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看着我,沉默了好一会,吐出了一口长气。
“……这么说,岐阜的义兄大人,已经无法允许身边存在任何平等的盟友了。”他黯然说道。
“大致是这样吧……毕竟,主公是以平定天下为目标的人,而且实力达到了这样一个程度。”我点了点头,“德川殿下能够及早意识到这一点,对于德川家应该是件好事。”
“是么?”德川家康露出了一个苦笑,然后背着双手,转身望向门外的天空。我发现,他双手握成拳形,正微微颤抖着。
“整整十一年了,”他的声音充满着喟叹的意味,“当日结盟之时,约定的是织田家往西,我德川家往东,吉良大人似乎也在场的吧?之后义兄大人挥兵上洛,我德川家曾经出兵助阵;金崎遇险,我德川家依然不离不弃;姊川一战,又力抗两倍于己的朝仓家,折损诸多忠勇家臣……我德川家自认一直遵守着约定,没有丝毫对不住织田家的地方,但却没有想到,这诸多的牺牲和尽心尽力的表现,换来的却是义兄大人这样的对待啊!”
这些话,大致是十分确切的。虽然德川家康看不见,我依然在他背后点了点头。只不过,这次对待武田家的入侵,德川家的行为确实值得商榷就是了……
“唉,真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德川家康再次苦笑了一声,转过身来,话语中不无嘲讽,“关于这件事,以善于审时度势著称的吉良殿下,有什么可以教导我的吗?”
“德川殿下问我的看法,”我忽略了他的嘲讽,稍稍思考了一下,“……那我就讲一件往事吧!”
“请说,我洗耳恭听。”德川家康似乎意识到了刚才的失言,走到我对面坐下,向我微微低了低头。
“那是主公上洛时的事情……”我望向门外,脸上大概是露出了回忆的神色,“主公命我率水军攻打安宅家,切断从阿波国到畿内的通道。考虑到安宅家的实力,我决定全军出击,以免影响主公的上洛大政。可是,当时的九鬼家和我有过节,有家臣就劝我,至少要留一些力量,防止九鬼家趁势控制伊势湾的商道啊!”
“但是吉良殿下还是全军出击了。”这件事德川家康知道。
“是啊!”我点了点头,“我还记得,当时我是这么和家臣说的……我说,吉良家和主家的命运紧紧相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正是关系主家兴盛的关键时刻,怎能不尽心尽力?只要主公能够控制畿内,九鬼家抢走了我的伊势湾商道又如何,自会有主公帮我取回来,于是就坚持着全军出击了……到了现在,德川殿下看到结果了吧?”
“安宅家是吉良家的家臣,九鬼家作为与力被派给了吉良殿下。”德川家康轻轻的叹了口气。
“正是,”我笑着点了点头,“这次参与三河支援行动的,就是这两家的人,另外还有控制伊势湾商道的海援队。而我自己的主力,目前正控制着濑户内海呢。”
“……吉良殿下的意思,我明白了,”德川家康郑重的欠了欠身,并且改变了对信长的称呼,“请回复弹正殿下,我德川家愿意向织田家臣服。”
说完了这句话,他脸上的表情有些遗憾,但显然是放松了许多。
“哦,那么我就能够向主公交代了,”我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向德川家康施了一礼,“说真的,奉命执行这一任务,我也十分为难……如果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吉良殿下多虑了,我家康并非一个不明事理之人,两次救援的大恩,我德川家甚为感激,”德川家康回礼道,“弹正殿下派吉良殿下执行这一任务,已经是照顾了我家康的心情。”
“无论如何,弹正殿下与德川殿下乃是总角之交,自当是另眼相待啊!”我笑着说道。
“是说犬子三郎与德姬公主的婚事吗?”德川家康也笑了,倒是个放得下的人……“那么,我听说,吉良殿下的嫡子,同样和冬姬公主有婚约啊!”
“德川殿下,”见德川家康这么上道,我决定再卖他一个人情,“说道令郎信康,实在是一位优秀的年轻人,我对他是十分看重的……”
“哦,那真是犬子的荣幸!”德川家康显得非常欣慰。
我点了点头:“所以,我有一件事想提醒德川殿下。”
“请指教。”见我十分郑重,德川家康也严肃了起来。
“就是关于信康母亲的事情……德川夫人出自今川家,这很有利于信康今后治理远江甚至骏河,但是对他和主家之间的关系,不能不说会有所妨碍,虽然信康本人不在意,却可能被有心人利用,给信康带来威胁;再考虑到信康本人大大咧咧的性格,以及德川夫人与德姬公主之间的争端,这种危险就更不能忽视。”
听我说到“信康治理骏河”时,德川家康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可是,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等我说完,德川家康深深的欠了欠身:“宣景殿下这番话,的确是金玉良言……我家康实在是感激不尽。”
“滨松殿下言重了。我只是随便一说,事情应该不至于到那么地步吧……但是,无论是对令郎信康,还是德姬公主,我都是怀着很大的善意,”我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向德川家康稍稍欠身,“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宣景殿下且慢!”德川家康唤道。
我转过身去:“滨松殿下,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听说,本多家的弥八郎正出仕于吉良家,是这样吗?”
德川家康果然知道这件事情……我点了点头:“正是。滨松殿下问起,是否有意令他归参呢?”
“算了!当日一向一揆,他可是够出力的!”德川家康摇了摇头,“听说他在讃岐过得不错,那么就这样吧!……他的妻子和长子千穗,目前都在大久保家,请宣景殿下回去时,顺便将他们带过去好了。”
“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难得三河守殿下有这番好意,弥八郎想必会十分感激的吧!”(恩,本多正纯入手)
……,……
击退了武田家,德川家也由盟友变成臣从,信长志得意满的撤离了三河。听到这个消息,东美浓的秋山虎繁担忧信长的攻击,立刻将信长的第五子御坊丸送往武田家本处,以此作为约束织田家的筹码。可是,信长现在最关注的,还是南近江和畿内的形势,就把东美浓的事全权交给了嫡子信忠,自己率军进入南近江,并命令柴田胜家担任先阵,反攻足利义昭家臣、山城半国守护代山冈景友,将他包围在了近江石山城。
二月二十六日,山冈景友接受了胜家的与力、自家长兄山冈景隆的劝说,开城向信长降伏;不久,足利义昭的第一重臣、领山城守护代的细川藤孝也派人前来,以非常恭顺的姿态欢迎信长进入京都。
到了这时候,山城国中,还站在义昭一侧的,就只有细川藤孝的兄长、南山城方面的伏见城城主三渊藤英了。其余的河内、摄津、丹后等国,虽然倾向于义昭,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无法帮上什么忙。而且,如今正是三月份的农忙期,他们无法召集到太多的兵力,甚至都不一定愿意召集。
见到势头不妙,足利义昭请出了关白二条晴良,主动向信长寻求和解。考虑到一直和公家维持的友好,而且义昭将军还有相当的影响力,畿内还有池田家、三好家等站在义昭一边,自家的军势却已经连续征战了四个月,近于强弩之末,无法立即平定这些势力,信长给了关白二条晴良面子,在义昭交出了才四个月零十天的嫡子昭若丸作为人质后,同意了他的和解要求。
三月下旬,信长率军回归岐阜,然后解散了军势。
我没有信长交付的任务,暂时闲了下来。
拜望了几位同僚后,我离开了岐阜,回到自家的三重城。在这里待了几天,安排了一些事情,我就迫不及待的赶往淡路国。
算算时间,这次在三河国逗留了整整三个月,加上之前围困长岛、出兵近江、施政京都,离开洲本城已经整整一年有余。连小夏去年十月为我诞下一个男孩,我都只是派人送去了礼物和“景六郎”的名字,自今还没有亲眼见到孩子;还有大友家的简妮特,虽然说是结婚,却一直分隔两地,似乎也太冷淡了些……
然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虽然我现在大致在濑户内海和四国活动,菜菜和景次郎,甚至还有宝心院,却是一定要留在三重城的。不仅是因为三重城和三重町的重要地位,同时也是近似的作为让信长放心的人质。这一点是我和信长保持着的默契,也会成为织田家方面总大将出征后的规矩。
历史上猴子出镇播磨,攻略山阳道,母亲阿中、正室宁宁、养子秀胜等就全部留在北近江长滨城,本能寺之变后好不容易才脱身逃往姬路。
只有这样,信长除了威望和名份之外,还能以有效的方式制约方面重臣。也就是说,万一有人意图谋叛,信长就能直接勒令其退隐,以其嫡子取代他的地位,那么谋反者不仅会背着不忠的恶名,而且还失去统领部下的名份,结果自然不问可知……
船队到达淡路国,照例是在洲本城下入港。我虽然很想立即前往养宜馆看望小夏和孩子,却总不能过家门而不入。而且,岩松经定就陪在我的左右,秀景也已经带着中山田秀政等在港口迎接,我自己呢,也已经非常的疲惫。
“真是辛苦了!”我笑着向秀景点了点头,“真是,没想到一走就是一年有余……这一段时间,国中的情况还好吧?”
“情况大致还不错,各方面都令人满意,”秀景也笑了,“倒是兄长,在京都、长岛和三河,都做了许多了不得的大事啊!”
“这些话就不用说啦!大殿给的差事,简直是累死人了!”我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反正这里是我的地盘,身边又是最亲信的人,不用有任何的顾忌,“详情稍后再说如何?在海上赶路赶得太急,我现在只想好好躺一会。”
“这个……兄长,就先去我的二之丸休息如何?”秀景邀请道。
我诧异的望着他:“这是为什么啊?……你该不是把我的本丸拆了吧?”
“那倒没有,不过变了很多。兄长刚到,大概会十分不习惯,恐怕睡不安稳,”秀景脸色有点古怪,“而且,这也不是我做的,是兄长去年娶的那位新嫂嫂。”
“你说的是……大友简妮特?”我愣了片刻,才想到他说的是谁,“她做了什么吗?”
“恩,添置了不少东西,房间里变了许多,我都不怎么说得上来……具体的情况,兄长休息了之后,自己回去看吧!反正,去年八月小夏曾经回来了一次,说是想在洲本城生下兄长的孩子,可是进天守阁看了一番,就和简妮特夫人吵了一架,然后气呼呼的回养宜馆了。”
“有这样的事情?小夏和简妮特吵架?”我连忙问道,同时也感到有些头痛。
“是……小夏说简妮特把主天守弄得一团糟,甚至连兄长四层的静室都改成了那个什么祈祷室。她让简妮特把天守阁恢复原状,简妮特夫人却置之不理,”秀景苦笑了一下,“因为是九州探题大友家的公主,我也不好拂了简妮特夫人的意思,所以就等兄长来决断吧!”
这行事风格,分明就是德姬公主的西国版啊!而且,虽然同样是政治联姻,德姬是大名家嫡子的正室,堂堂少御台的身份;简妮特却只是家臣的侧室,所以不甘心是很正常的事情。
更何况,我才把她娶过来,马上就丢开了一年多,那怨念肯定不是一般的强。
我感觉更加头痛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总是要面对的。
“先去看看吧!”我叹了口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