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车上装着各种灯,并饰以诸般装束,华丽非常。车首塑了一匹战马,前蹄腾空。上面一个骑士一手执缰,一高举战旗,直指前方。
十三郎看见,兴奋地指着道:“这是我们骑兵的花车,诸位看,威风不威风?”
包拯点头:“此车甚好!华丽中又有凛然之威,前面的骑士点睛,让人一望可知来处。只是过于繁复了些,装饰太多,灯太多,与军人简明之意不符。”
十三郎道:“我们当兵打仗的人,只知道热闹,少了龙图说的文人意境。”
众人一起笑。
这些花车是杜中宵按照记忆中元宵节花车制的,此时没有见过。这到底是中国古风,还是后世从西洋学来,杜中宵不知道。反正就是节日,几个强力部门弄火车凑个热闹。大战新胜,开疆拓土,需要一个仪式进行庆祝。民间自发的力量不够,官府和军队带头罢了。
不一会炮兵的花车过来,与骑兵的风格相差不多,只是车首改成了一门大炮,一个兵士正点药捻。
此车经过的地方,围观的民众发出一阵阵欢呼。唐龙镇炮兵发威,一轮重炮毙了耶律宗真,同时歼灭数十位契丹大将,人人都知道炮兵厉害。那一仗之后,炮兵不管是在官方还是民间,地位都达到顶峰。
包拯也连连点头:“一炮毙大国君主,得数州之地,自此人人皆知炮兵为大国神器!”
杜中宵听了,笑而不语。一炮?那一次姚守信的重炮打了十几轮,几百发炮弹,换算成钱,足够十三郎的数千骑兵吃好几天。炮兵是厉害,也是吞金怪兽,可不是轻飘飘的一炮糜烂数十里。
东胜州州衙和几支军队的花车过去,后面是州城里的大商户制的火车,规模一下小了许多。到了杜中宵、包拯等人观花车的地方,鼓乐齐鸣,热闹非常。
契丹撤军的时候,大多商户和他们的财富都被带走了,少数通过各种手段留了下来。最近一两个月重惩番户,一个副作用就是治安大好,城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一副太平气象。商业活动迅速恢复,这些留下来的商户得到好处,对杜中宵感恩戴德。
一路过去,到了最后面,是一个人举了一只羊的样子,角上挂了两盏灯,旁边几个倡优一手一盏灯扭扭跳跳,倒像是后世的扭秧歌一般。
杜中宵看着有趣,看后面跟着的是王普和白泽两人,吩咐身边的人唤他们两个上来。
两人上台,忙对站在上面的一众官员行礼。
杜中宵指着最后的那一行道:“这最后的花灯,是你们家的么?”
王普拱手:“回经略,是小的雇人扮的。小的家资不丰,只雇得起这些人,见笑。”
杜中宵道:“这本就是民间玩乐,不是攀比的时候,凑个热闹,尽了心意已是难得。你我故人,若不嫌弃,就站在这里,看后边烟花。”
话音未落,一声尖啸,一个花炮飞到半空,“”然炸开,在空中开了一朵花。紧随其后,各种各样的烟花窜入空中,炸出各种形状,照亮了半边夜空。
看着五彩缤纷的夜空,王普喃喃道:“不想我这一生,竟能见到这样繁华景象!”
不只是台上的人,就连街道上观灯的百姓,也都看着空中的烟花,一时痴了。这边陲苦寒之地,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包拯看着四周,再看看空中的烟花,对杜中宵道:“地方太平,百姓安乐,这才是太平气象!”
杜中宵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河曲路数州之地,虽然依旧血雨腥风,但对于普通的汉人百姓和那些和平的蕃落来说,确实当得上天下太平。这种太平气象,是他们一生所没有见过的。
此次上元观灯,花车巡游加上烟花,经略司花了不少钱。这钱值得,不只是大家开心,也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到来,一个旧时代的终结。杜中宵需要一个仪式,向这数百里之地宣告。
明月高升,街道上依然人潮汹涌,热闹非常。许多人没有预料到,做生意的没有开门,小贩们没有做生意。烟花放完,许多小贩跑回家里,急急带了货物出来,在流中吆喝叫卖。沿街店铺的主人,则纷纷掌灯打开店门,招揽客人。
杜中宵和包拯等人回到后衙,设下酒筵,为新到的张等人接风。
杜中宵举杯,对张道:“此酒为皇后所赐,本为军中上元节饮宴所用,为将军接风。”
张恭恭敬敬举杯,一饮而尽,谢过杜中宵,才重新落座。
唐龙镇胜后,不只是有皇上赐的有御酒,还有朝廷赐的官酒,京中王公大臣送来的私酒。以庆功为名送到前线来的有多少种酒,杜中宵都记不清了。军换着花样喝,一直没有喝完。年前,作为年节和上元节军中的用酒,皇帝赵祯和曹皇后又各自赐了酒来,刚好用来招待张。
酒过三巡,气氛起来,十三郎和姚守信两人轮流上前,与张拼酒,热闹非常。
包拯和杜中宵两人坐在一边,都是小酌,并不参与他们。
饮了几杯,包拯对杜中宵道:“经略,一个月来,因为芍药等汉女一案,诛杀番人二百多人,流放五百多人。河东路州军,几乎州州都有我们流过去的犯人。因为此案,数州蕃部人心惶惶,举族叛乱的有几起了。虽然各州早有防备,弹压得力,未酿成大乱,可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芍药一案大致已查清,现在犯案的蕃部,多是贩卖其他汉人为奴者,可否暂停下来了?”
杜中宵道:“经略司早有明文,在本朝兵马未到,榜文未出前犯案的,一概不问。之后犯案的,是不把朝廷命令放在眼里,辱慢朝廷,不查怎么行?”
包拯道:“可现在首告报官的,多是陈年旧案,而非最近两个月贩奴者。最近十天查的案子,都是边远蕃部,部落内本有汉奴,只是不知官府号令,才被人首告的。”
杜中宵沉默一会,问包拯:“以龙图之见该当如何?”
包拯道:“此事就到这里吧。命各地行文治下所有蕃部,限十日内,凡有汉奴的立即报官,放汉奴为良人。无处可去者,官府接纳,入各营田处。如限期不放者罪加一等,从重处罚。经略以为如何?”
杜中宵缓缓点头:“这样可行。不过,龙图,就怕有那冥顽不灵者,不肯送官!”
包拯叹了口气:“那还有什么办法?从重重惩而已。我是怕,此事迟迟不结束,境内的番人人人惧怕,迟迟安定不下来。这里本是番地,不能只有汉人安心过日子,番人则胆战心惊。”
杜中宵道:“对于这些番人来说,城头变幻大王旗,不管入了哪国,他们一样过日子。此次牵连这么广,处罚这么重,就是要告诉他们,跟以前不一样了。龙图觉得该安定下来,那便如此结束吧。榜文加上几句,以后还有敢犯案的,首犯立斩,从犯流!蕃部之中,这种事情不可能瞒过首领,首领是主犯自然斩之,不是主犯,则一律流他州!蕃部解散,打乱编入各营田地方!”
包拯沉默一会,点头道:“好,就如此了!”
杜中宵进入东胜州,已经两个月了。两个月的时间,人头滚滚,确实不能再持续下去。包拯一直有种感觉,杜中宵是故意针对各蕃部,而不只是因为案子。没有那件大案,杜中宵可能也会用其他借口,对各蕃部下重手。只是杜中宵从来没说,包拯也不好问。
十几天接触,包拯感觉得出来,杜中宵并不是针对番人的。实际上河曲路治下,并没有针对番人的歧视政策,大致与汉人同样看待。惟一不同的,是汉人用汉法,番人属蕃部时,用番法和断。杜中宵针对的,就是蕃部而已,只要蕃部解散,并不苛待治下番人。这种态度,包拯实在无话可说。
包拯的感觉不错,杜中宵针对的就是蕃部。不把这一带部落制打散,基层组织结构不变,朝廷的治理便有许多阻碍,杜中宵的很多政策推行不开。人口不重要,这里是地广人稀的地方,营田务很快就能从内地运足够的汉人过来,改变人口结构。移民地区,社会基础比人口结构更重要,这才是杜中宵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