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个小时后,希欧维尔赶回了庄园。
他到双子塔的时候, 卡兰根本没有离开现场。
她坐在血泊上面一点的阶梯上, 头靠墙壁, 眼睛紧盯着不远处阶下的尸体。
她双手沾满了凝固的暗红色血液,又干又紧, 几乎看不出皮肤本来的颜色。她脖子上有狰狞的掐痕,额角在流血,伤口被她从衣服上扯下来的丝带扎住了。
塞勒斯的血从阶梯边缘滴落,在高塔中庭溅出大片霜花似的痕迹。
滴答滴答。
卡兰在这里坐了整整两个小时。
希欧维尔俯身确认,塞勒斯确实是死了。他沉声告诉卡兰:“起来。”
卡兰微微抬眼,没有理会。
希欧维尔上前掐着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嘶声质问:“你怎么敢杀死一个贵族?”
卡兰的视线分毫没有移动过。
她没有听见他的话。
她死死盯着地上那具尸体, 好像灵魂有一部分就附着在他毫无生机的躯干上。无法抽离, 无法自拔。
“别看了, 都死透了。”
希欧维尔不喜欢这个眼神。
他手指微松, 触碰到卡兰脸上的伤。
她的左脸肿得厉害, 从青紫色中破裂出血红。额角也有个肿块,血干涸了, 流到侧脸和耳朵上。发丝因为汗水凝成一条条的, 嘴唇苍白,下颌到脖颈全是交错的指痕。
这是看得见的地方。
谁知道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有什么伤?
“他碰你了吗?”希欧维尔声音极轻。
卡兰的视线终于偏移了一分,落在他脸上:“你就关心这个?”
“我不是这个意思……”希欧维尔梗着脖子否认,胸腔中有种无法释放的积郁。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塞勒斯的尸体, 这家伙居然真的死了。
这是最不可饶恕的。
“告诉我,他碰你了吗?”希欧维尔匆匆回头问卡兰。
卡兰冷冷地说:“没有,你不放心可以检查一下。”
希欧维尔发现她看他的眼神跟看那具尸体一样。
他放松紧绷的声线,低声道:“我不是说……”
“你只是有洁癖。”卡兰平静地打断。
他只是喜欢纯洁的,未被他人触碰过的商品。
希欧维尔微微沉默,放弃了解释:“好吧。先去急救站看看。”
卡兰扶着墙壁,挣扎起身。
希欧维尔把她抱起来,带去急救站检查,然后打了几个电话处理尸体和女仆。
医生说卡兰可能有轻微脑震荡,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希欧维尔给她单独隔了间病房。
“我跟戴维斯在一起。”希欧维尔看着窗外说道,“你打电话的时候……”
“嗯。”
希欧维尔用余光看了看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认真听。
他看不出来她是什么情况。
她很害怕吗?好像没有。如果她害怕,就不会在尸体和昏迷的女仆旁呆两个小时。
她会愤怒吗?好像也没有。她跟他说话很平静,可能比平时冷漠一点,但绝对不含怒火。
她是不是在杀人后彻底茫然了?不是的。希欧维尔认为她的眼神很清醒,也很痛苦。
但她杀了一个贵族。
她绝对不能是毫无想法的。
希欧维尔终于无法再专注于窗外的夜色。
“睡吧。”他转身对卡兰说,“明天起来之后,医生会再给你检查一遍。”
他离开病房,关掉灯,想回到城堡里。
但是他最后一眼看向病床的时候,卡兰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她抱膝坐在黑暗里,长发遮住伤痕,微微侧头,眼睛盯着没有光亮的某处。
神情和她坐在台阶上看尸体时一样。
“……卡兰?”希欧维尔站在门边,喊了她一声。
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听来实在太陌生了。
卡兰没有回应。
希欧维尔缓缓摸过门框,最后关门走回了病床边。
窗外有直冲云霄的火光。
一股股浓烟熏满荆棘鸟庄园的天空,消防车的鸣笛声忽然响起,卡兰肩膀微微一颤。
希欧维尔把窗帘拉上,帘下漏出几道斑斑点点的月光。
“你要睡吗?”他坐在床边问道。
卡兰在他靠近的一瞬间,身体又僵硬了几分。
沉默一会儿后。
她忽然探身,搂过希欧维尔的脖子,仰头亲吻了他。希欧维尔尝到一点鲜甜的腥味。她亲吻的动作激进,迫切,让人痛苦,她凶得像要咬他的舌头。
希欧维尔在短暂的震怒后,迅速冷静下来。
他把手放在卡兰后颈上,慢慢抚摸,然后一点点把她拉开。
“别这样。”他擦了擦嘴唇,声音很低沉,“没有必要。”
卡兰看起来也震惊极了,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她很害怕,很惶恐,甚至想要借取-悦希欧维尔来保证自己的安全。她不知道塞勒斯到底是何等身份地位,但是在法官眼里,他的价值肯定比她要高。如果被送去审判,她一定会被处死的。
她只能可悲地依靠希欧维尔。
希欧维尔端详着她,又摸了摸她脸上的纱布。
“先睡吧,其他事情明天再说。”
卡兰肩膀微微抽动,她摇着头,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
希欧维尔触及卡兰不知所措的眼神,不由低头吻了吻她。他温暖而柔软,动作缓慢,手安抚似的在她背后轻拍,让她感觉到沉稳有力的支撑。
卡兰在他的安抚下,躺回病床休息。希欧维尔也没有离开,他又亲了亲她的鼻尖,看着她从眼皮微颤,到逐步安定。
外面的消防车警笛渐渐小了。
卡兰不由自主地抓住了他的长发。
希欧维尔终于结束了漫长的亲吻,轻声对她说:“睡吧。”
他们闭着眼,彻夜未眠。
据称,塞勒斯爬上双子塔酗酒,醉后不慎用烟头点燃了顶楼窗帘,继而引发火灾。
火势迅速从一个塔蔓延到另一个塔,两者间连接的桥梁也被烧着了。作为观赏建筑,双子塔并没有完备的逃生通道和消防措施。
塞勒斯在尝试往底层逃跑的过程中不幸身亡。
他的尸体没有送检,而是直接火化。
第二天,骨灰被送去他在共和国的亲戚家。
女仆陷入深度昏迷,一直没有醒,她的家人们得到了一笔足够让他们下半生衣食无忧的横财。
新闻上铺天盖地都是塞勒斯的消息。
父母早逝后,塞勒斯继承了巨额遗产,但因缺少管教,他很快沉迷于烟-酒毒-品,无恶不作。他年纪轻轻就有一大堆案底,这次酗酒起火的事故完全没有让人意外。
更多人惋惜双子塔这一标志性建筑的损失。
这次事故是近百年来,荆棘鸟庄园发生的最大事故。正在南方海岛享受假期的白银公,不得不放弃圣诞聚会,回庄园处理塞勒斯的后事。
“荆棘鸟庄园对此表示沉重哀悼。”官方声明是这么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