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扬州城一如既往得沉浸在歌舞升平的静谧之中,时近开江,一个个肥硕富裕的盐商们也是开始忙碌了起来,预备开盐输库,开江事大,可事关着他们一年的收入银子。
盐商的势力在这儿也显露出来,开江的大日子,整个淮上江左大小官员全都被请来了,就算扬州督军的大学士史可法都没面俗,都言商贱,可这淮河边,官袍珏珏,乌沙摇曳,那景象,除了差个身穿黄袍的皇帝,都快赶上皇帝出行了。
哪怕是号称清流上客的江南官员们,也要向银子低头!
这盐商开江也真是奢华,秦淮河的名角儿被请来了大半,画舫舟连舟,彩衣走连走,叮当动人的琵琶声绵延不止!两岸边扬州名厨也是甩开了膀子一展手艺,各家各商斗富斗奇,各种珍惜材料不要钱那样往锅里炖,免费招揽食客,仅仅需要留诗一手或者水墨一幅就可以大快朵颐。
又能显呗自己文采,又能吃白食!那些江南风流士子也像是遇到腐肉的苍蝇那样蜂拥而至,欢歌艳语层出不绝。
文化上,这算是一次盛典!可现在却是江山分裂,政权两立的时候,从官从商从民身上,实在是看不出一丁点国家忧亡的样子。
“大学士,请赏茶啊!这可是雨前龙井!真正的稀罕物,只有狮子峰那几棵老树出的嫩叶子出,就算老夫一年也就有那么几两,若非大学士亲临,老夫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青花秀裙,素衣素手,清泉雪碳,小小一碗茶水所乘载的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了千两银子,虽然一副肉疼的模样,可这胖乎乎的扬州总商康远山话语中却满是炫耀,就算其他在场的盐商听着他的邀请,都露出了羡慕嫉妒的神色,几颗老茶树汉代既有,就算皇家贡茶都没有这几颗古旧金贵,真真是有钱都买不来的宝贝。
“哦!果然好茶!”
作为主角的史可法却是心不在焉,听着推让,他是有些发愣的端起茶碗一口闷了,一杯千金的好茶他是一丁点滋味都没品出来,暴殄天物的模样看的底下坐着的盐商忍不住直咧嘴。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现在的富豪繁华就像是悬崖上的鸟巢那样,随时都有可能随风颠覆,徐州到扬州三天的路程,五天前,他接到了辽军南下攻打徐州的消息,旋即徐州就断了联系,最近要饷的黄得功部倒是在附近,旋即就被他推上了战场,可是前天,黄得功又派使者前来汇报,在李庄镇遭毛珏前锋部队,派人回来要粮要饷。
这么说,仅仅三天时间,他苦心经营的淮河防线已经完了一半,刘良佐的徐州镇已经完了!
而且李庄镇距离扬州区区一天的路程了,黄得功能不能拦住彪悍的北国铁骑,能拦住多久,他也不知道。
高杰那厮远远的躲在河南和毛珏部将刘冲对峙着,如果黄得功再败了,史可法实在不知道自己再那什么来屏蔽长江,保护眼前这一群白痴!
史可法气节是有,可能力相比于老辣的孙承宗,徐光启之流却是差太多了,毕竟军事上的才能需要经验来磨砺,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在物资上尽量制支撑前线大军了。
品完茶,一张脸发苦,史可法又是旧事重提,对着在座脑满肠肥的盐商们重重抱了抱拳头。
“诸位,如今天下不靖,江山沦陷,那北蛮猖狂,擅立伪帝,此时正磨刀霍霍,准备饮马南江,如今朝廷财政困顿,军备落后,本官厚颜,还是想请诸位帮衬!”
这话一出,整个开江的主场台子上都变得安静了几分,一个个盐商或肥或瘦,保养的很好的脸庞却是纷纷面露苦色,尤其是刚刚那个大总商康远山,沉吟了许久,他方才重重的一抱拳。
“大学士,我等盐商为朝廷办事,本也该为朝廷分忧,奈何这些年实在是商途艰难!贼人横行,好不容易收到点微薄的盐利,还有上上下下需要打点养活,我等也实在没有办法啊!”
“不过大学士开口了,吾等商人也不能不表示一二,在下愿意捐银三千两,粮一千石!”
不是缺银子,这次请史可法出面的路费,盐商们就花了八万八千八百两,投资在这些官员身上,哪怕一掷千金,这些盐商都不在乎,因为那样编制的是他们的关系网,对于维持盐商的财路,有着大大的好处。
像乾隆年间,乾隆八下江南,一大半的银两投资都是盐商出资的,甚至他们巴结都巴结到了皇帝头上。
可是捐资助饷!这事儿对他们可没啥益处说得好听是拿银子助军,说不好听就是扔银子让那些文官太监们瓜分的真正落到军士手里能有几两?而且这些银子各部分文官分的理所当然,谁都不在乎他们的好。
而且商人被文官士子们瞧不起,他们心里也知道,商人们心里还憋着一股火,凭什么你们这些地主一毛不拔,保家卫国保护的是大家的利益,凭什么我们拿银子你们贪?
商人讲究的是投资有益,像这种无益投资,他们自然都不愿意掏腰包。
有了这么个带头的,盐商们自然也知道味道了,跟着是纷纷站起身来表示,这个捐三千,那个捐一千两虽然,算起来,他们还真是比崇祯那些吝啬鬼强不少,可是加一加,总共也没个五十万两,十万石粮食。
史可法是当即就急了起来,一张脸黝黑,肩膀因为愤怒而瑟瑟发抖。
头一次,这位东阁大学士居然愤怒如斯,看的底下的盐商也禁不住发愣,没办法,盐商行盐还得看这位爷脸色,把史可法真得罪了,他们在座的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已经装没钱了,再掏银子,不是自打自脸吗?犹豫了许久,这康万里又是凝重的一抱拳。
“大学士,诸位同商此时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您非要拿银子,也是实在拿不出来,不若这样好了,各家都节衣缩食,今年六月的夏税,诸家都双倍纳银,如何?”
这个承诺算是够给力了,夏税收五十万两,翻倍就是百万两,一半上交给朝廷,史可法还有五十万两银子可用,这也算得上一笔巨款了。
可六月啊!黄得功打仗是勇猛,要饷也不含糊,他是要现钱,史可法等不到六月,还是面色阴沉,足足静了几秒,在那些盐商们忐忑的眼神中,狠狠一咬牙,史可法还是决定解底儿了。
“毛逆大军,已经打到了李庄镇,刘良佐逃往江阴,黄得功将军正在与之僵持,诸位,朝廷真需要……”
轰隆~
史可法的话还没等说完,一枚炮弹忽然自北野飞出,旋即狠狠地落在了观音山之上,巨大的炸弹轰然炸裂,崩起了山石轰然塌陷,大明寺的铜钟被震的嗡嗡作响。
什么文明美好在战争面前都是如此脆弱,一瞬间,正在河口准备开江放盐,参与盐商盛会的文人士子,歌女明厨们一瞬间都炸了天,女人尖叫着跳下画舫,向岸边跑去,那些自命高雅的士子文化人也没发挥啥绅士风度,逃难中根本个顾不上女人们,噗呲的丝薄撕裂声中,倒是踩掉了不少女人的长裙舞衣。
画舫颤颤巍巍的向河口逃去,兵丁也是狼狈的丢弃刀兵,向着扬州城溃退去,观音山脚下,目瞪口呆的看着山顶的黑烟,康远山许久,方才不可置信的对着史可法问道。
“督阁大人不是言,靖远侯大军尚且在李庄与毛逆对抗吗?这……,这是为何……”
可此时,目瞪口呆的看着远方地平线上黑压压涌出,就像辽东寒风那样凶猛而无坚不摧的铁血兵团,史可法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
这华夏九州之一的扬州,如今又是迎来的它的新主角,秀丽的平山川下,高举着明字与毛字大旗的北方大军由一角到覆盖满了整个大地,大军的最前面,坐在一座红衣大炮之上,东江第一炮娘的孙春是气势十足的挺着胸,把漂亮的船形帽戴的高高的,昨天的李庄之战居然没有炮兵的出场,这让一直自诩为东江主要战斗力的孙春耿耿于怀,对于麾下这少数几个杰出女将毛珏还是很宠爱的,于是乎今天就由她来了这个开场白。
开战第九天,大军由济南出发,直抵到了长江边上,把朝廷北边最后一座据点给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防备如此稀松,其实刚才毛珏要是卡宾枪骑兵突袭,史可法这阵子都回不了扬州城历史上在清军面前坚持了几天的江北大城这会儿也姓毛了!不过这次他却是故意缓缓推进,故意看着那些江南名流,文人士子四散而逃,威风扫地。
摇晃在马上,看着眼前又是一座历史沧桑的文明古城沧桑的城墙,毛珏是得意洋洋的笑道。
“逃吧!都畏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