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这样反思时,美津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到是我,她眼里闪过了一道光芒,可接着她却轻轻的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眸。
“终于要死了吧……唉,也只有在幻象里见到了……”她自言自语道,声音低如蚊蚋,语气无比的悲凉。
她就以这副样子,说出了这样悲哀却满是情意的话。我听在耳中,简直想掉下泪来,对她的暗中责备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她两岁起,我就驮着她逛街,给她买零食,一直非常投缘;之后成了我的养女,家中也宽裕起来,几乎就是当宝贝一般养着,没有受过任何委屈;看着她慢慢长大,变成一个美丽的少女,就仿佛辛勤的园丁看见自己照料的鲜花慢慢绽放似的,那心情不知是多么关切和喜悦。而她也一直依恋着我,愿意相信我,接受我的任何安排,所以才会成为信长的养女,然后嫁来这里。
对于她来说,如果和织田家敌对,和父母敌对,也许就是天崩地裂了一样。
而对于我,她就如同是辛勤雕琢成的珍宝一般。看着这样的珍宝差不多就要碎掉,我也感觉似乎是心的哪一块要跟着碎掉似的。
也许我大致是个理智的人,可是和美津之间的感情却实在太深厚,于是在这一刻占据了理智的上风。
“美津,是我来看你了。”我努力忍着心酸,小声的对她说。
她倏地睁开眼睛:“真的是你吗!父亲大人?……不是幻觉?”
“真的是我,”我牵过她瘦弱的小手,珍重的合在掌心,“你看,是暖和的吧?”
“恩!”她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出来,“父亲大人,我要回三重城!我要回家!呜呜……”
“行,你说回去就回去吧,”我用非常亲切的语气说道,就仿佛是以前回答她的撒娇似的。
“真的吗?”听到我这么好说话,她反而不敢相信了,“是真的吗……可是,石谷母亲和坂氏母亲都说,让我不要想家里,专心侍奉丈夫……”
我没有继续回答,这个问题确实很难回答。作为蒲生家的正室,她的行动不可能由我决定,也不可能由她自主。
看她精神很不好,我连忙问道:“刚才是不是惊到你了?要不要继续睡一会?”
她带着泪摇了摇头:“不想睡……只是,醒着实在太累了。”
“那是因为你一直不肯吃东西,”我叹道。
“父亲大人要我吃饭,那我就吃饭吧!”她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我去取饭来!”蒲生赋秀听了就要起身。
“等一等,忠三郎!”我叫住了他,“先煮一点粥,不要太稠。一直不吃饭的病人,要慢慢恢复饮食的。”
“是。”蒲生赋秀答应着出了房间。
“粥还有一会,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吩咐道。
“恩。”美津答应着,慢慢的闭了眼睛。
我帮美津整理了一下薄衾,和井伊直虎走出房间。
拉上了房门,我吩咐她道:“阿虎,麻烦你在这里照顾美津一会,我有事和蒲生殿下商量。”
井伊直虎看着我的神情,大概是明白了我的打算:“殿下是想对付前些天反乱的那些人?”
“不错,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是,大殿那里?”井伊直虎担心的问道。
“我会想办法解释过去的。”我的语气非常坚决,而且心里都有了大致的想法。
这次受命来南近江安抚,我的身份比较特殊。如果发现有什么问题或隐患,影响到身负的使命,是可以临时负责平定的……有异动自然可以开工,没有异动时,制造异动也可以开工。很多时候,成绩才是关键。
“妾身倒是相信殿下,”井伊直虎点了点头,“不过,今天殿下情绪这么激动,妾身还是第一次看见呢!”
“看见美津这样,怎么可能不激动……而且某些人实在是太碍事,留着还会有麻烦!”
说这句话时,我想到的是六角义贤父子。按照历史,再过三四个月,等到南近江一向宗门徒发起一揆响应本愿寺,他们又会从甲贺钻出来,再次联络部分豪族,和朝仓、浅井一起围困织田家。虽然六角义贤被秀吉等人击溃,但当时因为一揆势力阻断南近江通道,几乎就将信长逼到绝境。最后还是信长搬出正亲町天皇,靠天皇的勅命和朝仓、浅井及比睿山方面暂时达成和睦,几乎失掉畿内的霸权。
也就是说,如今虽然在表面上再次平定了南近江,但是统治依然不稳定,除了还在未知的一向一揆,最大的隐患就是六角父子。我若是把这番事态禀报信长,大概能获准展开行动。然后,我就准备逼迫南近江豪族表态,让他们随我攻击六角父子,以示彻底和六角家决裂……而这样的行动方式,大概也会符合信长的口味吧!
回到正厅,蒲生定秀已经离开了,蒲生贤秀依然还在。他半闭着眼睛端坐着,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事情。
我在他面前坐下,直截了当的要求道:“我准备出兵惩罚六角父子,还请蒲生殿下协助。”
“事到如今,我蒲生家理当效劳,家父刚才也有了觉悟,”蒲生贤秀点了点头,“只是,弹正殿下那里会同意吗?而且,六角父子藏在甲贺郡,恐怕不好贸然行动吧?”
“弹正殿下那里,我已经有了把握;至于甲贺郡,也不是什么问题。”我很有把握的回答。
和伊贺的雇佣军性质不同,甲贺忍者众是选择某个主家效忠的。由于六角家已经完全没落,又经过野洲河原的惨败,甲贺郡差不多也该降服了,在历史上的明年,这一郡就会先后划入柴田胜家和佐久间信盛治下。
“是了,在下差点忘记,吉良殿下乃是织田家第一重臣,而且是降服伊贺国的人啊!”蒲生贤秀恍然的说。
我点了点头,没有解释什么。
“那么吉良殿下打算怎么做呢?”他又问道。
“我准备调集三重郡本处的人,并且向大和的筒井家、伊贺的福地家请求援军,汇合蒲生家的力量,一起逼迫南近江豪族表态,一起进攻甲贺郡!”我定定的看着蒲生贤秀,“筒井家、福地家都受过我的恩惠,一定会出兵支援。几处加起来,可以达到六千军势,足够威胁他们了……而且在不远处的北近江,就有弹正殿下的三万军势,谅他们不敢反抗!”
蒲生贤秀轻轻的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重新整合南近江豪族啊!而且听起来可行性极强,如果蒲生家参与这件事,那么在织田家的南近江统治序列中,蒲生家将处于非常有利的地位……他咽了口唾沫:“吉良殿下需要在下做什么?”
“请蒲生殿下分别联络各家豪族,就这样告诉他们的家主:这次六角父子扰乱南近江,好几家都参加了行动,让蒲生家也进退两难,以至惊吓了弹正殿下的爱女,损害了织田家的尊严,弹正殿下对此极为愤怒;如今蒲生家已经将功折罪,也希望各位表明态度,跟随织田家进攻六角家父子,抵消之前的罪责;不然的话,就请独自抵抗来自大和、伊贺、伊势三国和蒲生家的联合军势,并且面对北近江弹正殿下的三万得胜之师吧。”
这完全是红果果的恐吓啊……蒲生贤秀稍稍犹豫了。他如果这样做,很可能会得罪众位豪族。不过,事已至此,已经不能逃避,再想到可能获得的地位,蒲生贤秀很快就做出了抉择:“在下领命!”
“另外,还可以告诉他们,谁取得六角父子的首级,可以获得一万贯的奖励!”
“一万贯!?”蒲生贤秀重复了一声。
“不错,”我点了点头,“这么一来,大家就不会有什么抱怨,反而会很踊跃了吧!”
一万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算太多,但是对于那些中小豪族们就是好几年的收入。就连蒲生贤秀也似乎心动了。他家领地六万石,一年收入也才两万贯出头,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开支,盈余不了什么,连日野城都只是两层天守的规模。
“如果活捉了呢?”他满怀希望的问。
“活捉的话……就五千贯好了!”我回答。
“哦。”他听得明白,我是一定要取六角义贤父子的性命。
蒲生赋秀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他听见我后面的几句话,忽然出言问道:“这一万贯,应该是您自己拿出来吧?花费这样的代价,您能够得到什么呢?”
“你觉得呢?”我决定考一考他。
“大概是战功?替弹正殿下重整南近江,这似乎可以算是弹正殿下交给您的使命……还有,您本人也可以得到更大的声名。”蒲生赋秀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这样回答道。
“声名神马的,都是浮云啊!”我叹了口气,“事实上,为美津出气,就是我的主要理由;还有,我同时还要维护自己的义理。我认为,既然已经臣服织田家,就绝不适合再跟随旧主叛乱。”
“在下明白了。”蒲生赋秀点头。
“那么,你替我把这些话写下来,作为给弹正殿下的正式文告吧!”
“是。”蒲生赋秀欠身领命。
“此次出兵,你就以弹正殿下女婿的身份,担任我的副将之职。”我继续说道。
“是!”听到我的话,连蒲生贤秀也一起平伏了下去。
……,……
第二天一早,我写好求援信函,遣人分别送往大和筒井顺庆、伊贺福地宗隆、伊势竹中重治三处。蒲生赋秀的文告也写好了,是以蒲生家的立场写的,大致就是说甲贺郡六角父子又派来了拉拢信使,不少南近江豪族又不淡定了,所以我决定临时予以压制之类。我看了以后,又特别加上了美津的理由,这才发了出去。
美津是信长的养女,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能隐瞒不报。
到了晚间,伊贺的回音就到了,却是一封致歉的信函,说是根据两方之间达成的默契,攻击甲贺的事情,伊贺无法参与。这让我非常奇怪。
“甲贺和伊贺,达成了什么样的默契?”我问带来回信的服部正成。
“回主公。按照我们的协议,两方领地之间不得直接对抗;如果一方的领地遭到进攻,另一方不得提供协助。”服部正成解释道。
“是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我稍稍有点失望。
不过,想想也是可以理解。甲贺和伊贺只有一山之隔,如果真的敌对,不可能这么多年还相安无事。对于两方来说,这都是各自传承技艺的根本地盘,不容轻易受损的。所谓甲贺和伊贺敌对,只是后人根据丰臣和德川的关系附会而来。因为丰臣继承了织田家对甲贺的统治,而伊贺则通过服部正成的伊贺同心组、百人铁炮组为德川家效力。
“对了,让你的伊贺组参与,会很勉强吗?”
“禀主公,臣下已经脱离伊贺出仕于本家,领地也不在伊贺,倒不需要回避。”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和历史上比起来,额外有了服部家的配合,降伏甲贺就更加容易了。
接着到达的是竹中重治亲自带领的两千人,其中有五百是千种家的援军。由于我的常备和预备(现在可称为辅备)去了岸和田城,此次征伐浅井并未要求三重城出兵。而事实上,竹中重治已经重新组织了这样一支一千五百人的预备。
等到二十五日,信长的同意信函到达时,筒井家的两千援军也到了。领队的是筒井两翼之一、与松仓右近重信其名的岛左近清兴。他是大和国国人众出身,原本跟随河内邻国的畠山高政,教兴寺之战后跟随筒井顺政,顺政死后就辅佐顺庆,一直忠心耿耿。永禄七年我支援大和国,和他相处过几天。
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两个武士和一个和尚,却不是筒井家的人,只是在兴福寺寄居。这次听说我在南近江召集军势,就跟着筒井家的人一起过来。
送走了岛清兴,我接见了他们三人。其中那个四十多岁的武士首先向我施礼道:“在下山冈景隆,原是六角家在滋贺、栗太两郡的代官,特来拜见三重殿下。”
“原来是山冈殿下。”我点了点头,心中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来意,“那么这两位呢?”
“劳三重殿下动问,”另外一位三十多岁的武士欠了欠身,“在下本多正信,这位是芦名兵太郎。”
(ps:只因美津病重,收藏暴跌一百,我比美津更悲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