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弯弯,烈日高照。零点看书
小路边的草叶绿得发亮,晃也不晃,一丝风都没有;黄土干巴巴的也发亮,亮得这条路更荒。
坡后,逐渐露出了一顶八路军军帽,晃动着,说明他在疲惫地走。
渐渐的帽檐也高过了坡顶线,帽檐下的刚毅线条,被明烈日下明晃晃的黄土路面衬托得发黑,帽檐下的阴影里,似乎隐藏着冷冷的悲凉。
他继续走上来,怀里横抱着一个娇着话。
“……让李响背我好不好?”
“……”他拖着疲惫步伐坚定地走,不说话。军装已经大部汗湿,在身上显眼地分出色差。
“要不……你改成背着我吧。”
“……”他一直向前,不低头,也不回答。他不敢背着她,是怕颠簸会加重了她的伤。双臂早已由麻木变成了痛楚,仍不敢撒手,小心地抱着,捧着他的珍宝。
“你说句话好不好?”
“嗯。”他终于轻声答了,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不知道我会不会死……你说我会死么?”
“不会。”
“其实我不怕死……可是我……有点害怕……只是有一点点……这个不算害怕,你说是不是?”
“不算。”回答的声音很哑。
“我不敢见我爹和我娘……我总惹祸……还有……我忘了我爹长什么样了……”她开始小声地啜泣。
“……”他努力抑制着手上的细微颤抖。
“到时候……你用沙子把我埋了吧,我不喜欢泥土……好狐狸……呜……”
他的步伐没能再向前迈出去,他似乎看不清路了,他僵在了坡顶。她的话像是一颗子弹,当场打穿了他的胸膛,他不甘心地想要死命支撑,想要捧住怀里的小辫子,可惜他的力量早已枯竭,他轰然崩塌,陷入黑暗。
无数次枪林弹雨,无数次腥风血雨,这个军人都不曾倒下,现在他倒了。他不是英雄,因为英雄不会倒下。
她爬起来,坐在已无知觉的他身边,脏花的小脸上泪如雨下。
她不想说这些,可是已经几十里了,他就是不肯放手,根本没人能阻挡。他的伤没好,如果继续这么走下去,可能他会死,所以她故意说,说给他听。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了那么多血,她真的觉得自己可能要死了。狐狸说是被震伤了,她信,肯定是这样。
她坐在地上伤心地哭着,哭到看到李响和两个抬伤员的战士出现在坡下的小路上,才抬起衣袖使劲地抹脸上的泪,努力装作镇定。
李响顺路匆匆跑上了坡,丑陋的疤脸上终于露出解脱的神色,菩萨保佑,他总算倒下了,再不倒下怕是他也悬了!
“丫头,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背狐狸吧,我能走。”
李响回头朝后喊:“别抬了,咱仨一人背一个。”
她说她能走,李响哪敢信,能走也不敢让她走,二话不说就把小丫头上了肩,继续向西。
……
一天后,梅县县城司令部。
少佐办公室里,前田队长正在汇报工作。卫兵进来报告,落叶村李营长到。
少佐皱了皱眉:“让他进来。”
来人正是李有德,身穿伪军校官服,看起来并不威武,倒是挺富态。进门先对办公桌还后的少佐立正敬礼,又朝站在桌侧的宪兵队长前田大尉微鞠躬示意。
啪地一声,一份资料被少佐随手撇在桌上,当先开口问:“昨天,是怎么回事?”
李有德微含胸,半低头看地板:“昨日凌晨,一支人数不详的八路队伍袭击了绿水铺山口炮楼,他们提前派人埋伏,切断了绿水铺与落叶村之间的联系,因此,直到早上我才收到当地村民报信,带队赶到现场已是上午九点,迟了。目前,我已经派人重新封锁了山口,同时正在修复受损的炮楼,调查详细经过,另外已经做好了随时向山里进击的准备。今天我进城,带回了皇军的遗体,同时也是为了请罪。”
少佐黑着脸沉默了一会:“这不能全怪你,封锁线刚刚完成,联络,补给,任务区域都还不完善,难免出错。”
李有德不做声,一边的前田大尉没料到少佐不降罪,有不解,但也不发表意见。
又沉默了几秒,少佐才继续问:“对于这次的事情,你有什么想法?”
“卑职觉得……一味的守是守不住的,封锁线这么长,昨天是绿水铺,明天可能是另一个地方,兵力有限,防不胜防。所以必须为此报复,让八路为此付出代价,让他们明白如果这么做,失去的会比得到的更多。那么以后,防线自然就稳固了,这才能治本。”
“可是八路像老鼠一样,到处找不到,你怎么报复?”
少佐心里很赞同李有德说的话,但是八路都是游击,想打也未必抓得到目标,更何况见面他们就跑。唯一的方法是组织大规模扫荡,费时费力费钱费粮,效果还未知,少佐想想就头疼。
“八路能跑,但是庄稼跑不了,报复也未必要以命偿命,何必拘泥手段。”李有德只答了这么一句,不再多说,一直半低头看地板,不像别人在太君面前那样胆战心惊小心翼翼,也不张扬,这感觉让看惯了卑躬屈膝的少佐觉得挺舒服。
这一句话,让少佐的心里亮了,是啊,庄稼跑不了。要粮,你就得跟我打,不要粮,你就得饿死,这不就要入秋了么!
“收获的时候,扫荡。”少佐像是在自语,停了停又道:“可是那是以后的事,你说你已经做好了进击准备,现在又能怎么报复呢?”
这时李有德才抬起头:“一样,我带队进山,打得到八路就打,打不到我就摧毁青山村周围的所有庄稼,虽然这样做我们虽然得不到粮食,可他们是绝对损失,对我们而言不也是另外一种收获么?”
“去办吧!”少佐毫不犹豫下了命令,停了下忽然又换了个古怪的口气说:“你的人现在不少了吧?这样,绿水铺炮楼修复以后,你派出人负责防守。”
一直镇定的李有德这时倒是楞了一下,不过转瞬恢复:“是。请太君放心。”
办公室的门重新关上,前田大尉终于忍不住说:“我看炮楼失守他该负责,既然他在那片地区家大业大,就算没有得到绿水铺的人报,他也不该天亮以后才知道消息!”
少佐点点头:“没错,但是不用他还能用谁呢?他有能力,威信,落叶村只认他,他的民兵只认他,他并来的那些土匪也是因为他,换一个人,这些就都不在了,一个营可能就蒸发掉了,难道处处都要帝国的精英去战斗吗?这片土地太大了,明白?”
前田无语。
……
从少佐那里回到了宪兵队,前田发现李有才老老实实地等在他的办公室门口,不用想也知道他这是跑进城来汇报昨天发生的事。
进门绕到办公桌后,摘了帽子,整理桌面。李有才把办公室门关好,来到桌前,没敢像往常那样笑嘻嘻,而是严肃脸色,一本正经开始汇报他的便衣队所掌握的炮楼失守情况。
前田把桌子收拾得差不多,然后才坐下来:“嗯,这些我都知道了。让你调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李有才抓了抓后脑勺:“哪件事?”
前田把抹布仔细叠好,认真摆在角落,然后才坐正了,抬起头:“赌坊里呆得太多了吧?信不信我现在派人去烧了绿水铺那个赌鬼窝!”
“太君,您先别生气,你看你交代给我的事比较多,我都办了,一个都没落。我真没耽误正事,就是不知道您现在问的是哪个。”
李有才认真地眨巴着眼,前田倒不忍心再吓唬他了:“独立团的位置,确定了没有?”
“嘿嘿,您不问这个,我还正要继续说呢。我派过去的人昨晚刚把消息送来,独立团团部在一个叫……大北庄的地方,如果从落叶村往西走,百里左右。”
其实独立团的底细李有才早就知道,根本无需赵结巴打探,当初抓到大下巴的时候他就掌握了,这一张牌,压到现在他才翻出来打。
“好!很好!”前田队长没想到李有才这么快就把独立团的底给摸来了,秋后少佐要进行扫荡,这情报来的很是时候,有些事得赶紧策划一下。
“今天你先不要回去,住在宪兵队吧,有些事明天我会交代给你。”
李有才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表情是想说话,却又不张嘴。
前田这才反应过来,让他住在宪兵队里,其实也跟住监狱差不多,于是也笑了:“晚上回来住就行。”
“遵命,啊不对,谢太君!”
“身上有钱么?”
“有。”李有才不明白这是什么问题,十分纳闷。
前田仍然拉开了手边的抽屉,从他自己的钱包里抓出一把钞票,数也没数便扔在桌面上:“拿去输吧。如果这些不够的话……告诉他你是宪兵队的。”
“这……我……”
“拿着吧。哦,对了,还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说……如何能让一个有威信有地位的人物不会背叛我呢?我是说……比如他是个中国人,怎样才能保证他不背叛天皇呢?”
李有才的心里先是画了个问号,这不是说给我听吧?转念打消了这个想法,威信,地位,这两样老子一个都没有啊!将来也没戏啊!放心了。认真琢磨了一下,忽然反问前田:“我倒是有个馊主意,能说么?”
前田十分感兴趣地点点头。
“呃……让他娶个贵国的媳妇,是不是就行了?”
前田一时陷入思索,这是反向背叛,有必要到随军妓馆去转一转了……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