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做到这个地步,服部正成的人实在功不可没。
临出战前,我特意把服部正成叫到了营帐,一是表扬他们之前的功劳,二是向他询问畿内的战况。
虽然在我离开岸和田城时,三好三人众和松永久秀都各自开始了行动,但这只能算是前哨战。直到信长于八月二十六日正式在天王寺布阵,野田、福岛城之战才算正式开始。
三好三人众把主战场选在这一带,有着很深刻的考虑。近四十年前,这里同样发生过一场影响深刻的战事。战事因细川高国意图讨灭人称“堺公方”的足利义维(足利义荣父亲)而起,交战的双方,是三好长庆之父三好元长的一万五千军势,以及时任管领细川高国的二万人,主战场就是如今信长本阵所在的天王寺。双方对峙了两月余,从三月中一直拖到五月底。到了六月二日,作为细川高国援军的赤松政祐投向三好方,奇袭细川高国本阵,三好军同时发动总攻击,一战而击破了细川高国的部队。细川高国逃离战场,隐藏在尼崎町京屋的蓝染缸中,却还是被搜捕出来,三天后由细川晴元(细川昭元之父)下令斩杀。
如今织田家控制畿内,和当日细川高国的情形仿佛,三好三人众肯定希望能够重演故事,讨灭织田信长。
可惜他们失算了。如今的情势和当日早已不同,信长的威势和才能也不是细川高国能够比拟的。从一开战起,信长就牢牢控制着局势,将三好家压制在野田和福岛两城之中,两天后寝返三好政胜和香西佳清二人;而到了九月三日,义昭将军考虑三好三人众杀害义辉、兵围本圀寺的仇恨,应信长之邀请,亲自率两千奉公众来到前线,更让细川昭元、三好三人众和斋藤龙兴气势大跌。
如果没有本愿寺显如的捣乱,三好三人众差不多就要完蛋了……
“本愿寺方面有什么动静吗?”我问服部正成道。
“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服部正成回答,“不过,在本方的高冈郡,似乎出现了一些流言。”
“什么流言?”
“说是本愿寺、根来寺方面准备发起信徒一揆,和三好三人众一起对付主家……”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这肯定是元亲干的!
只是,他是单纯放出的谣言呢,还是已经提前知道了消息?如果是后者,就说明他很可能已经和三好家达成什么了默契。
“还有谣言说,长岛方面已经行动了起来,而且攻入了北伊势,本家的朝明、三重两郡受到了很大的威胁。”服部正成接着说道。
我摇了摇头,这第二件肯定是谣言。长岛方面的行动没那么快,而且不可能侵犯我的领地。除了考虑我和一向宗的友好关系外,长岛方面想把声势闹得更大,更有力的威胁信长,侵入尾张那一边的效果要好得多。
“半藏,你怎么看?”我反问道。
“肯定都是谣言,长宗我部家的消息不可能比我们快,”服部正成分析道,“特别是说三重郡受到威胁的事……长岛城的消息传到这里,差不多需要十天时间,如果真发生了什么,在畿内大殿绝对会做出应对,但现在却是毫无动作。”
“那么军中的反应如何?”
“本家的直属军势都非常信任主公,没有什么动摇。但是和泉众、杂贺众似乎有些疑虑。”
“好了,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继续关注畿内的情报,杂贺众的动静也盯紧点。”
“是。”服部正成领命离开。
我有点烦躁的坐了回去。元亲的这招,真是挺恶心人的。
按照常理,我应该立刻压制谣言,然后尽快击败长宗我部家的军势。但我知道第一件事差不多是事实,本愿寺很快就会敌对,而且还联络了比睿山、根来寺和朝仓-浅井方。如果我和元亲的战事持续个两三天,或者元亲干脆躲进吉良城,然后依城而守,凭借五六千人想拖几天是完全没问题的。到时候确切的消息传来,杂贺众肯定会动摇,甚至觉得受了我的欺骗,那事情就糟了。
我也想过截断消息渠道。可是,海路我能控制,却拿相邻的阿波、讃岐两国没办法,那是三好家的地盘。
与其到时军中**,灰溜溜的撤回来,以致在土佐大失威望和颜面,甚至被元亲趁势进袭,不如现在按兵不动,先稳定内部再说。
正如汽车一样,与其冒着在行进中发生故障的危险,倒不如提前大修来的合适。
叹了口气,虽然很想击败元亲,但是现在看来只能放弃机会了。作为劳师远征的客军,内部绝对不能出问题。
这样打定主意之后,我召回了准备封锁久万川的水军,全部用来控制仁淀川一带。另外,我派出了常备的五百人前往宇佐鱼港,加强对岸上仓库和岸边荷船的保护。这些仓库中的军粮和军需,以及靠岸停泊的荷船,是我坚持战事和离开土佐的关键,绝对不容有什么差错。
而看到我迟迟不愿决战,秀景、直虎和蜂须贺正胜等人都觉得很难理解。这是多好的机会啊!错过实在太可惜了!他们纷纷私下前来晋见,希望我尽快下定决心。我只能告诉他们,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畿内的形势有变,有很大可能波及到我们。
这样过了不到两天,纷乱就真的发生了。
事情的起因,是从畿内传过来的一张檄文。檄文的内容如下:
“自信长上洛以来,扰乱畿内,屡屡为难我佛门各宗。虽然一再退让,信长却变本加厉,如此贪心无止,我方决不能再姑息养奸。受我佛及宗门护佑的诸位,此刻正是各尽忠节、回护宗门之时。凡我宗门信众,也应一体响应,共同对付织田家。这是对我佛的虔诚,即便身死,亦能直接往生极乐。”
这番内容很快就在吾川、高冈两郡传得沸沸扬扬,于是先前的谣言差不多就被认定成了事实。不仅如此,还有新的谣言说信长大败之类,甚至有鼻子有眼的说信长躲在染缸里被三好家捉住……这特么的哪是说信长,分明是在说近四十年前的管领细川高国啊!
不久,服部正成的消息也到了,本愿寺显如确实已经发出了檄文。大致内容和风传的差不多。这下我几乎能够确定,长宗我部家和三好家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程度的默契。
到了这个地步,我必须对杂贺众做点什么。
考虑到此时召唤他们的首领,说不定会被他们误会。我决定亲自前往拜访铃木重秀和土桥守重。
一进入杂贺众的营地,我就感受到了其中的备战气氛。偶尔有小队人路过,看到我和直虎一行,都流露出戒备的情绪。
“看来事态已经很严重了。”直虎小声的说道。
“是啊。”我点了点头。
但是只要我不作出过激的动作,杂贺众是不会轻易反乱的。这一点我很有信心。杂贺众由于远离本处,如此不安和戒备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石山本愿寺的影响也因此而减小了。
人都有从众习惯,这里没有那帮狂热的和尚挑头,杂贺众就很难单独起事。更何况,我和杂贺众之间有过非常友好的合作,他们现在要想回到纪伊国,也必须依靠我的水军。
铃木重秀不笨,不会贸然起事。如果我能说服他,他和土桥重次是有能力约束手下的,那么说不定还能继续攻击元亲。
我这样想着,就看见铃木重秀和土桥重次果然亲自迎了出来。
走进营帐之中,他和土桥重次把我让到主位上,我也就不客气的坐下,然后直接问道:“本愿寺的檄文,两位已经见过了吧?”
“不错,”铃木重秀点了点头,“其实,我和若大夫正想向三重殿下求证呢!”
“所以我就过来告知两位了,”我笑了笑,用极为平常的语气回答,“确实有这样的事情。”
“是么……”铃木重秀应了一句,然后就沉默了下去。
“土桥头领有什么想法呢?”我先向土桥重次问道。他这一系是根来寺真言宗信众,和信奉一向宗的铃木家不同,对于本愿寺的檄文不必过于看重。
土桥重次想了想,把事情全部推给了铃木重秀:“在下听铃木头领的意见……还要谢谢三重殿下亲自前来告知我们。”
“那么,铃木头领,你准备怎么做呢?”我转向铃木重秀道。
“……依在下的本心,是不愿和三重殿下敌对的;但是,有时候要考虑首领和下边的想法。”经过一番思索,铃木重秀这样回答我说。
我点了点头:“我也不愿多树敌人,铃木头领应该明白我的作风……而且,相处一年多以来,我没有做过什么为难杂贺众的事情吧?”
“三重殿下对我杂贺众一向十分照顾。”土桥重次说道。上次来土佐国,他土桥家收获颇丰。
“那么,两位是否愿意听听我的建议?”
这次回答的是铃木重秀了:“三重殿下请说。”
“刚才铃木头领说,要考虑令尊杂贺孙市和手下人的意见是吧?……关于头领手下的人,我可以肯定,他们现在最大的想法,是拿到佣金,安全回转纪伊国。这一点我可以确保,而且我相信铃木头领有能力约束他们。”
铃木重秀点了点头:“三重殿下的保证,我是信得过的。”
“至于令尊那里,我就不能保证什么了。而且,对于织田弹正殿下的想法,我同样没有左右的能力……所以,越过室户冲以后,我会委派驻扎于熊野的那一千水军,和各位一同回归纪伊国,而我则回返岸和田城。以后的事情,就交给神佛如何?”我郑重的说道。
“送我们回纪伊国的,是熊野方面的一千水军?”铃木重秀问。
“不错,原本驻扎在牟娄郡的熊野滩。到时候他们就直接回驻地……还希望头领不要为难。”
“这一点在下能够保证。”铃木重秀也郑重的说。
我呵呵一笑:“那么就没问题了。是吧?”
“不错,这样就好。”土桥重次也表示了赞同。
“在这之前,就让我们一同击退长宗我部家的军势如何?”我进一步要求道。
铃木重秀愕然的望着我:“不能马上启程吗?”
“那是当然了。一万多人登船,还有那些物资和战利品,要花费好一段时间。可是元亲的军势就在仁淀川东岸,只需一个时辰就能率军赶到宇佐鱼港,不先击败的话怎么放心登船呢?而且,被少于己方的足轻逼退,也会大大损伤杂贺众以及两位头领的名声啊!”我非常体贴的劝说他。
“……那么就依三重殿下的意思吧!”铃木重秀又被我说服了。怕我拖延太久,他连忙加了一句:“也请三重殿下适可而止如何?”
“这一点请放心。”我同样向他做出了保证。
……,……
鉴于和杂贺众的协议,我放弃了截断后路、尽量消灭长宗我部家军势的想法,转而制定了两面包抄、迅速击溃他们的计划,然后迅速调动军势,作好了出击准备。
九月十日的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我把军势分成两支,一支以长枪队为主,准备从东面吾川郡境内的海边强行上岸,和事先联络的一揆方武士合流,迅速消灭长宗我部家布置在东面的人,从背面进攻长宗我部家主力;稍后,另一支军势以铁炮队为主,佯作从仁淀川正面突破。
仁淀川方面除了铁炮队以外,还有两千水军辅助,分成三路同时渡河,声势极为浩大。长宗我部家军势果然上当,将主要力量全部放在了河岸边。
河面上的所谓佯攻部队,其实攻击力极高。在吉良秀景、岩松经定和坪内利定的指挥下,船队在离岸二十多米处停泊,然后向两翼展开,形成一字射击阵地,向岸上发动了攻击。一时间铁炮鸣声大作,腾起的烟雾缭绕在河道之上,和九月清晨的轻薄雾霭和在一起。久久没有散开。
第一轮被铁炮打了个措手不及,丢下好些尸体,长宗我部家聚集的足轻们纷纷反身逃离河边。在中间战线上,带队的武将立刻组织反击,十几匹战马率先跳下河,带着近三百人向战船发起冲锋。
我坐在岸边的高处,隐约看见这一幕,感觉有点好笑。这是河口附近啊,河面宽阔不说,离岸二十米处,水深也基本超过了三米。这一点经过了水军的确证,不然怎么会有恃无恐的摆下一字阵型?长宗我部家的那些带队武士们,很显然是急坏了,而且对这一带不太熟,也没有事先做过功课。
果然,走出十来米,他们就没办法继续前进了,河水已经淹到了他们肩颈位置。即使在这个地段,站在水中的人也只能举着长枪攻击,,不仅不方便,而且下盘不稳,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为首的骑马武将意识到了这一点。急忙呼喝着命令众人撤退。这时铁炮声适时响起,抵近射击,杀死杀伤了近百人。
其实,按照我方燧发铁炮的射速,早就可以再次攻击了。不过,既然是佯攻,自然不能太过凶猛,要给对方留下一些“似乎可以应付”的错觉。中段指挥的岩松经定,很好的把握了适当的节奏。
奇怪的是,冲在最前面的武将居然奇迹般的毫发无伤。他连人带马逃回岸上后,扯着马辔头大声喝骂着,向河上的铁炮队挑战,却没敢再带人下水了。而回答他的,同样是稍后的一阵铁炮声。
“看具足和兜头的样子,应该是长宗我部家的福留亲政,号称‘土佐勇武第一’的猛将。”身边举着千里镜的胜贺野元信解说道。
“哦,是么?……看来性格很急躁啊。”我随意应了一句。猛将嘛,似乎都这个样子。
“确实,”胜贺野元信继续观察着,“有一骑飞奔过来了……背后穿着母衣,似乎是本阵的使番!”
我连忙也举起千里镜,发现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而听了使番(传令兵)的话后,福留亲政当即向身边的马廻们吼了几句,然后马廻们左右散开,分别下去传令。不一会儿,整个中段的军势就缓缓向后退去了。
被元亲看破佯攻了吗?还是蜂须贺正胜、井伊直虎他们开始了攻击?我心中想着。
不过,问题应该不大,他们带着三千精锐长枪兵,还有擅长乱战的千余水军精锐,即使正面相抗也毫无问题。
和元亲相比,我方不仅在纪律、训练和装备方面全面占优,还有一项超出时代的优势,那就是各个备队的配合。
这个时代的军势,一般来说都是以备队为基本单位。每一家万石以上的豪族,就把手下的足轻编成一个备队,人数一般从三百到八百,也有高达一千五的,其中长枪队、骑马队和铁炮(弓箭)队一应俱全。发生战斗时,就由各个备队次第防御或轮流攻击。
这样编制军势,备队之内配合自然是非常娴熟,可是各个备队就不能混编了,否则就根本没法指挥。即使是关原之战那样几十万人的大战阵,也都是各个备队分别接战。
如果套用近现代的日军军制,“备”就相当于联队,是日军最小的独立作战单位,凡日军新编成的步骑战斗联队,必由天皇亲授军旗,军旗一旦丢失,即使建制完整,该联队也要立刻撤销。
(ps:关于日本军制的论述,可能有些刺眼。如若介意,请忽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