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奏,不只是艺术形式里有,生活中也有,军事上同样有。零点看书
可能鬼子少佐是个懂点艺术的,这次的战术上,他强调了节奏。
先是开幕的序章,然后是舒缓的展开,接着是不紧不慢的跟进,现在,距离三生谷不远了,他正在指挥南线部队猛地加速,包抄,收拢。他的主力一个中队最初在西南方向露脸,为的是把目标向北赶,同时也是防止目标向西逃窜。
不紧不慢的追击跟进速度使逃离中的溃军错误地感觉这就是正常速度了,不知不觉被鬼子带入了一种慢节奏,而降低了紧迫感,却不知道,此时此刻鬼子已经拆分为三个小队,正在外线悄悄加速,悄悄绕侧;同时,治安军的两个营也在运动中一个连一个连地逐渐拆出来加速,变成了每个鬼子小队左右衔两个治安军连。如果包围,兵力单薄,所以鬼子少佐进行的是三个方向三路收缩,在附近这种开阔地形上,这与包围无异,无论从哪个间隙向外走,都将受到双面打击。
鬼子少佐尚不知八路已经向南出了三生谷,已经出了山,正在沿着东西横亘的山脉南麓向东疾奔。他只是照预定的计划进行,放羊放到这里,可以赶羊入圈了。
从北面追击独立团而来的鬼子刚刚出了三生谷,他们循迹向东转向的同时,又分出了一个小队鬼子加一个伪军连,出谷后继续向南,要找少佐报告目前独立团去向,同时增援少佐以尽快结束围歼溃军的战斗。
死与活,就在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差里,独立团的果决致使不知情况的东线鬼子和治安军与溜着山脉南边向东疯跑的八路错过,然而一个多小时后,出长窑村向西的旅直属和王团残部就没那么走运了,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
前面是山,只有几里路远,那巍峨感,让胡义的心里觉得踏实,只要走进了三生谷,就算安全了。他大口喘着,正在加快步伐,快要走上前方的缓坡。
大狗仍然跟在他屁股后头,呼哧呼哧地蹚雪。
“你们的人在那村里都朝西了,还跟着我?”
“老子已经不干了,我往哪走谁能管得着?我想先到你家歇个脚,然后再说。”
“我没家。说回家,是要回我的连队。”
“少扯!当我是好糊弄的?骗鬼呢你!我知道你烦我,我特么就烦死你!占你家的房,睡你家的炕,只要你爹不打折我的腿,我就跟他住了!”大狗从当时胡义说回家的感觉里判断他是真的要回家,回连队绝对不是当时那样的语气,这是他以自己的经验和感觉判断的,回连队是幸福事吗?不可能!
胡义停了脚,深吸了一口冷风,回头看了眼身后十来米外仍在闷头跟着走的大狗。这个兵痞……说他什么好呢?虽然从没问过,只从刚刚这句无耻的话里也能听出他是个没牵挂的,他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寂寞,没有方向。
坡顶上突然传来匆匆的踏雪声,让胡义和大狗都停住了,忍不住向前方的坡顶看,那上面有人在急促奔跑,声音越来越近,连跌倒声都听出来了。一个果断拽出了m1932,另一个不犹豫地扯下马四环端平,两个都喘着,凝神着,静静向坡顶瞄着。
终于露出一个奔跑中的狼狈身影,那一身烂军装说明他是个溃兵,他正在跑来,却回头朝坡后看着,转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二三十米远的半坡中正在瞄着他的两个枪口,惊得一个趔趄,再次摔倒,奔跑的惯性把他顺雪推下了坡,连翻带滚摔得一个惨,几乎直接出溜到两支枪口前。
“我说半仙,你怎么……呵呵,哈哈哈……倒霉玩意……”
见大狗收了枪开始笑,胡义才收了枪,瞥了那人衣领一眼,那黑底色的中士领章显示他是个辎重兵,应该是旅直属下,没跟着旅部往西跑却出现在这,不用问了,又是逃兵一个。
这狼狈的所谓‘半仙’也认出大狗了,又急急瞥了胡义一眼,然后猛爬起来,继续往坡下冲,不回头道:“快跑!鬼子来了!”
“啊?”
大狗没回过神来,眼见胡义倒是掉头撒开腿开始跟着那半仙往坡下开冲了,这才猛地意识到关键在眼前这坡后头,慌不迭掉头也往下冲,三个狼狈身影顺坡冲得一路浮雪飞溅。
一段时间后,三个飞奔的身影尚未消失在南方荒原,这坡顶终于再次露出人影,黄军装,小棉帽子,背挂着墨绿的钢盔,提着枪,刺刀在枪口前冷冰冰的亮。然后又上来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十多个鬼子并排站在小坡,一个鬼子嘀咕了几句,他是在纳闷怎么追着一个现在成了仨,抬起挂着刺刀的友坂步枪,向那三个远远人影瞄了瞄,啪——距离实在远了点,谁都没打着。
鬼子军曹做了几个深呼吸,缓过不少力气来,于是命令身边的一个,向西北方向走,少佐肯定在那边,要他去找到少佐报告八路已经过来的消息。然后领着其余的几个开始下坡,顺着三个逃跑的足迹继续向南,远方,隐隐约约的已经看得到一个村子,地图上显示那是长窑村。
坡后的北面,顺着这十多个鬼子来向的足迹,可以看到一支队伍,鬼子一个小队,伪军一个连,排成了一列长长纵队行进过来,正是刚过三生谷由北南来的支援一部。
……
梁参谋已经接到了旅部通信员送来的消息,说更多鬼子已过三生谷南来,旅主力现已出长窑村改向西转移。
他并没有带队改向西去寻找旅部和王团,因为他知道有一支鬼子一直在西侧平行向北包抄,看不到也能感觉得到,也正因为这仗一直太怪了,鬼子的速度太慢了,凭自觉会是这样。光天化日,无遮无拦的荒原,雪地,怎么可能出得去,至少因为殿后而耽误了太多时间的他们是没多少机会出去了,本欲向北,现在北面也完了,刚才北边还莫名其妙地远远响了一枪,也许是鬼子来路上走了火,都无所谓,不惊讶。
东边也有敌人一路平行向北,距离应该不远,可能很快就能看得见,南边也有,虽然还保持着距离,可他们很快就会过来的,因为现在明显是要收摊的架势了。这仗打得一点紧迫感都没有,像是温水煮青蛙,鬼子敢这么散漫地打,只能说明他们早已知道结局,他们不需要争取什么。
一个上尉军官急急来到梁参谋面前:“听说主力往西了?那咱们还到这村里干什么?”
“往哪都没机会。咱们只是个饵,现在鬼子要收网了。”
“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老天不帮忙,是咱们浪费了太多时间,这是代价。”已经没有兴趣对他解释,梁参谋看着正在狼狈进村的队伍,转而朝那一张张毫无生气的僵脸大声道:“四围放哨,不必远!生火!做饭!各自找屋子好好暖和暖和!解过乏来咱们得熬过这个下午,天黑才有活出去的机会!”
话音刚落,西方突然传来隆隆的轰鸣,乍听似远雷,但眼下这些战场上爬过来的兵都知道,那是九十毫米口径迫击炮的轰击声,听起来……也许十里远,也许不到十里。
擦去尚未结冰的鼻涕,至少现在敢明目张胆生火了,对温暖和一顿热饭的期盼居然超过了远方丧钟般雷鸣的轰响,士兵们没人有兴趣继续关注那些爆炸声,现在要忙着点燃些能点燃的东西才是正经。
杨参谋身边的上尉仍然面朝轰鸣声的来源方向,讷讷:“你说……旅长他们会回来吧?”
“如果回来,他们岂不是要和咱们一起再突围一次,我不希望看到他们回来。”
这时,梁参谋的余光中出现了一身显眼的灰军装,转头看,三个人刚刚进了村,顺路从北边走过来,看起来累成了狗,那显眼的是八路。等对方到了近前,梁参谋朝胡义道:“很遗憾,你刚刚和你的队伍错过了。”
胡义并不知道整个战况,喘着,诧异看梁参谋:“北边来了鬼子,还有伪军,停在了村外二里,看来三生谷被封住了。你说我错过了我的队伍是什么意思?”
“说来话长。”梁参谋又转眼看大狗:“你这算怎么回事呢?”
大狗咔吧两下无良眼:“我……是旅直属。”
朝炮声隆隆的方向一摆头:“旅部在西边呢,你在哪呢?”
一时没地方躲,阴差阳错被鬼子撵着跑进了长窑村,没想到梁参谋所部也到这了,这梁参谋可不是一般人,他要是黑起脸来说啥都白搭,逃兵就是逃兵。看起来现在他的心情很差,这话问得大狗心里没底了,担心他现在是不是会为稳定军心拿他当猴杀,咽下了一股口水,突然道:“老子当八路了!不归你管了!”
这话说得……在场的几位全掉了下巴,可以无耻到这样吗?
梁参谋不是个没长心的人,虽然他不想难为大狗这个想逃命的,可是怕他这个不是东西的在村里乱晃影响已经低迷的军心,看不见可以当不知道,现在在这晃荡那就要有个说法,原本是想吓唬加斥责然后让他加入队伍,没想到他这愣头青冒出这么个话,荒唐至极!
大狗哪知道黑着脸的梁参谋心里怎么想,见他迟迟不说话,赶紧扯了身旁的胡义一把,眼神里写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嘴上说:“胡连长,呃不对,那个……连长,你表个态啊?”
说一句当八路就能成八路了?当然不可能!可眼下这环境,这寒风,这已无生机的队伍,再加上胡义这个不羁的荒唐人,大狗居然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这是连大狗自己都没想到的。
“他现在是我的兵。”
明知道只要梁参谋不同意,这么说也没意义,可是胡义还是这么说了,只因为大狗叫了一声连长,连长这个称呼在胡义的心里是有特殊意义的,那意义来自已经不存在的六十七军一〇七师,来自硝烟与血的曾经。
面对细眼中的那份郑重深邃,梁参谋很困惑,即便把这荒唐事当个真事听,八路队伍的纪律性是有耳闻的,大狗这臭德行的你也看得上?迟疑着,犹豫着,不经意间,目光又掠过那个狼狈的辎重兵。
看者无心,被看者有意,这一眼吓得那位一哆嗦,禁不住一把拉住了胡义的衣襟,以极小的声音毫无底气讷讷道:“我现在……也是个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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