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生产出来的工作服,送到武文杰这里验视。
武文杰拿出他摆弄高铁的那股子劲,仔细打量眼前的这身工作服。
这回,应当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他用剪刀豁开缀着扣子的线,一根一根地数有多少根线。
不错,是十根。
再豁开一个,还是十根。
再抽下连接布块与布块的线,试了试强度,可以。再数数针脚,也符合要求。
把整件衣服拿在手上,再次对它上下左右里里外外进行一番观察,看不出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最后,武文杰的眼光落在了工作服内侧腋窝下部位一个小小的布牌上。
原来的工作服似乎只有领口后边有个标,别的地方都没有。
上面写的是什么呢?凑近一看,是一组奇怪的数字。
既有点像电话号码,也有点像是身份证号,但显然既不是电话号码,又不是身份证号。
它代表什么含义呢?
正不知问谁呢,你说巧不巧,一位好久没联系的朋友打来了电话。
谁呀?陈小军呗,武文杰的交大学妹,老二张志强的夫人。
陈小军上来就是一通道歉,把武文杰弄了个莫名其妙。
为什么道歉?陈小军说得很清楚,就为那工作服的质量问题。
听着陈小军的一番客气话,武文杰倒不好意思了,连连说自己是小题大做了,因为长时间鼓捣高铁,有职业病了,一丁点儿疏漏都看不过眼,所以这次为工作服的事上的火比较大,说了些难听的话,如果不巧听到了,希望不要见怪。
陈小军赶紧说:“这次其实是由于我们家志强考虑不周造成的,想办件好事,却没办到位,给工厂带来了一些麻烦。”
武文杰只道陈小军当初曾组织安排了新式工作服的设计,后来又对生产制造的厂家进行过业务指导,这个项目从始至终也没听说跟张志强有什么关系。
出于好奇,武文杰打断了陈小军的话:“老二他怎么还搞起工作服业务了?好久没和他联系了,他现在究竟都在干什么呢?”
听陈小军一解释,武文杰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前些年老二在南方购地建厂,企业获得了很好的收益,对当地的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然而,大山的这边发展势头良好,一派欣欣向荣景象,而大山的那边,由于偏僻落后,交通不便,依然处于较为贫困的状态。
当地政府与驻在企业联手搞扶贫,老二接到的一项任务就是帮助定点帮扶村庄建企业,办工厂。
市县领导在提要求的时候,目标很宏大——“你张老总的工厂制造的配件能装到高铁上,我们希望,在你的指导帮助下,我们这里的镇办、村办企业,也能生产出用来造高铁的零部件!”
能装上高铁的配件,那标准可不是一般的高。
老二在铁路领域打拼这么些年,他当然知道这里面的难度。
但当地政府的一片苦心和热忱期待,老二自然也得有所回应。
于是,他便向妻子求助,在她的指点下,率先开办了一家小型服装加工厂,一番运作之后,一批批工作服制作完成并打包装箱,运往工厂。
“志强帮助他们建的服装厂,召的都是村里的妇女,顶多会用用缝纫机,有一些以前出去打过工。”陈小军这一说,武文杰顿时明白了。
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哎呀,真是给你和老二添乱了,我真不知是这样的情况,要是早知道了,我会用另外的办法,而不是这种硬梆梆的方式。现在服装厂怎么样了?不会因为这次的风波而倒下吧?”
陈小军笑了:“瞧你,那么紧张干嘛?其实,这次的这个事,对于服装厂脱胎换骨,确实有很大的推动作用。你就没见刚开始她们做出来的工作服呢,也就是远看没啥问题,因为都是同样的面料嘛,款式也是统一的。但拿到手里一比划,就满不是那么回事了。有的把胸口的厂标上下给钉反了,有的扣子不在一条直线上,还有的把衣兜钉得高低不一样。头一批几乎一件合格的都没有。后来整顿了好一阵,总算把面上的问题基本解决了,至少表面上看,跟其它服装厂制造的没有太大的区别。但没想到,在肉眼不能直接看到的点上,比如钉扣子,还有缀线,却又藏了猫腻。”
武文杰听到这里,不禁笑了:“哦哦,让一群基本没有在工厂工作体验的村民,变成现代工人,本身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和老二真不容易,也确实了不起,不但是在扶贫,更是扶智,是帮助提高地方百姓的整体素质,这个意义是非常大的,说实话,我得向你们好好学习。”
“哪里哪里,我们能做的实在是有限,更多的其实还是因为我们也是依靠着高铁这个大平台,在你们的帮助之下做的这一点点事。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高铁事业,志强今天很难有这么多的发展机会,当然也未必会有我们扶助贫困地区的这些机会。”陈小军的话语说得十分诚恳。
武文杰停了好一会儿,才语重心长地说:“确实是这样,我自己置身在高铁事业之中,有时不免‘不识庐山真面目’。听你这一说,我更深切地感受到,高铁这个平台,这个庞大的产业链上,能够生发出来的故事,能够激发出来的活力,真的是无穷无尽的。”
“可不是嘛。”陈小军接上话头道,“现在志强的那些给你们配套的企业,全都把你们工厂的那一整套管理模式都引进来了,据说也是你的要求,说是产业链上的所有配套企业,都要把制造厂的模式复制下来严格执行。这回对于服装厂的质量整改,志强对他们的要求也是一样,他亲自去了几趟厂里,面对面给他们作示范。后来验收的时候我去了,那个场面挺让人震撼的。我给你讲一个画面哦,就是开工前工人们集体背诵‘一口清’的场景,那专注的神态,那认真的劲头,那熟练的程度,真让人不敢相信,她们其实就是普通的村妇。开始听着她们浓重的口音,我觉得挺费力,甚至还有点想笑,但听着听着,看着看着,我却有种想哭的冲动,特别想哭,我被感动了,被感染了,内心里的感受特别复杂。咱们就看这个点,往小了说,这是普通农家妇女向现代产业工人的蜕变,往大了说,这是咱们这个民族在大步迈向现代文明的一个的缩影啊!”
电话那头,陈小军沉默了许久。
武文杰也没有吭声,静静地听着。
话筒中传过一声极微小的啜泣声。
“对不起,我有点激动。”陈小军终于又说话了。
武文杰安慰道:“我理解,听了你讲的,我心里也特别不平静,感慨万千。对了,想问你个问题,新工作服内侧有个小标,上面有些奇怪的数字,你能告诉我那代表什么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