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在夜色中,一点一点的不断酝酿着。
如今东林势力之大,整个皇宫都在他们控制当中,在石头城锦衣卫大牢中才刚取得洛宁的口供,吕大器旋即就亢奋的驱着马车赶回了中央官署文华殿,然而在这里,突如其来的打击却晃得他两耳轰鸣。
“什么?让张溥张采兄弟跑了!一群废物!”
哗啦一声,沉重的红木桌子被硬生生掀翻了出去,脾气暴躁的吕大器尚且余怒未消的叫嚷着:“天杀的废物,都应该发配到云南充军!”
眉头紧锁着,听着他发怒,坐在一边圈椅上的高弘图则干脆拍了拍桌子:“现在不是议论充军部充军的时候,娄东二张贼伶牙俐齿,信口雌黄,偏偏能蛊惑百姓商贾随之动乱,当务之急还是彻底解决掉复社一党的危害才是,要当机立断啊!”
高弘图满是皱纹那只干枯的右手,却是杀气腾腾狠狠做了个向下切的动作,这一动作看的他对面的钱谦益,太阳穴处却是不安的鼓起了几根血管,满是迟疑,钱老倌反倒是为难的摇了摇头。
“处置上面,是不是再从长计议则个,毕竟复社当中,不少也是曾经东林的门生,只是被张溥教唆,误入歧途而已,况且,这杭州洛宁,实在是......”
老官腔,这些老油头的话,听后半段就行了,高弘图如何听不出,钱谦益还在忌惮北朝,忌惮毛珏,毕竟当初洛宁与这位风流的北帝子之间的暧昧传的沸沸扬扬的,老家伙还在为自己留后路!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在张溥那祸患反扑之前,必须剪除他的党羽!现在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姜公以为何?”
转过头去,高弘图又探寻的向姜曰广问去,后者倒是没让他失望,这位孔子礼乐的坚定拥簇很是干脆的点了点头。
“该杀!”
两位大佬都定下了基调,剩下几部尚书跟着也就点了头,见此,老滑头钱谦益自然不会去当这个众矢之地,然而,他依旧是奸猾的在话里留了尾巴。
“事已至此,钱某遵从诸公之意!”
一群该入土的糟老头子们或是暗藏着自私自利的大义凛然中,或是事不关己的随波逐流中,一个女人与一群人的命运,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所有意见都统一了,满带着杀气腾腾,十几骑缇骑再一次飞奔出了皇宫,拿着明黄绸子的圣旨,尘土飞扬的直奔向石头城锦衣卫大牢而去。
此时,洛宁才刚刚被从那个大字型的镣铐刑架上放下来没多久,被关进一间黝黑到没有一丝光线的监牢中,没等她从巨大的绝望中稍稍缓过神来,那间大牢牢门就又一次被猛地打了开,几个火把晃动的映入她眼帘,在她艰难的眯起眼睛张望下,一些重重的东西已经猛地扔在了她脚边。
“犯妇洛宁,汝身为诗书世家,却勾结北蛮,意图谋反,罪该脔割,然陛下仁慈,怜汝一介女流之辈,法外开恩,特判处你斩首之刑!斩立决!”
那沉重的东西是几捆粗糙的麻绳以及一支沉甸甸的斩牌,那斩谋逆犯妇洛宁的几个红字分外的扎眼,虽然心里清楚,东林借她的身份来整治复社,作为罪魁祸首,杀人的罪名!她必须死!被洛缜绑送这里之后,她已经断无活着的可能了,可怎么也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看着这猩红的斩字,还是让这个娇小的江南女人大脑中一片眩晕,情不自禁的向后踉跄了几步,依靠着墙边,身体忍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犯妇速速跪下!这要给你衣上绑了!”
锦衣卫当久了,早已经磨灭了大部分人类正常的情感,几个拿着火把的南镇抚司藩子是毫无怜悯的冷哼着要走过来,看着他们阴森的飞鱼袍,再一次恐惧的退了一步,洛宁却是忽然尖锐的叫了起来。
“等等!”
看着几人眼色残忍的顿住了脚步,两行清泪顺着脸颊缓缓流淌下,咬着嘴唇深深吸了一口气,洛宁重重吸了一口气,旋即那神情却忽然坚毅了起来。
“不劳动手,妾身自己来!”
在几个锦衣卫猥亵的目光中,洛宁颤抖着手,轻轻解开了身上破旧的罗裙衣带子,旋即重重的丢在了地上,火光中,一道窈窕的身影,随着火把的晃动,而摇晃了起来。
十几分钟之后,两头牛拉着沉重的囚车,再一次奔着应天城内疾驰出去。
.........
次日天明,钟鼓楼,混乱的押解游街现场。
没有料到一贯顺从的应天百姓居然会如此突然的狂暴起来,疯狂的扭打中,沉重的脚步声又是在街头猛然的传了出,大量禁军援军拎着大刀长矛也是闯了出来,事到如今,东林已经完全沦丧了,连最后一块遮羞布都不要了,前面的禁军直接拔刀对着暴乱中的应天市民砍了过去,咔嚓的身体断裂声,连续十几个人倒在了血泊中,殷红的鲜血终于让这些大脑发热的市民清醒过来,也是不知道谁第一个转身逃跑,惊恐的哭喊声中,本来足足混乱有几万人的钟鼓楼烟消云散,仅仅留下了一地乱糟糟的鞋子垃圾以及打出来的鼻血与牙齿。
四百多个人犯逃得就剩下了一百多,负责押送的禁军军官欲哭无泪,看着这一切事情的始作俑者黄宗羲还那么傲然的站在这儿,禁军头子是恶狠狠地上前推搡了一把。
“贼配军!走!”
押解着剩余的复社中人,在大量的刀盾手护卫之下,押送的队伍继续前行了起来。
可令黄宗羲愕然的是,等候他们的不是石头城大狱,而是直接折回了菜市口,在那儿,行刑的台子早已经搭在了那里,四周全都是全副武装的南京禁军,而刑场上,一个被剥的只剩下贴身小衣,被五花大绑着的女人也是早早的被押跪在那里,等候着他们。
洛宁!
“这不合《大明律》!”
“苍天无言,枉杀忠良!”
“你们不得好死!”
这一幅景象,让那些或者没跑了,或者书生傲骨留下来的复社子弟立马明白了他们即将面临的命运,不需要刑部或者大理寺任何审讯,也没有任何当庭申辩的机会,直接被扣以什么罪名,直接被弃市十字街口。
似乎好熟悉的景象!
满是惊怒交加的咆哮起来,不管自愿留下来的还是没跑了的,都是不甘心的,愤怒的嘶吼着,然而回答他们的,却是重重的一刀柄,东林那些大佬们一个都没来,也只有和东林搭上半边关系的刑部尚书赵隆恩在这儿,看着群起如潮的咆哮声,他一个监斩官居然是吓得浑身哆嗦的犹如瘟鸡那样,好大的劲儿,这才费力的指着洛宁咆哮起来。
“汝等复社,结党营私,勾结这北明妖妇,前东印度公司匪首洛宁意图谋反,陛下震怒,下令将汝等乱臣贼子斩.....,斩尽杀绝......,休....,休得聒噪!来人,马上行刑!”
这一次要杀的人太多了,在他气急败坏的怒吼声中,黄宗羲等一群复社首领率先被推上了刑场,手上被扣上沉甸甸的镣铐,目光中,战战兢兢的应天市民离着远远的观望着,却不敢过来,唯唯诺诺的模样。被推上的刑台,眺望着一切,黄宗羲这位东林遗孤也是忍不住仰天长啸了起来。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无理无法!以杀吓民!父亲,您当年是不是瞎了眼,与这一群禽兽为伍?”
不过狂笑了两声,黄宗羲的笑声又是停滞住了,他的神情忽然凝滞的落在了菜市口对面,那一根光秃秃的柱子上端,殷红黝黑的颜色上来,那是行刑后悬挂人头的木头杆子,上面黝黑的血迹,应该是上一次斩首马士英后,悬首遗留下来的血痕。
看着那,自嘲的神情又是浮现在了黄宗羲的脸庞上,被侩子手退的踉跄,听着身边同僚的愤怒叫骂,他忽然又是嘲笑的重重摇了摇头。
“吾死不冤!当初吾等不也是这么不经审判,这么自以为是的杀害了马士英马大人吗?天道好轮回,吾死不冤啊!”
也没再反抗,重重的跪在地上,黄宗羲却又是忽然转过了头,大笑着对着身后喊道:“赵大人!求您件事儿,黄某死后,请帮黄某用黑麻覆面,黄某无颜面对马大人以及列祖列宗,并且您帮黄某问问,钱公,高公他们九泉之后可有脸面去面对先父,以及列祖列宗否?”
听着黄宗羲大笑着质问,一时间堂堂刑部尚书居然也是瞠目结舌,哑口无言。
只不过身边纷纷扰扰的吵扰声,复社与东林的恩怨,这些对于洛宁来说,却都是充耳不闻,背着手被捆绑成一团,竭尽全力用贴身小衣护住自己娇弱的身躯,目光呆滞的看着自己面前那个盛放着干草的篮子,她的大脑中只有一片空白。
回忆起往昔,她这辈子还真是失败,父亲临终前,嘱咐她的两件事,照顾好弟弟,照顾好洛家,如今她都是失败了,洛家与她再也没了关系,至于洛缜,她也没法再管了!
这辈子,似乎也没爱过,没恨过,没说出口过,想必他也对自己很失望吧!几个月前杭州,面对董事会咄咄逼人的质问,压力,可最令她恐惧的,却还是脑海中得知这一切,那么信任她的毛珏,那失望的神情。
今天她死了,他会不会感觉解恨?还是或许....,或许能感觉到伤心?他会记得自己吗?还是转眼间,就把自己遗忘在了后宫佳丽三千的背影中?
太阳已经高昂的悬在了头顶,背后,那插在绑绳里的斩牌被猛地抽了出来,听着背后侩子手噗的一口酒喷在了刀上,死亡面前,洛宁依旧紧张的把捆在背后的小手死死拧成了拳头,不过战栗中,她还是忍不住微微抬起了头,向着眼前眺望了去。
可惜,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没有一个在这里,送她最后一程!衙门中,拿着那颗到手的崭新官印,洛缜是欣喜若狂的用衣袖擦拭着,九江渡口边上,正在指挥大军过江的毛珏,若有所思的向天边眺望了下。
下一刻,带着破空声,斩首大刀凶狠的挥砍下来,噗嗤的声音中,跟着那些复社名士的脑袋,洛宁这个小小的江南女人,她那颗小巧玲珑的臻首也跟着飞腾了起来,带着最后的疑惑,旋转的掉进了身前铺着干草的筐中,娇小的尸身喷薄出一道绚烂的红色,似乎要张扬出自己最后的辉煌来,可是晃动间,还是颓然无力的重重歪在了尘土中。
一代佳人,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