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孔,朝气蓬勃,怀抱着对未来的期许、怀抱着对梦想的期待,奋力欢呼、全力冲刺,这让宋令仪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实。
宋令仪不喜欢美国,倒不是说讨厌,而是觉得,没有必要美化美国。美国固然有优点,但也有缺点,就和中/国一样,综合考虑来看,宋令仪不认为国内就比美国差。在美国待的这段时间,与其说她是享受这里的生活,不如说是享受那些曾经失去的岁月,让她再次回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生活,还有在生活之中渐渐消失的梦想。
但在这一刻,她却喜欢上了美国。又或者说,她依旧不喜欢美国,只是赞同让陆离留在这里。
在国内,大学生们背负了太多的压力,从小到大都拼命读书,只是为了能够找到更好的工作、获得更高的工资、买更好的房子,大学毕业的那一刻,一直生活在父母羽翼底下的孩子突然就要面对社会的庞大压力,职场的沉重还没有来得及适应,生活的颠簸和坎坷就让他们陷入了迷茫,随后在结婚生子、购买房产的压力紧随而至,一波接着一波,根本没有喘息的空间。当反应过来时,生活的洪流已经把他们冲到了困惑的中年。
可是在这里,她看到了朝气,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梦想。
这群正准备离开社会的孩子们,怀抱着殷切期望,肆意地追逐着自己的梦想,渴望着自己能够改变世界。是的,现实社会很残酷,柴米油盐酱醋茶很快就会将每个人打磨成不一样的模样,他们也很快就会发现梦想不是都能够实现的,很多时候生计的分量就会压垮他们的脊梁。但,就连努力的机会都薄弱了,就连尝试的可能都放弃了,那么又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呢?
至少,他们还怀抱着梦想,哪怕是成为总统这样不切实际的梦想,又或者是成立自己的乐队这样根本不靠谱的梦想。但他们是真正地活着,在工作、在酬劳、在房子、在婚姻、在职场、在家庭之外,他们还拥有自己的一片天空,可以呼吸自由的空气,可以肆意地朝着梦想狂奔,可以真实地做自己。
也许,他们的终点也是一样的,和国内的那些孩子们一样,重新回到碌碌无为的日常生活里。但他们曾经拥有过肆意的日子,他们曾经……真正地享受过自己的青春,肆意妄为、不顾一切、横冲直撞的青春。
在今天,毕业典礼举行的这一刻,他们是肆意的、是快乐的、是自由的、是积极的,浑身上下都绽放着玫瑰色的光晕,就连阳光都变得黯然失色起来。
“梦想让生活变得可以忍受。”
宋令仪脑海里浮现出了这句话。她想到了陆离的云巅牧场,她想到了“纽约观察者报”的专栏,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个亚洲面孔生活在异国他乡,前途会更加坎坷、更加颠簸、更加困难,但陆离却在实现着自己的梦想——宋令仪曾经怀抱过的却没有实现的梦想,哪怕就连尝试都不曾的梦想。
想到这里,宋令仪也跟着大家一起站了起来,高高举起了双手,开始尖叫呐喊起来。这对于生活在农村的宋令仪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举动,她不由脸颊微微发烫起来。
可左右看了看,却发现周围根本没有异样的眼光,有的父母甚至比她的动作还更加夸张,挥舞着围巾,学着牛仔套牛的动作,吹起了口哨。宋令仪忍不住就放声大笑了起来,将内心深处的矜持放了下来,真正地加入了大家的行列,用双手做成了喇叭的模样,喊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仅仅只是尖叫而已,宋令仪却觉得整个人都豁然开朗起来,她转过头去,然后就看到了陆怀瑾的眼神,她畅快地笑了起来,对着陆怀瑾招了招手,让他一起加入。
不过,陆怀瑾摇摇头拒绝了。
这依旧没有影响宋令仪的好心情,她挥舞着双手原地跳跃起来。就好像岁月开始逆流一般,她又重新回到了十八岁,那无忧无虑的岁月,那梦想大过天的岁月。
陆怀瑾就这样安静地坐在旁边,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注视着宋令仪,眼底的温柔让时光都放轻了步伐。
眼前的热闹持续了足足半个多小时,宋令仪也跟着一起狂欢了将近二十分钟,双颊染上了两团红晕,转过头,然后就看到陆怀瑾递过来的水杯,她不由笑了起来,“陆离说一定要带水杯,我还以为是怎么回事呢。”打开杯盖,痛快地喝了两大口水,低头把水杯递给了陆怀瑾,“你也喝两口,今天的温度比想象中高,注意补水。”
陆怀瑾这才接过水杯,喝了一小口。
宋令仪左右转头看了看,发现学生们正在井然有序地散了开来,就连舞台上的嘉宾和老师们也都在陆陆续续离开,她不由有些云里雾里,完全不理解现在的情况,“接下来呢?毕业典礼这就结束了?”
昨天晚上回去太迟了,今天又出来太早了,陆离没有来得及和他们说具体流程,只是交代他们,跟随着学生大流走就好了,可是现在,大家都解散了,他们要跟哪个大流?
“你们的孩子是哪个学院的?”站在前一排的一个中年妇女开口说道,她的身材胖乎乎的,穿着一件碎花衬衫,手里那个黑色的大背包几乎可以把一个婴儿装进去了,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红润的脸颊看起来更是和蔼可亲,“接下来,我们要到各自的学院去,继续后面的毕业典礼。这是整个全校集体的仪式,在学院的毕业典礼才是重头戏,每一个孩子都会上台去领取毕业证书,亮相一下。”
由于他们都坐在家长席里,所以周围的全部都是家长,对方这才如此友善。
“哦,谢谢。”宋令仪有点不太习惯,传闻中纽约人总是高冷的,不太爱搭理人的,但仔细想想,德州人也都不是满脸横肉、五大三粗,于是也就释然了,“我的孩子是传播新闻系的。”
“嘿,我也是。”那个中年妇女朝着宋令仪走了过来,走了两步才意识到身后没人,回头朝着自己的丈夫挥了挥手,他也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子,带着一顶纽约大学的棒球帽,坐在椅子上十分舒服,似乎根本不想要挪动,回头对着宋令仪压了压帽子,算是打过了招呼。
中年妇女热情地走了上前,“我家的女孩儿对新闻可是狂热了,当初就一定要学新闻,还打算在纽约闯荡闯荡。你家的呢?”
“我儿子也是。”宋令仪虽然还是有些腼腆,心跳不由开始加快,但经过了牧场这段时间的锻炼,总算是稳定了下来,有说有笑地交谈了起来。
目送着两个女人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剩下的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个视线,然后两个男人也站了起来,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的身后,顺着学生的潮流前进。
跟随者人群来到了新闻系的所在地,宋令仪没有花费多大力气就在主席台前看到了陆离的身影,套上了学士服、戴上了学士帽的陆离,夹杂在一片人群之中,根本就看不清楚,但宋令仪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孩子,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正在和自己的朋友们谈天说地。
这样的陆离,对于宋令仪来说是陌生的,在他们面前,陆离总是一个大孩子,又或者是一个试图用稚嫩肩膀支撑起整个家庭的大孩子,即使在牧场时也是如此;但在朋友面前,陆离身上却绽放出了万丈光芒,笑容之中带着些许恶作剧的调皮,说说笑笑之间透露出一些狡黠。
宋令仪和陆怀瑾找到了位置安坐下来,等待着毕业典礼的正式开始,耳朵里、眼睛里感受到的全部都是青春的浓郁气息,以至于当院长宣布毕业典礼开始时,全场的喧闹声甚至比刚才全校时还要更加震撼。
学生们一个接着一个走上舞台,接受他们的毕业证书。宋令仪有些期待,却又有些忐忑,不由伸长了脖子,期待着陆离的顺序;就连陆怀瑾坐在旁边也有些僵硬,正襟危坐着,眼睛平视着正前方,视线落在舞台上的那些老师身上,一个,接着一个。
突然之间,宋令仪整个人就站了起来,高高挥舞着右手;陆怀瑾条件反射地动了动,但终究还是没有直接站起来,只是挺直了腰杆,抬起下巴注视着一步一步走上舞台的陆离。
陆离走到了正中央,从院长手中接过了自己的毕业证书,然后转过身,在人群之中寻找着父母的身影,可是现场着实不少人都站立了起来,还有不少人用摄像机记录着这珍贵的一刻,这让寻找变得无比困难起来。
陆离几乎就要放弃的时候,然后就看到了个子娇小的宋令仪,正在极力挥舞着右手,两个人的视线穿过了漫漫人海,碰撞在了一起,陆离也高高举起了右手,朝着宋令仪用力挥了挥,嘴角的笑容沉淀到了眼底,犹如阳光一般绽放了开来。
泪水猛然就侵袭而来,宋令仪的视线就这样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