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话,我就返身回了住处,准备休息。明天就是今井宗久将信长的命令提请十人众裁决的日子,那才是当前我要关心的大事。我想,经过今井宗久这两天的说服工作,以及今天晚上由半藏等人策划的火灾,其他人应该知道如何抉择。
堺町注定要失去自治地位。从此以后,这座百年来的自由都市,就会渐渐的失去她独特的风致。那些能量巨大的商人,或者融入织田家的新政权,或者就是渐渐没落;到了秀吉大阪筑城,商人们就会被强制迁入大阪城下町,而堺商人的名声也将由大阪商人继承。
小夏还没有睡,千手姬也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我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蛋:“怎么还没睡呢?本来还想做些坏事的哪!”
“殿下!”小夏明白了我的意思,嗔怪的看了我一眼,“这一阵她都是看见你来才能睡下的啊!”
“真是难为她了,小小年纪,就这么担惊受怕的。”我叹道。
“而且都不怎么说话。”小夏抚着她的头发。
“只好先这样着。过一段时间,大概会慢慢淡忘那件事情吧!”
于是三人就睡下了。
接下来的事情非常顺利,堺町会合众作出裁决,按照信长的要求交出了两万贯军费,以及松岛壶、绍鸥茄子两品茶器。整个过程,我没有作任何动作,倒是一下子清闲下来。
就在他们召开会议的时候,我带着小夏,前往堺町南宗寺拜访。这座寺院是三好家的菩提寺,1557年由三好长庆为横死于附近显本寺的父亲三好元长所建,开山祖师为京都大徳寺第90世主持大林宗套。这个大林宗套,就是我拜访这座寺院的原因,他是武野绍鸥的嗣法师父,是千宗易、津田宗及和今井宗久的传戒师父,三人法号中的“宗”字即是由他赐予,武野绍鸥、后来千宗易一门、津田宗及一门的供养塔也位于此处,甚至还有德川家康之墓,幕末时期还由山岡鉄舟重新撰写了碑文(别告诉我不知道他是谁)……另外,他也是著名的茶人,在堺町的声望极高,三好一门和堺町多数町众都接受过他的教化。
然而,进入寺院内,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我随手拉住一位僧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阿弥陀佛,是宗套大师往生极乐了,我等正为大师安排法事。”僧人回答。
“去世了?”我感到非常惊讶。
“是。大师已经是八十九岁的高龄……”僧人回答。
“麻烦你了。”我点了点头,放开这位僧人。
以八十九岁的高龄去世,实在不算意外。但是,却偏偏在今天决定堺町命运的时候,似乎就是预示着堺町一个时代的结束啊……
我和小夏信步在庭院里走着,忽然,小夏怀中的千手姬大声叫道:“爷爷!”
千手姬的爷爷?我惊讶的抬头望去,那是一个身形佝偻、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手持竹帚打扫着庭院。
“这是你的爷爷吗?”小夏将千手姬放到地上。千手姬向前走了两步,却又迟疑着回头望了望小夏。
“去吧!见过了爷爷,我也还是你的母亲啊!”小夏明白,她是担心小夏不要她了。
听了小夏的话,千手姬这才放心的向中年人走去。
“真是可怜的孩子啊!”中年人放下扫帚,将千手姬抱在了怀中。
过了好一会,他才放下千手姬,然后望着我道:“吉良殿下,可以屈尊一谈么?”
“是关于千手姬的吗?”我点了点头,“不过,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其实,”对方叹了一口气,“在下本来是奉松永弹正之命,前来刺杀殿下的。”
小夏一听,连忙又抽出腿后的肋差,挡在我的面前。
“不用了,”我阻止了小夏的动作,“这位殿下若是有意,不会放下武器的。”
“武器?”小夏一愣。
我指了指扫帚。
“吉良殿下真是好气度、好眼光!”对方上前拿起扫帚,伸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太刀,随手插在地上。
“那么,能否请教你的名讳?”我很有兴趣的问道。既然松永久秀失败之后,敢派他一人前来行刺,肯定不是易与之辈。
“劳吉良殿下动问,”对方躬了躬身子,“在下柳生右卫门宗严……”
“什么!”我大吃一惊。
“难得吉良殿下居然知道在下,这还真是荣幸啊!”柳生宗严露出了一个笑容。
当然知道,剑圣上泉信纲的弟子啊!柳生新阴流之祖啊!虽然他现在不过是大和国添上郡边境的两千石小豪族,可是后世的名气却是极大的。这样一个人来刺杀我……想想还真有些后怕。
我定了定神:“我似乎和柳生家没有矛盾,为什么会冒着毁家灭族的危险来刺杀我?”
“毁家灭族?哈哈!在下的家业已经毁了!之所以要刺杀吉良殿下,就是为了重建家业啊!”柳生宗严苦涩的笑着,干脆坐了下来,“柳生家原本是臣服于筒井家,后来松永弹正势大,只能改换门庭,之后与筒井家多次交战……如今两家全部降服于织田家,筒井顺庆扫平添上、添下两郡,松永弹正没有立场阻止,在下的家业也就毁了,自己也堕马受了重伤!”
“是松永久秀作出承诺了么?”我已经镇静了下来,思路重新变得清晰。
“不错!”柳生宗严承认,“在下原本打算,刺杀吉良殿下之后,就自毁面目以保全家族。而松永弹正会赐下新的领地作为酬劳!”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了呢?”我问道。
“因为这个孩子,”柳生宗严紧了紧怀中的千手姬,“在下原以为,泷野家灭门,是出于吉良殿下的授意。但是,这两天在下发现两位和千手姬感情非常深厚,所以就犹豫了……今早听说两位前来南宗寺,便预先在此试探,如果发现两位只是利用她阻挡复仇,那么拼着伤害她也要取下两位的性命。”
“千手姬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会叫你爷爷?”小夏非常不客气的问道。因为柳生宗严的话,她现在仍然持着匕首戒备着。
“千手姬的母亲,正是在下的女儿。”柳生宗严回答道。
这个回答同样令我非常惊诧,不过想了想,我就释然了。柳生家位于大和国东北终端,几乎和伊贺国接壤,在与临郡的筒井家敌对后,向伊贺寻找支援是很正常的事情,而泷野家就是近在咫尺的强援。之前很可能就是在泷野家的支持下,柳生家才能挡住筒井家的进攻。
另外,柳生家除了剑术,忍术也有相当的水平。关原之战时,柳生家负责的就是侦察和调略大和豪族,搅乱西军后方的任务,并以此功绩重新取回被秀吉没收的旧领。而柳生宗严的儿子宗矩,后来成为江户幕府的初代大目付之一,担负着监察诸大名、高家及朝廷的任务。很显然,他们从伊贺国得到过相当程度的忍术传授。
“原来是这样,”我点了点头,“令嫒……真是可惜了!”
“这么说,吉良殿下见到了小女的最期?那就斗胆请您为在下描述一下吧!”柳生宗严向我拜托道。
“是这样的……”我将千手姬的母亲被害时的详情告诉了他。
“吉良殿下是说,小女没有进行任何反抗?”柳生宗严十分惊讶,“小女从小学习剑术,颇得在下几分真传……在下原以为,她是英勇的抵抗了一番,然后才被害的!”
“大概是看到攻方势大,无力相抗,所以才放弃抵御,试图保护孩子逃过劫难……”小夏叹了口气,收起了手中的匕首,“只可惜……”
听到小夏的话,我眼前顿时就浮现出了被太刀从左肋刺入、贯穿右胸的年轻母亲,以及她哆嗦着发白的嘴唇,艰难的向我说出的请求。这个时代,对于弱者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残酷。
至于谁是弱者,那就太多了。在三好军势面前,剑豪将军足利义辉是弱者;在谋反的明智面前,本能寺的信长是弱者;在进军四国的秀吉面前,四国霸者长宗我部元亲同样是弱者。
即使是我,前一刻不也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原来是这样,在下明白了,”柳生宗严脸上现出哀伤的神情,摸了摸千手姬的头,“既然夫人能够明白小女的心情,想必一定会善待千手姬的。她以后的事情,就拜托夫人了。”
“请放心,我夫妇会好好抚养她的……但是柳生殿下,为什么不一起看着她长大呢?”我向他发出了出仕的邀请。
“在下老了,不想再更换门庭;而且以前右拳就受过伤,如今更是伤重,一条残命,已经挥不了几剑啦……吉良殿下的邀请,实在无力应承。”柳生宗严摇了摇头,起身放开千手姬,蹒跚着向院门走去,连插在地上的太刀也没有带上。
我知道,他这是要去隐居了。原本这该是他的长子被筒井方以铁炮击杀后的事情,现在却因为长女之死而提前了三年时间。另外,虽然他现在伤重,却是养好了伤,又活了近四十年,而且在剑道上又有了不少参悟。但是人各有志,我并不打算强行要求他,那样做的话,柳生新阴流中,绝对会减少一门“无刀取”(空手入白刃)的绝技。
与其勉强他出仕,不如由着他隐居教导儿子。我相信,他会把兴复家业的任务交给儿子,而有了这样一份渊源,当宗章、宗矩成年后,绝对不会再去出仕别家。
看着柳生宗严的背影,千手姬摇晃着上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追上去的样子。小夏一把抱起了她,她稍稍挣扎了一下,然后顺从的趴在了小夏的胸前。
“我们也回去吧。”我抽出柳生宗严的太刀,向小夏招呼道。
……,……
由于大林宗套的意外过世,今井宗久推迟了一天的行程。直到十月十六日,我们一行才离开堺町,押着两万贯军费向京都进发。到达京都的时候,正赶上足利义昭就任将军的仪式。对于堺町的降伏和进献,义昭将军极为高兴,很快就为今井宗久申请了大藏卿法印的高位,连我也借光得到提携,凭着偏师入近畿的功劳,得到了一个从六位下左卫门尉的官职。同样得到官职的还有攻下胜龙寺城、将三好家势力赶出山城一国、恢复幕府世代御料地的柴田胜家,他的官职是从六位下左京大进。
当然,这笔钱没义昭的份,全部送到信长的东福寺中……
信长同样对配合我行动的今井宗久作了奖赏,赐予他摄津国住吉郡两千两百石领地。然后就单独接见了我。
“哈哈!宣景,这次你做得不错!”信长显得非常的高兴,“居然想出假装受到刺杀,然后趁势要挟进兵堺町的主意,果然不愧是本家的智将啊!”
“……主公!刺杀的事情是真的!”我感觉额上似乎挂上了一滴冷汗。是谁告诉信长,我是假装受到刺杀的?刺杀很好玩么?
“什么?”信长大声咆哮起来,“是谁!居然敢刺杀本家的重臣、我信长派出的使者!”
我知道,和我的安危相比,信长更在意的是,这件事情扫了他的颜面。此刻他平定畿内,居然还有人刺杀他的人,这简直就是在进食的老虎嘴边拔胡子啊……但是,我还是表现出了适当程度的感动:“回禀主公,正是大和的松永久秀!”
“能够确定么?”信长沉吟着问道。
“已经得到了今井宗久的证实。”我回答。
“这样啊……”信长沉默了一下,“直接参与的人,都已经处置了么?”
“是。”我点了点头,决定隐瞒柳生宗严的事情,心中却有点可惜。既然信长转移了重点,估计这次是无法伤到那只老狐狸咯。
在原本的历史上,对于松永久秀,信长难得的表现出了极大的宽容,一再容忍他的反叛。这固然有松永久秀本人深具利用价值的原因,也不排除信长对于松永久秀的欣赏之意……总之,作为织田家的家臣,与松永狐狸作斗争的话,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虽然前途是光明的,但是道路注定是曲折的。
“那么这件事情先放一放好了,”信长果然这么说道,他的语气少见的和蔼,“目前义昭大人新任将军,近畿的形势不能出现太大的变故,不然我织田家的威望将大受打击……这一点,以你的眼光,应该能够看出来,并且予以理解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