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大大咧咧的伸出右手,拍拍宋青书肩,意态十分亲密。
青书不避不闪的受了,笑道:“禅师谬赞了。在下还有一事相求。”红叶一耸轩眉,似笑非笑道:“何事?”
青书拱了拱手,正色道:“还请禅师为在下保密,莫要对他人提起宋青书三字。”
红叶和尚懒洋洋的看他一眼,伸了个懒腰,他右臂上血痕犹在,宛然一条狰狞大蛇,但似乎这和尚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嗤笑道:“和尚不是多嘴多舌之人,打了一架就算了,罗罗嗦嗦的作甚。”
青书置之一笑,心道这和尚明显早知道自己身份,也知道当年发生的事,却绝口不提,只旁敲侧击,机锋暗藏,定是有意试探自家。
说到玩心机,时常和刘伯温这等人才一块儿探讨的宋青书,还不至于把什么都给说出来的地步。
虽说不及刘伯温诡谲狡诈,但分寸虚实,青书还是能拿得定的。
换做他人知晓自己消息,青书大可以杀人灭口,只是,眼前这人显然是个极难惹的人。
要是没记错的话……红叶和尚,算是华山派气剑之争的始作俑者之一吧?当然,虽然他毫不知情。
想到这里,青书悚然而惊。
毫不知情?只怕未必……
岳肃、蔡子峰武功虽是不弱,但即便再练二十年,也及不上红叶一半,却如何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葵花宝典》带回?
打第一眼看见红叶和尚起,青书便有一种感觉。似乎,七年之前。汉水之畔,同元廷中那白发男子斗得难解难分的那个红衣和尚,便是眼前这人吧?
那白发男子身法绝速,进退自若。在十八罗汉阵内亦是挥洒自如,浑无半分滞涩。功力固然是惊世骇俗,而速度之快,更是冠绝寰宇。
细数天下绝学,有如此神速者,舍《葵花宝典》其谁?
好像有一条极为模糊的线条将这些人一一串连起来,但这根线的模样,却是始终看之不清。
青书按捺下心中波澜。强自压住动手逼问的**,心中却在暗自比较两方实力。要打的话。两人都难能取胜,若是闹僵了反而不好。
红叶见他不语,沉吟一会,问道:“沈师弟知道你还活着?”
青书摇头道:“不知道。”红叶深深看他一眼,缓缓道:“你不怕他泄露出去?”青书看他一眼。道:“我虽与沈振鸿并无深交,但确信此人乃是诚信君子,我信中将起因始末都一一陈述,他绝不会这般作为。”
红叶“哈”地一声笑,嘿然不语。
青书懒得同他打机锋玩,一振衣袖,对红叶拱手道:“今日得与禅师印证武学,委实不虚此行。将来江湖再见,定当秉烛夜谈。阔斗一番。”
红叶目中精芒一闪,蓦地冷笑道:“江湖?嘿嘿,嘿嘿……”
青书瞧他神色异样,心下忍不住揣测起来,暗道这和尚武功深不可测,丐帮的降龙十八掌都通晓其四,甚至于当年那位武功盖世的白发男子都不能完胜于他……
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红叶深深望了青书一眼。脸上忽而泛起笑容:“咱们还会再见的。”一拂左袖。飘然而去。
青书目送红叶远走,对这忽而疯癫忽而大方忽而沉重忽而欢欣地和尚愈发好奇。侧了侧头,俊脸上也是泛起笑容……还会再见?
一振袖,肩头微动,一封黄皮书信从袖口跌落,青书侧腕一捞,手持信笺,大步走到东边右首第一间房外。
透过门缝一观,房间里布置甚是简陋,一张床,一桌一椅,一个书架,一尊佛像,一个蒲团。
青书将信笺塞入门缝,潜运内力,这封黄皮书信便悠悠荡荡飘到蒲团之上。
脸上划过一丝笑意,好像千斤重担陡然卸下,他长呼一口气。
悠远空灵的钟声响彻寺庙之内,却是南少林和尚午课做完,各自回房了。青书足尖一点,迅捷无伦的飘然退去。
山间云雾不散,好似谜团一般。
禅房花木深,梵音空灵悦耳。
红叶缓缓坐下,咳嗽两声,嘴角划过一道笑意:“这少年以弱冠之龄成就如此武功,老妖怪没好日子过了……”
盘膝而坐,红叶合上双目,潜运“易筋经”内功,真气游走全身,将体内余留的“太极劲”逼出。
拭去嘴角鲜血,红叶摇头苦笑,还以为这少年失踪七年,武功进境虽大,但也不致出神入化之境,故而试探间多有轻敌,总觉得自家登临绝顶多年,岂是这毛头小子能比?
谁料对方不但功力精深,抑且招式奇妙,气势盛大,似乎远无竭尽之虞,轻敌之下,终在第五十三招上不慎被“太极劲”侵入体内经脉。
但通其理,一招一式皆带“太极”之意。
之后的局势,以无伤对有伤,红叶渐渐便抵敌不住,螺旋状的“太极劲”更在他奇经百脉中肆虐,让他痛楚不堪。故而他只得拿出压箱底的功夫,才能勉强维持平手。更在比斗之后假借为树木花鸟超度之名,或跪或坐,或站或倾,顺理成章的摆出各种最适合“易筋经”内力行走地姿势,勉强压下经脉中痛楚。
直到此时,他才得抽空从丹田调出“易筋经”如磐石般的稳固真气,缓缓温热全身,驱除余劲。
功行七转,红叶睁开双目,一片温润晶莹。
“易筋经”不世之宝典,唐初李靖倚之成旷世功业,纵横无敌,由此可见一斑。这“易筋经”地功夫固然攻击力极强,但疗伤之效更是奇妙,不过半个时辰功夫,红叶和尚便伤势尽复。
“高耐,你进来吧。”红叶运功之际,神明通达,不减往日,早就听到极轻极轻却稳健有力的脚步声,而后停下,他便知道,自己这位弟子,已然在门外恭候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走入禅房之内,面貌说不上有何出奇,但却自有一股子“静”的味道。他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团之上,磕了三个响头:“徒儿给师傅请安。”
红叶淡淡道:“免了。”
高耐起身站起,静静侍立一旁。红叶端坐席上,师徒俩似乎极有默契地各司其职,互不打扰。
红叶蓦地叹道:“高耐,你拜在我门下,有几年了?”
高耐恭声回话道:“蒙师尊山间领养,迄今十二年了。”红叶看他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十二年了,十二年了。”顿了一顿,又道:“你费了九年时光学那一套罗汉拳,总算还能使得全,可是、可是又三年过去了,你还在反复练那套罗汉拳,唉……”
高耐本就苍白的脸颊刷的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徒儿、徒儿……”
红叶禅师长叹道:“也是我平日里参悟禅机,对你疏于管教,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做师傅的不够尽责…”
高耐蓦地跪下,眼中含泪:“师傅于弟子恩重如山,是弟子不中用,是弟子不中用……”
红叶扶起他来,却见他手臂上青紫一块,捋起他袖子一看,便见手肘之上,整条手臂几乎肿起,一块青一块红,显然被人痛打,方致如此。红叶叹道:“渡远打的?”
高耐嗫嚅道:“渡远师弟好心和我切磋……”
红叶眉间闪过一丝怒色,斥道:“好心个屁!这小子占着有三分功夫,四处惹事。若非为师在少林还有几分地位,早被扫地出门了!”
高耐只是不语。
红叶见这徒儿不语,又是长叹一声,伸掌抚在高耐手臂上,潜运“易筋经”内力,缓缓疏通高耐臂上经脉。他和声道:“高耐,可还疼么?”
高耐面现感激之色,连连点头:“不疼,不疼。”
“你服侍贫僧十二年,任劳任怨,却是辛苦了。”红叶喟叹道。
高耐方欲说话,红叶却突然出言,好似故意打断他话头,又好似喃喃自语:“罗汉拳为我少林拳法之始,衍变开来,故而有七十二绝技,高低变化,各有不同,能悟到什么程度,可就看你自身资质和造化了……”
高耐一怔,忽听梵音声声,眼前大放光明,一字一句,一笔一画跳动不休。
待得眼前再复清明时,自己已在房门之外,感觉到怀中好似多了什么,高耐慌忙摸出来一看,却是一本纸质甚新的小册子,还没看到封皮上的字迹,耳边却响起空灵声音:“你好生修习,渡远再来打时,你尽管还手。半年之后,我且看你修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