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文杰知道,离新华书店不远,有一个商场。
既然动了给自己买运动鞋的心思,那不妨先去商场里转转。
武文杰没有想到,这个外表看上去很平常的四层小楼,里面的商品竟然琳琅满目。
也难怪,他几乎没有逛过商场。
上大学的时候,他用不着逛商场。
刚入学买的白球鞋,也就是现在虽然薄如蝉翼,却仍在发挥余热的那双,是在校园的小卖部买的。
大一那年一整年,他穿的都是从老家带来的衣服。
一年下来,眼瞅着自己的针线包支持不了了,因为补丁太厚,针都扎不进去了。
宿舍的同学也都嘲笑他穿得太土。
受同学指点,他去学校附近的二手服装夜市去买衣服。这里的衣服裤子都是五块钱以下的,个别的,一两块钱都拿得下来。
这样对付了一年多,又听其他同学说,这个夜市里的衣服,有一些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这可把武文杰恶心得够呛。他拎出在这个夜市买的几件衣服,尽管还能穿,都给扔了。
这以后,他又跟着同学去了离学校两站地的服装批发市场。
带他去的同学还教了他一招,说进去以后,直接问老板批发价,老板以为你是要批发,就会把批发价告诉你,然后你在批发价的基础上,再加上一两块钱,一般就能成交。
可武文杰试了几次,一次也没成功,大概是他身上的衣服实在太不像样了,他只要一张口问批发价,人家立刻就把他骂走。
现在兜里揣着几十块钱,他也有进商场的本钱了。
一路转下去,看得他眼花缭乱。总得看,东西的价格还是比较高。当然这是相对于他的购买力来说的。
终于,他看到了正想找的东西——运动鞋。
他开始并不知道,他的球鞋跟运动鞋有什么差别,后来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人家的运动鞋,偶尔还试穿过,才知道球鞋和运动鞋的差别,就好比布鞋和皮鞋的差别。
他穿了四年的球鞋是白帆布做的,而街上卖的那些漂亮的运动鞋,都是真皮的。
看上去,运动鞋的价格都不低,寻摸了半天,那些价格都超过了他兜里所带的钱数。
他不太甘心,在成排的运动鞋价签中细细地寻找。
功夫不负苦心人,他终于找到了一双标价24.9元的运动鞋。尽管跟其他鞋比起来,这双鞋看上去有些蠢笨,但至少人家是一个量级的。跟他的白球鞋不是一类。
他差点就要叫售货员给他把鞋拿过来。等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下来,他才想起,自己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至少要去书店,要么把那本书买到手,要么确定那本书没货,在那之后,他才能下手买这双鞋。
想到今天有可能买下这双不算太漂亮的运动鞋,他的心禁不住怦怦跳得很厉害。
他合计着下午的最佳方案:那本书如果有货,他就买下来,然后再把这双运动鞋买下来,回职校把书还给丁娟娟,再邀请她下班后看他们踢球……
就在他兴奋地即将走出商场大门时,门口附近的一个卖鞋的台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台子上乱七八糟地放了很多鞋,而让他挪不开目光的,是旁边一个牌子上写的几个大字:“大优惠,每双五元。”
他走过去翻看台子上的特价鞋。
看来,这里的鞋都是按照牌子上的优惠价卖的,每双五块。大概因为便宜,挑鞋的人不少。
之前他之所以想把自己的劳保鞋寄回家,主要是因为那是白来。他一直没有想过花钱给父母买鞋。
现在手里揣着钱,又碰上了价格极低的鞋,为什么不看看有没有适合爸爸妈妈的鞋呢?
他首先看中了一双底子很厚,样子憨憨的黑绒棉鞋。一看大小,42号。这个号,他能穿,爸爸也能穿。
他想再给妈妈找一双,刚把手里的黑绒棉鞋放下,就被身边的一个人拿走了。“这双鞋我要了。”那人对售货员说。
武文杰一愣,心里说:“怎么这就给抢走了?”
他赶紧在剩下的鞋中扒拉,却再没有找到跟之前那双一样的。
这可把他心里后悔的呀。可后悔也没用。
大家都知道这个价钱很优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所以机会稍纵即逝。
武文杰只好瞪大眼睛在剩下的鞋里继续挑。总算又挑出一双勉强中意的,一看鞋号,41号。
这个号爸爸穿上可能会有点紧。他犹豫不定是不是买下来,也不敢再放手,怕再被人抢了去。
他一手拿着挑好的鞋,另一只手接着给妈妈挑。
挑了半天,无论是款式,还是鞋号,没有适合妈妈的。
他从小就穿妈妈的鞋,妈妈脚的大小他是知道的,按照标准鞋号,应该是38号。
他很失望。
既然要买鞋,他就得买两双,给爸爸妈妈一人一双。
现在只有爸爸的这双勉强能穿,没准还有些顶脚,适合妈妈的鞋还没有找到。
他琢磨,是不是把手里的这双鞋放回去,但他又舍不得。他知道,只要一松手,这双鞋就会被别人抢走。
他就这样站在台子跟前,攥着这双41号的鞋,呆呆地看着。
售货员有些不耐烦了,催他道:“你到底要不要啊?不要就放回去,别人还要挑呢。”
武文杰白了售货员一眼,正要把手里的鞋扔回去,突然发现不远处有双看上去顺眼的鞋。
他迅速伸手按住那鞋,然后一把拿了过来。
这双鞋一切都满意,只是号大了点,43号。
他叹了口气,两只手一松,打算把它们放回台上。几乎是同时,他又用手紧紧按住了这两双鞋。
“这两双鞋我都要了。”他给售货员递上了10块钱。
43号的鞋,给爸爸,41号的鞋,给妈妈。
尽管号都不合适,但他知道,这是爸爸妈妈有生以来穿过的最好的鞋,而且是儿子花钱买的。
走出商场的门,他知道,自己一会儿肯定不会再回来了。
他心里泛起一缕酸楚,但看着手里的两双鞋,这缕酸楚很快被涌上来的欢欣冲走了。
他似乎已经看见,爸爸和妈妈的那两双饱经磨难的脚,穿进了这两双虽然大些,但足够温暖结实的鞋中。
他的双眼带着潮湿,脸上浮起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