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周,希欧维尔送的生日礼物都在卡兰脑海中徘徊。她把香水瓶放在乐高积木的火车头上, 偶尔看着它转圈, 但是从来不用。
卡兰不曾想过要给希欧维尔准备生日礼物。
他们并不是能互赠生日礼物的关系。
也许希欧维尔不认为这是一段“关系”, 所以可以毫无障碍地赐下恩惠。
但他说香水里有他的血。
这就不能是一种“恩惠”。
香水的味道,前调清冷辛寒, 有点刺激性;中调带着花果香,微甜微腻;后调则是经久不散的薄荷与广藿香味道,能让人从里到外平静下来。
星象仪瓶身是镂空镀银的,香水里有蓝色亮片浮沉。
卡兰越是看它,就越觉得它与重金打造的玫瑰花园、钻石婚纱、双子尖塔不同——它被赋予了“意义”。它甚至在潜意识里,适应了希欧维尔家那种残酷、血腥、剖心露肺、毫无保留的荆棘鸟式美学。
卡兰难以把它归咎于希欧维尔一如既往的好品味。
她对这个进展感到担忧。
周末,希欧维尔有事,卡兰也很忙。
撰写科普读物的研究生们陆续把初稿写了出来, 卡兰勉强跟上他们的进度, 但依然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
他们整天坐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 从早到晚, 不断讨论修改。在疯狂赶工后, 卡兰终于在星期一之前把稿件交给了费曼博士。
“你以后千万不要报他的研究生。”有人这么警告卡兰,“绝对会累死的。”
就在卡兰思考怎么摆脱黑心老板的时候, 费曼博士邀请所有参与撰写的人一起到他家吃饭。
他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里, 离坡道别墅很近,只有一条街距离,步行不到十五分钟。
卡兰很怕在聚餐时遇上瑞贝卡——她还不清楚她的身份。
经过再三思考后,卡兰特地在聚餐前抽了一个晚上, 趁费曼博士在实验室加班,她单独拜访了瑞贝卡。
瑞贝卡见她找上门非常诧异。
卡兰不得不花了点时间跟她解释——一直以来跟她邮件联系的首都大学医学院学生,和在她实验室里不断垂死的黑发奴隶,其实是同一个人。
“你让我说点什么好呢……”瑞贝卡不得不喝了两杯水保持平静。
“我相信您有跟研究所的投资人签署保密协议?”
“是的。”
“那您最好什么都别说。”
瑞贝卡放下杯子,深深看了一眼卡兰:“很难想象白银公会做这样的事情。”
不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要他愿意投资,对于瑞贝卡来说就是好事。
她很愿意为卡兰保守秘密。
“实际上,这学期我也开了一门公选课,疾病防治有关的。我可以把你的名字添上,这样我们以后就有更多的空间来讨论你的病情,监控你的体征变化。你也可以正当地出入研究所体检,而不惹人怀疑。”
“谢谢您的照顾。”卡兰捧着茶杯说道。
瑞贝卡盯着杯子看了一会儿。
“对了,你的孩子还好吗?”
“还不错。”卡兰僵硬地回答。
瑞贝卡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回避,她放下杯子,语气平淡地换了个话题:“我和科伦波没有孩子。”
卡兰有点诧异:“为什么?费曼博士是怕遗传疾病吗?”
瑞贝卡摇了摇头。
她告诉卡兰,她和费曼博士都很健康。
那个夭折的孩子,是她读书时意外怀孕的结果。她当时的异国爱人有先天心脏缺陷。他在归国后不久就死亡了——这点瑞贝卡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
她一直以为那次是一夜-情,男方并不想负责,所以在回国后杳无音信。
实际上,他已经在准备跟她求婚了。
但死神并不允许。
“我花了很久平复伤痛,努力投身工作,然后在这个过程中认识了志同道合的科伦波。他并不是温柔热情的人,但我们……很合得来。”
瑞贝卡诉说这些时,眼里有一丝温柔。
费曼一直都知道她未婚生育的事情。
他平时尽量不提,避免造成瑞贝卡的痛苦。
“我们那时候都三十多岁了,我很恐惧生孩子这件事,科伦波跟我说,不要孩子也没关系。于是我们就没要孩子。”
卡兰微微默然。
她看得出,瑞贝卡对于没有孩子这件事,还是非常遗憾的。
瑞贝卡慢慢摩挲着瓷杯的边缘:“没孩子当然有没孩子的好处……我只是……”
她只是偶尔会寂寞。
“谢谢你来找我。”瑞贝卡从杯中抬起视线,柔声说,“我真的非常高兴。”
卡兰只是默默地点头微笑,希望能给瑞贝卡一点安慰。
“我就住在这附近……以后或许可以来找您说说话。”
“你真的很好。”瑞贝卡忧郁又温和地拍了拍她的肩。
后来费曼请他们聚餐时,他发现瑞贝卡对卡兰格外关心。
费曼很能理解这一点——因为卡兰和瑞贝卡失去的孩子差不多大,就连病情都完全一致,或许她的样貌也有几分肖似她早逝的恋人,瑞贝卡产生移情是很正常的。
但是……
“你今天能让卡兰来我们家吃晚饭吗?”
某天中午,瑞贝卡在餐桌边问道。
费曼放下刀叉,挑眉质疑道:“我每天邀请同一个学生来家里吃饭是很奇怪的。”
“你可以单独跟她说。”
“那就更不合适了。”
瑞贝卡忧心忡忡地看着餐盘:“她太瘦了,她说她自己在家只会拌沙拉。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费曼提议道:“你可以自己去邀请她。”
“我……”瑞贝卡对卡兰的感情很微妙,想要亲近,但又容易触景生情。
在她犹豫纠结的几天内,卡兰自己找上门了。
她抱着一只浅橘色的长毛猫。
“瑞贝卡博士!对不起,真的,太冒昧了!”她气喘吁吁,额发被汗水黏在一起,“我能不能让它在您这里过个周末?”
因为希欧维尔实在忍受不了猫毛。
他的强迫症和洁癖都被逼到了极限,就算卡兰把猫养在一楼,远离卧室,他也不愿意跟它共处一个屋檐下。
他强烈要求卡兰在他来之前,把猫送去宠物医院过周末。
但是宠物医院离得太远了。
卡兰无奈之下只能找到住在附近的瑞贝卡。
她比较能理解情况,而且她家没有孩子,没人对动物毛过敏。
“没问题。”瑞贝卡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猫,“你要留下吃个饭吗?”
卡兰微讶,还是同意了她的盛情邀请。
她跟瑞贝卡说了些橘猫的生活习惯,并且反反复复感谢她的收留。
“不,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瑞贝卡温和地摸了摸猫爪,“已经很多年没有孩子跟我作伴了。这样我从实验室回来,至少还有位小朋友在等我。”
卡兰也忍不住为她揪心。
“希望你别留下遗憾。”瑞贝卡告诉她。
“我的情况很复杂。”卡兰平静地说。
饭后,卡兰道别了瑞贝卡。
人行道上,路灯昏暗,凉风吹散燥热。
她想着,明天希欧维尔过来,她应该要求去一趟爱尔兰。
但是第二天希欧维尔并没有出现。
卡兰从早等到晚,连看书的心情都没有。
“他经常有急事……这是正常的。”卡兰安慰自己。
她后悔没有留过纳什莉夫人的联系方式。
那个山中古堡信号很差,想通过视频电话看爱丽丝,还得让纳什莉夫人跑去镇上,所以卡兰没有想过打扰她。
她等到深夜,希欧维尔仍没有出现。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也不在床边。
卡兰越来越不安。
她按照平时的安排,写科普稿子,看书,完成上周的课堂任务。她的心跳一点也不平稳,好像时时刻刻在提醒她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直到中午,她在厨房做饭的时候,从来不跟她碰面的女保镖出现了。
“跟我来,我得把你转移到安全屋。”
保镖把厨台清理干净,检查一遍房子的安全系统,然后把卡兰带上车。
“出什么事了?”卡兰的手套还没取下。
保镖打开车上的广播。
女主持人报道了一起早些时候发生在市中心的枪-击案。
现场已经被宪兵封锁,伤者第一时间被送进医院。安全部门出动了特殊部队,大量士兵在周边地区进行清查,直升机在上空盘旋不止。
整个市中心的交通都处于瘫痪状态。
在混乱的现场报道中,卡兰牢牢抓住了一句关键。
——“这是近期针对保皇党的第二起刺杀。”
“白银公遇刺。”保镖的话让卡兰如坠冰窟,浑身都被蔓延的寒意渗透,“按照他之前的安排,一旦他出事,我就要把你转移到安全屋。”
卡兰不知道他们开了多久。
按照行驶速度来看,应该是没有经过市中心。
道路越来越陡峭,卡兰觉得他们上山了。
又过了一阵,保镖停下车,然后带着卡兰下车走路。
他们在一间林中木屋落脚。
这里并非空无一人的。
“卡兰?”
打开门,里面是纳什莉夫人和爱丽丝。
“夫人……您怎么在这里?”
纳什莉夫人看似镇定,但蓝眼睛的目光有些颤抖:“这里是安全屋,你觉得我为什么在这里?”
卡兰环顾四周,只看见他们几个人,就问:“拉斐尔他们呢?”
纳什莉夫人紧紧笼着黑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拉斐尔已经被安全部门保护起来了。蒂琳在戴维斯庄园……阿诺在共和国……天哪,我到现在都还没有他的消息。”
“别担心,两位小少爷都很安全。”保镖平静地安抚道。
“他应该小心点……我早就猜到了!!”纳什莉夫人的步子越来越快,语调尖细惶恐,“梅菲斯德尔遇刺,他多半也会成为目标!天哪……他们当初就不该除掉杜南……那个车祸事故明明就已经让杜南失去威胁了。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非要在医院里暗杀他!瞧瞧,报复早晚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