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武被一众武将簇拥着前去喝酒,大家都明白张孝武即将离开鬼卫另受重用,心中虽然有千般不舍,可他们毕竟是圣汉的军人,不是什么山大王土匪首领,离开张孝武,他们依旧是圣汉的边军。所谓军令难为,眼看着鬼卫诸将被分散四野,大家也只能祝福袍泽将来更好而已。
但鬼卫毕竟是张孝武一手创立,并从最艰难困苦的环境中,从最危险的犬夷包围中建立,鬼卫上下刻满了张孝武的痕迹。所以他们一时之间也难以接受张孝武的离开,甚至于大家都觉得张孝武暂时离开鬼卫,便是为了将来重新回到鬼卫,更好地带领大家创下新的业绩。
张孝武心情复杂,实际上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并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他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他所做的一切只是让自己身边人过得更好罢了,而他也仅仅所能地帮助他的手下兄弟。
也许康天恩说的没错,人生在世几回搏,总在边关虽然潇洒,却也少了经历。而今塞北大定,犬夷各族各国休养生息,至少十年之内不能南下,他若是留在塞北,十年之后还是过着自己的逍遥生活,可的确是一眼看到底。前一世他在图书馆中工作,已然感觉一辈子如此了,今生再活一次,绝不能再过着那种风平浪静的日子。
将领们吵闹着出去了,康天恩也正要迈步,却被阮清文拦着,低声斥道:“你不该挑拨起将军的野心,你可知何其危险?你虽然口口声声说不让他做笃山伯,可你现在所作所为,又与之有何区别?”
康天恩反问:“师哥,若将军胸无大志,我的挑拨又有何用,若他敢于搏浪,又何须我的挑拨?师哥,你以为,将军斩杀老嬷嬷的缘由是什么?”
阮清文道:“是什么?”
康天恩笃定道:“我觉得,将军他不甘于边军守将,将军根本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
“不可能。”阮清文断然否定道,“将军一直以来都苦心经营鬼卫,建设木城,将军若是有二心,早就……自立于塞北了。”
“你我说的不是一事罢了。”康天恩淡然一笑道:“将军并非不甘心边军为将,而是不甘心寂寞,不甘心没有敌人。将军若是在塞北,甚至会主动挑衅犬夷,引起两国交战,将圣汉拖入更加危险的国战边缘。我以为,将军是一把无可匹敌的双刃剑,国定,将军攘夷可立国,国乱,将军可寰宇震乾坤。”
“原来你是想让将军在中原……”阮清文指着他,恍然大悟。
康天恩点头道:“将军在龙都,才能拥有更加辉煌的未来,而如今最危险的不是犬夷外族,而是内部,帝国的内部。”他摇摇头,低声说:“太乾朝耗尽了国力,留给大德帝一个烂摊子,尽管有张宽、笃山伯等人尽力维护,可帝国依旧残破。想要维护帝国,正需要将军这样的英才协助陛下,力挽狂澜。”
阮清文道:“帝国没有你说的那样不堪。”
康天恩道:“师哥,你久在军中,不熟悉民情,并不知道如今百姓生活有多困苦。边关因为面临着犬夷,军民一致对外,团结一心尚可一战。可中原大地各处,百姓与官府,平民与士族,佃户与地主,种种矛盾频频爆发。去年各地叛乱频繁,你是否发现如今武林游侠多了许多?”
“这倒是……”
“若天下稳定,百姓和睦,生活富足,哪需要许多游侠。”康天恩道,他随后眼睛之中露出了野心,意有所指道:“所以将军应该提前布局,趁着天下大乱之前,奠定足够威望。”
阮清文摇头道:“你不知将军所想,将军定然不会有如此野心。”
“野心,是需要培养的。”康天恩笑道。
次日是九月十五,圣汉朝的规矩便是每月初一和十五不早朝,张孝武睡到了日上三竿,昨天晚上夏铭和包胤这群王八蛋又把他给灌多了。尤其是夏铭,这货打不过自己,拼了命与自己灌酒,最终自己先倒了下去,这会儿还光屁股睡觉咧。
张孝武喝了点醒酒汤之后,准备拜访一下顾家。
顾家家主,即顾雍之父燕阳侯顾闯,以及顾家商号的总掌柜顾雍之长兄顾钊一直经营者顾家商号,张孝武打算用精盐与皮革与顾家先行家里贸易伙伴关系,然后再通过他们与异族建立贸易网,从而实现木城的自给自足。
塞北最大的优势便是木城方便与犬夷贸易,可木城却没有资金和资源,只能充当贸易中转站。张孝武准备将木城打造成为中原与异族最大的贸易城市,对内则需要招来大量的中原商贩商铺,对外也需要招来异族的商人。而且异族对中原货物与香料的需求是一种刚需,所以不难招来异族商人来自经营,即便是被称为野蛮人的靺鞨人,也极力渴望与中原互市,但张孝武头疼的是如何招来更多的中原商人,以及保护中原商人的利益。
顾家商号是中原四大商号之一,虽然因为太子党一事而变沉寂了,可顾家的行业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即便是太子的岳父,前户部尚书迟文,因为太子党失势,迟文被免去官身,这才有向瑞火速升任户部尚书,而今向瑞又被火速提拔为右丞相,这向瑞的运气可以说不是一般的好。
而迟文虽然被免职,迟家的恒通钱庄却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毕竟迟家也是士族,还是士族中的世家,他们只是如今变得低调了许多。
张孝武打算先拜访顾家,再拜访迟家,但不准备把太子的遗孤儿女透露给迟家,以免给迟家和孟释孟然儿带来危险。
然而一大早,兵部便派人来了,原来张党的门徒之一御史走深得知张孝武宫杀了张太后的老嬷嬷,便一早跑到兵部衙门斥责兵部纵容张孝武。而走深的朋友们也纷纷声援,要求兵部约束张孝武,并要求兵部将其囚禁起来等待明日早朝处置。
兵部尚书施勇无奈,只得下令前车将军魏远将张孝武带到皇城内兵部衙门接受问话。
魏远与张孝武也算是老相识,所以虽然带着命令,但见到张孝武之后依旧笑呵呵地说:“张将军,尚书大人有请——眼下你的麻烦大了——不过没关系,御史们不过是闹一闹,没有左相发话,他们不敢怎样。”
“你知道了?”
“整个帝国,只有你一个人敢杀太后的人,你真是不惧鬼神。”魏远伸出大拇指道。
张孝武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有些憨?”
魏远道:“要么是你憨,要么你是太精,我想一个能战胜塞北各部犬夷的鬼将,没有人会觉得他憨。”
“那你就猜错了。”张孝武笑道,“从前人叫我张憨郎来着。”
魏远道:“将军也太谦虚了。”
张孝武随着魏远又来到皇城兵部衙门,他对这里还算是比较熟悉,直接来到议事处。兵部衙门大部分机构都设在琉璃坊,而在皇城内的衙门办公所反倒不大,且都是临时办公场所,大多供各位上早朝的大员们开会和休息之所在。
兵部尚书所在的办公场所是兵部虎威堂,尚书施勇与左侍郎具鸿枕一脸愁苦,见张孝武来了,便准备叱喝他一番,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反倒是张孝武大大方方地解释,这老嬷嬷在宫内如何嚣张跋扈,未将陛下放在眼中,以至于陛下暗中下令将其斩杀。又将陛下接下来的安排说与两人,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中明了,便不再掺和其中。
张孝武倒不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只是如此一来便减少了许多麻烦,如今笃山伯远征江南,朝中大权重新回到了大德帝手中,各官员自然要考虑清楚自己的位置和立场。而兵部向来是笃山伯的地盘,张孝武杀了张太后的人,得罪的只是张党,兵部没有必要冒着风险帮助张党。至于御史们的弹劾,他们只当没看见,有什么问题都交给皇上吧。
张孝武堂而皇之地走出兵部内衙门,见到几个御史跃跃欲试准备上前理论,便忍不住将紫金锏抗在肩膀上。几个御史顿时吓得不敢上前了,张孝武哈哈大笑,向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蔑笑着离开皇城。
离开皇城之后,身后总是若有若无地感觉被人跟踪,张孝武转身吩咐陈关西和王一瑾道:“你们把尾巴给我抓来。”
“喏。”
又走了一会儿,便看到陈关西和王一瑾一人拎着一个小厮过来,两个小厮鼻青脸肿,张孝武摇了摇头,知道跟踪他的幕后肯定丢车保帅。他倒也不同情这两个小厮,既然做人家小弟,就要随时准备被牺牲,他挥挥手说:“揍一顿扔在路边,别打死人。”
“喏。”
王一瑾虽然在边军中不算是能打的,可在这里却是一个煞人的猛将了,三拳两脚将小厮打得哭爹喊娘。
不一会儿,一队巡查的衙役赶了过来,只是在此之前张孝武等人早就离开了。衙役们看着地上两个鼻青脸肿的人,本打算问清楚缘由,这两人忙说自己是跌倒的,自己把自己打成这样。衙役们知道在这龙都城内,不该问的不需要多问,不该管的也不需要多管,便将他们放了。
衙役们好奇,问起了路人,路人说好像是几个边军打得,说到边军,衙役们向来近期只有塞北鬼卫一行人来到了龙都,难道是鬼卫打得?那这两人就活该了,鬼卫可是天下最能打的边军,这两个泼皮怎么还惹到了鬼卫呢?
回到客栈之后,却早有人在此等候,阮清文介绍道:“这是张府的管事钱三,今晚明月楼有一场诗会,举办者便是太学院的大学士张彪。”
“张府?哪个张府?”
“就是左相府。”
“啊?”张孝武先是一愣,随后更加不可思议了,自己杀了张太后的嬷嬷,结果张太后的哥哥请自己参加明月楼诗会,这是什么情况?鸿门宴吗?他哭笑不得,问道:“钱管事,张家家主是否左相大人?”
“是的。”
“是左相邀请?”
“非也,是二少爷邀请。”
张孝武立即想到魏远曾经替张彪给自己送过一封信,说张彪非常欣赏自己的诗作,希望自己来京时与自己交流一二,只可惜如今自己与张党势成水火。他又想到魏远对张彪的评价,此人醉心于学问之中,不喜欢党争,更不喜欢朝争,原本可以进各部担任重职,却直接受了两个官职,一个职务是在太学院做大学士,给举人们讲解历史典故;另一个职务是在礼部做员外郎,负责给科举考生进行试卷勘验与抄录,两个工作都是专心做学问的,所以即便是张宽的儿子,也被朝中所有人敬重。
“好的,我晚些过去。”张孝武觉得对这样一个专门做学问的人,不应该揣测别人用心不良,便借了拜帖。
钱三拘礼告辞,临行之时说:“二少爷喜欢写诗作对,不与朝争,他邀请将军,单纯因为将军诗作极佳。”
张孝武不是一个诗人,也不是一个学者,即便穿越之前他也不过是一个理工男,谈不上吟诗作赋谈古论今,说起来他倒是一个抄袭家而已。好在他小时候博览群书,被父母老师逼着背下来许多诗词歌赋,一时之间倒也能糊弄别人,乔装一下文化人。
晚些时候,张孝武穿了便服,只带了孟释与康天恩二人来到牡丹坊明月楼。
明月楼是一处在龙都名声颇响的青楼歌肆,是专门服务于文人墨客的淸倌儿楼宇,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淸倌儿的魅力便在于让男人想偷也偷不着,想得而得不到。张彪选在明月楼进行诗会,可见此人倒也并非完全的腐儒,当然,另一方面也看得出来,张家财大气粗,从小生长在富贵乡里的张彪,自然而然地认为诗会就应该在这种地方举行。
“有钱人家的公子,果然气势不一般。”张孝武望着满是青楼与酒肆,赌坊与歌楼的牡丹坊赞叹道,龙都的繁花,多半源于牡丹坊的百花斗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