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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幕 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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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的,没有人是无辜。”药王寺冷酷地说道,还是她一贯的老烟*样。

“萨菲尔只是个孩子吧?”听到这话,林君确确实实地认识到,药王寺和北馆的幕后财团关系并不像伊莎贝尔对他们那样生疏。

“小孩子就不能犯罪吗?”药王寺反问道,将自知对此一无所知从而没有发言权的林君堵了个哑口无言。她像是知道所有人的罪孽,可以深挖到所有黑暗的地方,每个人在她这里都是浑身污秽的恶棍。“是娑罗室伐底要你来当说客的?”

林君否认不了。可就算云母不拜托,明知没有金刚钻的他或许也会主动揽这瓷器活。

“不过你的看法也不全错。”药王寺又转而说道,语气软化了不少。“虽然在神眼里没有老少之分,也不排除几个天生恶质的怪胎,但大部分孩子都是无罪的。因为每个人都是在这里清洗完自己的罪业才再次回到世上的。”

“……啊?”一说这个林君就有点懵。

“你又忘了吗?你已经死了啊。”药王寺提醒道,用拿着烟的手指着他。“背负着不可饶恕的罪的人会直接消失,没有再次重生的机会。能留在这里的就还算是有救的。但越是在这里呆的时间久的,也就越是靠近那种不可饶恕的程度的人。别怪我没提醒你,我们所有人里,在乐园里活得最久的人是鞠月,你觉得她会是好人吗?不要以为南馆的做法是在服务大众,那些好听话全靠不住。等你出生后要是还记得这里的事,你会感谢我的。”

出生后……林君硬着头皮以让自己去接受这种说法,但怎么听都觉着别扭。

“当然,你要有出生那天也该不记得这回事了。”药王寺呵呵地笑起来,她另只手还拿着那个禁锢着言叶的小瓶,那些丝线在里面盘着,一直延伸到药王寺的床上。“她再次出生后,也会感激我的。”药王寺瞥着林君,像是在警告他不要妄图做傻事。

“清洗罪业……”

“有人在边境里就完成了这个过程,有人要在乐园里继续背负这样的惩罚。甚至还有人会在边境里让自身的罪孽成倍的增加。但终归是要还的。”药王寺慢慢地说道,“可这种赎罪的方式在我看来很不正常,你不这么认为吗?就像你刚才说的那孩子。他在生前杀死了他的带养人,但那是因为他们长久以来都在虐待他。哼,是不是人都会受不了。可来到这里后,尽管不服气,他还是觉得自己错了,也开始重新信任起大人了,最后也获得了他渴望的亲情。这本该就是他完成一切要去转生的时候,至少在我到这里的时候是这样的。可他现在却还要因为杀了那两个早该死绝的人渣留在这里,继续不明不白的活着。”

“……这里对罪的判定,和……和现世差别还挺大的。”林君苦笑道。在他所认识的世界里,杀人就该偿命,酌情也酌情不了多少。

“现世?现世也同样是人在管理。”药王寺接受了这个词,说道,“人们没法看到他们所不知道的情况。对任何人而言,只有亲眼看到的,才是真实。因此人们也只能那么做。”

“是啊……”林君不免黯然地喃喃道。

“不过相较的,他们的刑罚也很谨慎。”药王寺一口一个他们,仿佛已经不把自己当人类了。她的声音低沉而稳妥,像看透了一切,不带任何偏见。“在乐园里的偿还几乎可以和永恒挂钩。简直就是无限偿还。如果你杀了个无辜的人,那你在这里就会饱受恐惧地被杀很多次。可如果你将爱着你的人伤害了,那你就要再次伤害这样的人,或是被自己爱的人伤害,然后被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永远都接受不了爱。这里就是这样一个残忍的地方。根本就没有天堂和地狱的分别。但现在,只要神说你还有罪你就有罪,只要神说你可以走了你就可以走了,更倾向地狱了。”

“你见过那个神吗?”林君问。他觉得在她眼里,自己真的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说什么都会被挡回来一堆大道理。

“不,我没有。应该没有。我那只是打个比方。”药王寺笑道,察觉到了林君的态度。“我不知道鞠月有没有见过神,但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称呼那个制订这些规则的人。”

“你不能想想办法吗?”林君知道自己这么说很不负责,但是他没有办法。“把萨菲尔救出来,让他像你说的那样重生。不是该轮到他了吗?”

似乎带了些轻柔的责备,药王寺看了看他,将烟头在烟灰缸里碾灭,叹了口气,说道,“我不是神,那种事我可做不到。”

“那神是怎样做的呢?”林君笑着问道,只觉自己在犯傻。

“可能这回他消失了就可以吧,但也可能只是消失。”药王寺爱莫能助地摇头道,“我想我帮不了他。总之无论如何,我都要让这个不正常的地狱恢复到最初我所见的那种状态。但我又不愿意让这种赎罪的模式彻底消失,毕竟还有很多人在生前偿还不了罪或得不到应得的。所以到时,我只会给神两个选择。要么将这里恢复到从前的样子,要么就换个神。”语气没有一丝玩味,她狠狠地说,“他没办法做个规规矩矩的神的话,我来做。”

真……真是语出惊人……林君想像刚才那样应和着听她继续说下去,却被她震得发不出声音来。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他在做梦,那还更为真实一些。

“伊莎贝拉那孩子很单纯,你别告诉她我刚才说的话。”药王寺转而说道,“她只是受不了这种残酷的模式,希望一切都能结束掉才来帮助我的。”

“也就是说……你才是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林君恍然道。

“算是,我和鞠月很久以前就意见不同了。”药王寺假装无奈地说,“大概是我们真的不投缘,她的观点和我截然不同,认错态度也完全不行呐。”

“你说她在这里最久……那你呆在这里的时间是仅次于她吗?”林君小心翼翼地问道。药王寺看着他,没有说话,而是又拿出一支烟抽上了。“我……抱歉,忘了我刚说的吧。”林君立刻表明。

“告诉你也无妨。据我所知,我确实是仅次于她的无可救药之人。”药王寺说道,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声音更加低哑了。

“我在年轻时,是个前途无量,足以亵渎神祗的药师。可太过沉迷力量了。我在任何人身上都会下药,把所有的生物都当成试药对象,只求做出更不可思议的药物,来嘲笑自然伦理……但大概也是救过不少人,我还在这里。可我知道自己是罪无可赦的,因为那些实验载体里还包括了很多你说的,孩子。”

在那个时代做药师,除了必然的知识与技术外,还必须要拥有过人嗅觉,视觉,触觉,乃至听觉。身手要敏捷,为人也要不贪不怠,运气自然更是要至上。可以说,只有举世无双的人才能做一个好的药师。这样的人在世间是很难寻觅到的。可有些衣钵总要有人继承不可,每一辈若是都要按照前人的路那样摸索,不知会辛苦成什么样子。但是,若真如此,也就不会再有亵渎神明的事发生了吧……有时,即便是药王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举头三尺有神明。只是无论何时,偶尔就会出现那么一群人开始怀疑,放任万物自生自灭正常或不正常地任意发展的神明真的存在吗?或许,万物在一开始就是被神明遗弃的,只能相互扶持,相互残杀。或许,神明根本就不存在。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药师就是顺应人们想要继续生存的本能的产物。人类打从一开始,就在反抗神明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甚至都快遗忘自己的性别了。除了关于药以外,她曾经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现在的长相是不是真正的样子,都已经一概不知了。她只是每天每天地坐在同样的位置,调配出属于她自己的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

原以为死后会化为虚无,却没想到还有机会存活于此。本以为是神明的爱戴,却不想,不管她怎样费尽心思,也只能做出来一些既做不到医治,也无法抹杀,似药非药的东西。这就是神明对她的惩罚吧。

如果仅是是这样,这惩罚还是不够,神还是太温柔了。可能也不那么温柔。

“进来。”

招进敲门的人。她坐着未动,还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嗯……你好,打扰你了,我只是来找你商量件事……”

眼前这个有些局促不安的人她认识了有一段时间了。是个可怜的女人,叫娑罗室伐底。但为了让自己不会疯掉,这女人给自己编造了一个美丽的人生,将自己伪装成了闪耀的云母。

“还是那个问题吗?”她问道。

“是的……”娑罗室伐底说道,坐在这房间里的另一张椅子上。她惯常坐在那里,可以感觉到阳光,但却远离阳光。从医师的角度分析……

“你留在这里,只会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失去孩子的痛苦。”她耐心地说道。她想尽量对每个人都温和些,可有时总会不自觉地说出更残酷的话。什么样才是温柔?用善良的谎言欺骗,还是将真实告诉他们?可能,只是她的说话方式有问题,但她已经遗忘了如何委婉了。

“我知道……我只是想,想那个孩子,能放了他吗?”娑罗室伐底在哀求。

“前几天有个边境人也这么对我说过,”她不冷不热地说,点燃了再也没有机会毁掉她脏器的烟草。“但我给他的回答跟给你的一样。我和他们只是认识,并不能命令他们做什么。”

“我保证我不会逃走。”娑罗室伐底许诺道。

“你有想过吗?”像突然兴起的恶作剧般,她说道,“只要你死了,那个小鬼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到那时,他们肯定会放了他。”

“……我死了?”

“对啊,你死了。”她把玩着手里的玻璃瓶,里面有发光的傀儡线,一端连着她的饵。

“可如果我死了,他该怎么办……她还那么小……”也许是再也承受不住精神上日积月累下来的重压,娑罗室伐底的语言混乱起来。

“我可以照顾她。”

“没有妈妈的孩子……是很可怜的。”

“但他们迟早还会拥有别的东西,甚至可能多过妈妈能给的。”

“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妈妈给予的。”

“是吗?”她笑起来,还在把玩着那个瓶子。“你有妈妈吗?见过她吗?爱过她吗?被她爱过吗?”

“……没有。就是没有,所以我才知道。”娑罗室伐底还在期望着。“求求你救救他吧,只要可以救她,要我怎样都可以。”

“要你怎样?我刚不是说了吗?只要你死了,他就自由了。”

“可这种事……”

“你不死,他就还会因为你必然的失败而消失。”

“必然……”

“没错。”

“药王寺老师……难道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对了,原来是这样……现在她叫药王寺。其实只是在忘记了名字的时候,被人们泛称为药王而已。

“你知道吗?以前有个人给了我两个名字,要我选其中一个作为自己的新名字。”她突然间就调转了话题,随着自己的思绪任意地说着。“一个是药王寺,一个就是药师丸。如果我不喜欢其中一个,就必须被人一直叫另一个。”

“什么?”

“过来,药师丸。”

喘着呼哧呼哧的哈气,有什么从床底下钻了出来。残缺了一部分的耳朵挂了下直垂到地面的床单,它欢快地朝她奔去,舌头不停地舔着她递来的手。

“这只狗是唯一没被我药死的一只。”药王寺说道,挠着它脖颈边茶色的鬃毛。“后来我又喂它吃了更多的药,结果它居然百毒不侵了。很厉害的小家伙,嗯?是不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娑罗室伐底没有说话。等了会儿,药王寺继续说道,“但我不小心把它带到了这个世界,因为我在死前没有可以抓住的手。不过,其实那时还是可以让它回去的。可是没有任何过错的它放弃了活着的机会,愿意一直陪伴着我。从此,为避免类似事情发生,这个世界就将人类和其他祈求过往生的生物分开了。”

“哦……”娑罗室伐底盲目地应着。

“你知道为什么吗?”药王寺问她。

“不……”她茫然地摇着头,看着这只总是在整个楼层到处转悠的杂种狗。它的毛色不均匀,一只脚好像有点跛,脸也不算好看,其中一只耳朵还破了一块儿。但它的眼睛,和其他动物一样,都很透彻清澄。它黑色的眼珠这时正无邪地盯着她的眼睛——总觉得,看她做什么?别盯过来,真是有点奇怪。娑罗室伐底下意识地转开了目光。

“就是这样。”见状,药王寺笑了。“人类在和它们对看的时候,总是人类先移开视线。那是因为它们可以看穿人类虚伪的一面,让人类的谎言站不住脚……只是尽管如此,它们仍然会一而再的原谅人类。但它们的寿命通常都很短,总是会先于人类离开,这是它们唯一残忍的时候。不过这孩子,却一直在我身边呢。好了,回去吧,药师丸。”拍拍它,看着它钻回床下,药王寺问道——

“你想要被原谅吗?”

动了下嘴唇,娑罗室伐底没说下去。她转动眼睛,四处扫视着。药王寺看着她,随意地拿着那个玻璃瓶,松散的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把它摔落在地上。

又坐立不安了数秒,娑罗室伐底猛然站起来扑向了药王寺。她像豁出一切似的去抢夺那个瓶子,眼中只映着它。但让她意外与惊喜的是,这过程几乎是药王寺直接把瓶子交给她了一样的顺利。

“言叶这样就……”话说到一半,娑罗室伐底停了下来。她看到瓶子的傀儡线还在发光发亮,那一端还连着言叶,像是深深地在她头发里扎了根,长出来然后延续到了瓶子里。

“你以为我一直拿着这个瓶子,是因为我必须要拿着它才能控制言叶吗?”药王寺哧哧地笑起来,转问,“鞠月没少请你去她那高雅的茶会吧?”

“她、她……”娑罗室伐底绝望地拽出里面的线,但那些线只是耷拉到了地上,还散发着微弱的光。她把瓶子摔得粉碎,那光还依然存在。她甚至想去扯开那线,但却害怕伤害到言叶。“她说我不用担心萨菲尔,说只要我能把言叶带出来,他就一定会得救的,会的,已经有人去救他了……”

“她是这么说的?”药王寺狐疑地说道,“你被骗了。她是个不想改变现状的疯女人,懂得明哲保身,比狐狸还要狡猾,根本不会好心到去救任何人。”

“可你们的做法……”娑罗室伐底颤声说道,她跑过去,想将躺在床上的言叶扶起来,却反被言叶忽然抬起的手重重推倒了。

“她还是我的傀儡,不会跟你走的。”药王寺笑着说,她站起身——

“艾拉!”

娑罗室伐底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她的呼唤招来了一面牢牢铸在手背上的盾牌,上面金棕色的……父亲的族章讽刺地护在她身前。然后,巨大的白色翅膀像壁障一样打开了。将多半个房间都充满的同时也给予了她全方位的保护。娑罗室伐底瑟瑟发抖地躲在那面盾之后,依偎在那圣洁的羽毛间。

“你只是在拿那个孩子当借口吧。”看着那密实而柔软的纯白色羽翼,药王寺说道,“你想让自己活下去,你不愿意就此死亡,但你需要个一个能让自己心安理得的活下去的理由。”

“我、我这样有错吗……”娑罗室伐底啜泣着。

“你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错吗?”药王寺叱问道,一边从白袍里拿出一个细长的小竹筒。“你把子兽召唤出来,就意味着要牺牲它。在眼前,做出这样的选择确实像是个丢车保帅的明智之举。可你也应该知道,失去这种能力的同时,那个孩子就会消失了。”

“你有资格说我吗?你想要做的不就是杀死我,杀死艾拉,想要让那个孩子消失吗!”

“再一次的获得生命,即使是假的也想要更加珍惜。我可以理解……可你还没发现吗?”竹筒里的药落入手心,药王寺像对着一个屡教不改的小孩子说道,“艾拉是你女儿的名字。你一直以为是你在最前方保护着她,但实际上,真正受到保护的人是你自己。你始终都在利用她守护着你卑微的心。直到现在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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