来,小厮急忙上前。一边问候,一边引着四人进了彩楼。到了二楼临街阁子里,四人坐下来,叫了酒菜,小厮自去安排。
胡宿对王道:“你与杜中丞是同年进士,一直做清贵词官。人言词官是晋升之阶,到了今日却是中丞官位在前,倒是本朝罕见。”
王道:“如何能比?杜中丞在京西路、河曲路,立下了多少大功?本朝有今日,内外清明,有多少是靠着杜中丞来的?我不过写写文章,当然无法与中丞相比。”
御史中丞跟翰林学士一样,都是四入头,做得好了下一步就可以做宰执,地位相差不多。但差遣如此,官位可就差得多了。杜中宵已是尚书,王未到侍郎,相距甚远。这还是中进士前,王就已经为官多年,不然不可能现在做到翰林学士。
杜中宵以边帅入京,年纪又轻,功劳又大,许多大臣愿意结交。宰执倒也罢了,他们地位本就在杜中宵之上,朝廷又禁止宰执跟御史中丞有什么关瓜葛,翰林学士之下的官员,可就没那个忌讳。
欧阳修道:“杜中丞以而立之年,立军功无数,连败强敌,实在社稷之臣。”
杜中宵拱手:“诸位过眷。不过是时机到了,正好赶上而已。”
欧阳修笑道:“到边地为帅的官员多了,如何其他官员就赶不上呢?中丞连败契丹和党项,重新恢复西域,此立国未有之大功。任期一到,便放手兵权,入朝为官,实在是我辈楷模。”
杜中宵连道不敢。
此时酒菜上来,小厮摆在桌上,为众人满了酒。
胡宿举杯,道:“今日第一次与中丞饮酒,实是不易。且满饮了此杯,慢慢说话。”
众人饮了酒,把酒杯放在桌上。各自吃菜。店里的炙羊肉是胡宿推荐的,杜中宵尝了,觉得酥嫩可口,果然不是其他地方可比。京城里的大酒楼,都有自己拿手菜肴。
喝了一会酒,说过几句闲话,欧阳修道:“中丞,此次对党项之战,看你对前方并不满意。如果出了差池,中丞以为,会不会有什么风险?”
杜中宵摇了摇头:“只要前方不捅出天大的篓子,又能有什么风险?党项号称有兵七十万,其实真正能拉到前线作战的,不过二十万人。狄太尉三十万大军攻党项,党项哪怕倾全国之兵,也无法抗衡。太尉兵力猥集一处,便就是因为如此。只要不分散兵力,党项便无可乘之机。”
胡宿道:“如此说来,狄太尉的打法虽然有些笨拙,却是一条万全计策?”
杜中宵摇了摇头:“实不相瞒,万全过于夸大了。行军作战,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三十万大军聚集一处,可谓知彼,而不知己。现在军队用的是火枪火炮,真正展开作战,要有距离。配合当地地理,这个距离主帅应该清楚才是。现在猥集一处,遇敌只有少部作战,不遇敌只能临时派兵出战。依我的估计,如此布置,三十万人也只能当作十几万人用了。”
欧阳修听了不由皱起眉头:“中丞如此说,岂不是说狄太尉一路,其实只要十几万人?”
杜中宵道:“不是这个意思,内翰误会。现在铁路只到镇戎军,不从那里出兵,又能从哪里呢?而是说,三十万大军,应该先派兵尽快扫清天都山党项之敌,而后尽快出葫芦川展开。一路攻鸣沙,一路占住盐州,彻底扫清灵州以南之敌。三十万大军布置得当,足以把兴灵州团团围住。”
欧阳修点了点头,有些明白杜中宵意思。三十万大军的正常作战范围,正面铺开数百里,纵横也有一两百里,实际把整个党项核心区覆盖了。宋军的打法,应该扫清葫芦川两则之后,迅速展开。
杜中宵道:“现在这个打法,因为双方实力过于悬殊,应该也能得胜。但我以为,胜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有了这个例子,以后的将领不吸引教训,依然如此作战,白白浪费军力。”
欧阳修笑道:“有什么办法?自从军队换用枪炮,也只有河曲路兵马用得顺手,其他军队难免还有疑虑。有几次战事熟悉,以后会慢慢好起来。”
王道:“确实如此,只要能胜,就一切好说。”
饮了一杯酒,杜中宵道:“这种胜利,难免朝廷要付出太多物力。这几年,由于天下开了工厂,又有商场储蓄所等,钱粮多收,诸位官员都觉得没有什么。其实,自从建了铁监,地方工厂聚集,便就有许多事情去做。只是一直拖在那里而已。一旦要做,就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这些钱,本来是有用处的。更加不要说,北边契丹,耶律洪基已经反守为攻,两帝相争,很快就要出结果了。”
说起契丹,众人神色都凝重起来。契丹可不是党项可比,治下人口众多,兵精粮足。而且国土极为辽阔,战略纵深数千里。一旦统一,就是宋朝大敌。
以前,两国实力相当,互相忌惮,最后形成了僵持之局。宋军无力收复幽云,契丹无力南下,是一种宋军劣势的战略平衡。现在不同,宋军明显占了上风,战略平衡已无法维持。
只要契丹统一,两国必然对立,前线必须要维持大军。三十万军队陷于党项,宋朝河北路还可以支撑,河曲路明显成了弱点。实际的战略形势,不允许狄青慢悠悠攻党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