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跃跳上木架,随意地斜坐在搁置于窗边的画板前。长长的裙角拖拽下来,只露出了白洁的脚踝。一缕阳光洒在画布上,她的脸颊也微微透上了光,连带趾甲都在晶莹发亮。若说那看似温暖的光是照射在她身上的,倒不如说……光被她吸引了。明知那太阳是假的,林君却还是禁不住看得有些出神。还是第一次见到……总是黑色的她这样伫立在明媚的阳光下。
“我不会当他的对手。”白龙出声打破了那画面。
“嗯、嗯……”林君颇觉头痛地随便应了下。
世事无常的真实写照,该从何说起呢……那个福尔图娜,是男人……那个无论是脸蛋还是无上的气质都足以引起女人妒恨的福尔图娜,原来是男人啊……但是,撇开性别不谈,白龙也没必要刻意强调吧?一种挫败感袭上林君的心头,他是想过高攀不起这位小小姐,可也没打算这么快就告负。说来……也不算太快,零散加起来有半年之多了。那么如今,谁来守护他的失恋啊?
呐啦呐……
细小的声音在耳畔回旋,初来以为是错觉,但细听下……居然发现是白龙在哼唱着什么。兴许是即兴编排的不成调的小曲儿?本来就不知她为何会专门带自己进这房间的林君更加不得要领了。即便是认识这么久了,他还是自觉无法掌握住这位小小姐的心情。也不便多言,林君安静地听着,抱手坐在白龙身后的床边,视线随着她手中的刮刀移动。
画布上的色块多细碎,像是盲目点上去的马赛克。颜色很浅很淡,应该均是与白色混合而诞生出来的。难看倒不难看,就是让没有绘画天赋的林君只知眼前浑然一片,根本无法辨认出任何具体的形状。不过,怎么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是在哪见过的什么的临摹作吗?
“可以……”歌声嘎然止住,白龙歪着脑袋,轻描淡写地像是问句地说道,“这样可以吗,是吗……”
“啊?”
什么可以不可以?她的话让林君怎么听都是莫名其妙,于是他只能看着她,迷茫地应声。
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去看他。顿了顿,白龙改用宽宽的排笔,在画布上擦下了一抹青色。随着过渡,竟然毫无衰退的迹象,反而越加越深,越加越深。
“可以吗。”白龙兀自地重复道。
“你在问我?”
“嗯。”
也不是完全找不到发问的时机,也不是没有发言权,林君就是没个头绪以至于无从说起。因此他就只好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白龙蜷起身子,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弓着身子,两眼依旧空洞。她偶尔会发呆,但总会很快的、没任何预兆的回过神,再在那不明所以的画上点上几笔。他只能这么看着。
最后,悬在半空良久,画笔抬了抬,终究还是又放了下去。
“差不多了。刚才的歌叫做卡门。”
“嗯?”
“他。他教我的。”白龙似乎是在笑,但除了眼中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
“谁?”顺着她的目光移到画架上,林君的心脏猛地缩紧了。
刚才还杂乱一片的画布,此时已然出现了一个有着模糊轮廓的黑衣男子的半身像。
那人……他低垂着头,前额被过长的发梢覆盖着,隐约透出线条凌乱的眼镜轻轻架在鼻梁上。只是镜片却像碎掉了一般,使人无法看清他的眼睛或表情。不带丁点血色的皮肤在整体青灰色的基调映衬下,被拉得阴沉沉的,很是离奇古怪。不过,还好,还有夹杂在背景中的一抹浅淡的红色可以证明,他确实是存在于这个画布……不,应该说,房间里?
“可以么?像么?”白龙问道。
“嗯……”林君犹豫着,仿佛只要他一摇头,这幅画就会被无情的销毁。但是,他又无从判断,不敢就这样确定答案。因为,他根本看不到那个人的眼睛。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白龙语调平淡地说,摇摇晃晃地起身跳下木架,接着顺手将调色板放在刚才坐过的位置上。
“是啊。”林君随口附和道,忽而觉得有些奇怪。“你说什么?”
“嗯?”白龙茫然地盯着他。
“你觉得,还有机会再见他吗?”林君避过她的视线,迟疑地问道。他也说不清自己还想不想再见到……画上的那个人了。
“哦?”好半天,白龙才讶异地出声了,活像是慢了不止一拍的后来反应。可刚睁大的眼睛很快又眯了起来,她脸上浮现出令人捉摸不透的怪异笑容。“下辈子吧,或许还有点可能。”
下辈子?不置可否地轻笑了声,林君是在感慨自己的愚蠢。他倒还真没想过下辈子不下辈子。反正若真是有下辈子,按传统来说,到时也要被孟婆灌醉了。根本毫无意义……林君一点也不觉得,他能做到众里寻他千百度。同时相对的,也希望老天别搞什么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就好了……这么说,他是不想再见到那个人了?林君惊讶地察觉到,却又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么想?
“这样可以吗。”白龙又复问道,这是第几遍了?
“可以,蛮像的。”林君随口回答,眼下他更想问的是,为什么她会想起画这个?
“你忘了他。”
“我没有忘。”
话音未落,林君不由自主地掩住了嘴。在白龙问的那一刹那,他就脱口而出了。赶得像是在辩解。
“你还有心电感应吗?”林君笑问道。
“没有。”
“是啊,怎么可能还有……”嗤笑着摇摇头,林君伸手把白龙拉了过来,很意外于她没有躲开的同时,索性趁机把她一把拦进了自己怀里。“就一下下。”他说道,深埋着头。感受着她那长长的黑发在皮肤上轻柔的触感。
“你是担心我会忘了他吗?”
“……不是。”
“我不会忘的。”尽管听到的是否定,林君也还是自顾自地说道,“没有那么容易忘的。想忘也忘不了。不信,你可以监视我。”
“不要。”
“嗯,我会很自觉的。”
紧紧地,紧紧地拥抱着她。摩挲着那双小小的手,细瘦的软软的宛若稚童一般。或许,被不分性别的幸运女神料准了?无关男女之间的爱,他真的有把她当成不谙世事的小妹妹一样的角色?所以才会关注她,照顾她?天晓得……反正目前这样也不错。顺势轻轻地把下巴抵在她的脖颈上,林君忽然发现……
她没有味道?没有洗发水之类的香味,也没有她常吃的那些点心所携带的甜味,甚至没有寻常下人各不同的体味……
“你……呜!”
猛然,白龙反手一记肘击。即刻林君就不得不放开了手,改捂住受创不轻的胸口。心脏都快要被她打停了……
“你、你要杀人啊?”
“谁允许你……碰我了。”白龙理所当然地说,罕见的没有一点恶意。
“……我?”林君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又没有做什么?犯得着使这么大劲儿吗?”没越雷池一步还被打,早知道还不如……眼见白龙的手又举起来了,林君赶忙投降。“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无声的摆了摆手,白龙发出慢走不送的逐客令。
“好,好,我知道了。”
百闻不如一见,兴许就是这个意思。她的力量果真是不能按正常情况判断啊……看起来那么纤弱,却有力到一击就能把他打个七荤八素。他好歹也是练过的哎,这也太骇人了……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林君毫无异议地向门口走去。
恐怕直到在之前主题受的伤养好前,他都没胆子再“碰”她了。不过……真可爱,像个布娃娃似的让人爱不释手。说不定会上瘾呢……那么瘦小的身体,倚上去却能使整个心都放松下来……好神奇。再锻炼锻炼吧,也得防着被藏人打……要是老大再不表态,他可就要接收了。
“告诉我!Dice!”
随着大厅里一声气势惊人的呼喊,刚打开门的林君脑袋就被什么东西击了个准儿。难得满杯的好心情被碰洒了。林君脸色阴沉地顺势看去,一个白色的骰子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咔咔啦啦的声响。
“这什么?”林君面无表情地问道。
“呃,对、对不起呐,这只是个意外……”福尔图娜作出一副甜美的样子,扶着林君的胳膊弯腰拾起了那个骰子——这是个大老爷们?看着她细腻白净的手指,林君有点懵。捂着脑袋沉默良久,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鉴别能力。
“这个很有趣呢,我看看……告诉我,Dice!”福尔图娜兴高采烈地说,再次将骰子抛入空中。“两点?会是什么呢?一、二……啊啊,果然,是第二个房间!是你的吧?藏人,你真的和我很有缘呢!”
“不是这么解释的吧?”藏人尴尬地说,连如何委婉都想不出来了。
“那是什么?”林君忍不住笑出声。
“Para Dice,天堂骰子。”福尔图娜得意地说,“可以用这个占卜哦?准确率百分百。不过只显示这一点数字还真是有点难懂呢……”
“是才更新出来的,这回新道具不少。”藏人跟着说道,又很无奈地一耸肩。“就是没分数换了。上个主题真可怕,在下还自认保密措施做得够完善了。”
“我还好。好好上班终于有回报了。”林君调整好状态,打开触摸屏。“说起来,要是在那个主题里使用瞬间移动,有没有可能感知到边境的存在……”
“在下试过,或许是超能度太低,不行呢。”藏人坦白地说,但还是肯定地否决了林君异想天开的猜测。“不过你说的恐怕超能度再高也没可能,那是违反规定的。而且,若是能做到,他早就……”
“不,我只是随便说说,跟他没关系。”林君兴致缺缺地打断藏人。照例换了把50分的新匕首,林君看着那卡片发起了呆,正准备Gain出来时心脏却狂跳几下。仰面看着藏人,林君艰难地问道,“那套……嗯,手术刀呢?”
“哦……”藏人长出一口气,在书上点里几下,林君的道具槽瞬间多了张卡片。“似乎不太适合你,可是确实啊,还是交给你处理比较好。”
“那可不一定。Gain。”林君苦涩地一笑,毫不迟疑地转动手中相对娇小的陶瓷刀。只是没几下,暗自里也多少认同了藏人的看法。“练练就习惯了,反正在这儿就算把指头削掉也不要紧吧?”
“是不要紧啦……”
“还有其他的吗?都给你了?”林君随口问道。
“对。还有件D装,以及一些补给品什么的……好像就这些了。哦,对了,” 藏人想了想,说道,“还有张废卡。”
“废卡?”林君扬起一根眉毛。
“报废了的卡。”藏人认真地按字解释道,“有时边境会更新道具或添加新规则,以前那些违反这些规则或与某些道具相矛盾的卡片就会成为废卡而无法再使用。当然,为公平起见,积分也会等值归还。用他的话来说,就是Bug。”
“Bug?我看看。”
藏人隔着桌子扔过来一张卡片。
“怎么不直接传过来?”
“废卡唯一的用处就是占格子……无法重叠也不能使用命令。”
喏了声,林君看着手上这张铅灰色的卡片。本应有图解的一面已经是空白一片了。反面和其他相较,除了原来每张卡片都有的华丽印花消失了以外,还有那个花体的S也不在了。在这张废卡上,取而代之的装饰只有一个颜色略浅、巨大的、单调的,没有任何花哨的……依旧是S?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不像是沿袭下来的。
“变成废卡以前,这会是什么东西呢……”林君喃喃道。
“上个主题里,我们没能用到书。”藏人悻悻地耸耸肩。“你也知道,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连什么时候传给过来的在下都不知道,这张废卡也是后来从信箱里拿到的。”
“你知道这上面的字母是什么意思么?”林君直白地问道。
“废卡并不常见。”藏人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
“是么。”那就是不知道?看了看他,林君并没有再追问。“废归废,但他既然能给你,如果不介意,就收好它吧。”
点点头,藏人将那张铅灰色的废卡仔细地放进书页中间的卡槽里。
随后,林君一边适应着他的新武器,一边回敬似的观察古怪的福尔图娜。在这期间,后者兴许是会错意了,仍兴致勃勃地不停没话找话。基于礼貌,林君也不冷不热的应付着。
“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做哦。”福尔图娜诚恳地说。
“原谅你什么?”林君没明白。
“不就是那一点点小误会嘛……”福尔图娜轻笑着说道,“我并不比真正的女人差啊,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吗?”
“嗯……是吧……”林君迟疑地说,不再看她。
这女人……这男人目光流转间,有一种极端自信的精明。好似无论何种难题,都可以手到擒来。可天晓得他为什么又要刻意创造出一层,也让人很容易就能感觉到的“我什么都不懂,帮帮我”的柔弱面。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故意示弱吗?还是为了配合形象……话说回来,任林君怎么想也想不透,究竟有什么原因能使一人高马大的爷们作出这种扮相?尽管确如她……如他所说,这很适合他,绝不比真正的女人差。个人嗜好?
“那色子有什么用?只是塑料的吧?”林君转而问道,企图岔开话题。
“这个?”福尔图娜扬扬夹着骰子的指尖,说道,“这确实是最廉价的塑料骰子没错啦,但按照说明,它可是很厉害的。虽然只能显示六以内的数字而已,可如果根据它的提示再结合环境推理计算成功的话,应该就是威力无穷了吧。”
“真的很适合你啊,幸运女神。”
又一次时机很准的插话。打着酒嗝的白头翁莱格一步一晃地出了房门——他的左腿确实有点问题,但并不算严重,不仔细观察,怕也是难以注意到这点。拉开一把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莱格一脸心满意足地翘手向藏人林君施了一礼,才醉眼朦胧地继续说道,“算下来,咱们也认识好久了,那可真是让人怀念的时代啊!你在被称为幸运女神之前不是叫、叫什么……什么来的?”
“吵死人了,下地狱去吧。”
似乎是提到了不该提的禁忌,与福尔图娜娇媚笑容反差极大的是一记迅猛的上段踢。电光石火的速度连自小习武的林君都有些惊讶。可怜的莱格闷哼了一声,一下跪倒在地,连咒骂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不住地捂着腹部干呕。大厅内登时酒气冲天。
“呀哈!Wi
er!”福尔图娜单手插腰,比出V字手势,下一秒却举着那粒骰子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地说道,“就像刚才,点数是二,我就可以从中断定我和藏人真的很有缘分哦。嗯,现在该林君你了……告诉我,Dice!”
小小的骰子被抛入空中,像被魔力控制了一般不停打转。可是,还没等它落到主人眼前就被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了。
“哎?”
“不好意思,我管不住这爪子。”林君一脸没事人地甩了甩手,将骰子还给福尔图娜。“不过,跟谁有缘我自己可比这个色子清楚得多,谢谢你的美意。”
“啧,怎么这样嘛……”福尔图娜幽怨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你不讨厌我吗?”
“……嗯,还是和平共处吧。”林君态度平平地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