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总带着几分烦躁的气息,明净深邃的夜空下,雄伟壮观的南京宫城在明如白昼的灯火中熠熠生辉,更增添大气磅礴的恢弘气势。
乾清宫内
李修远倚靠在龙椅上,双眼半瞌半合的望着坐在下的方孝孺四人。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自锦衣卫创立至今,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地方吏,无不终日惶惶,乃至我大明百姓也战战兢兢,不得安生。且先帝在位时,就已觉锦衣卫之酷政实不利于我大明,于洪武二十八年正式废除锦衣卫,天下百姓无不拍手称快。鸣鞭庆贺,称其乃造福万民之举。今日陛下突然又言要重新起用锦衣卫,岂不有违天和,更与民心向背。因此微臣斗胆进言,代天下千万百姓恳请皇上收回成命。”方孝孺跪在下中央,俯拜地,慷慨激昂的道。
“陛下,如今我大明国泰民安,正是改弊兴政图国家昌盛之时,当以稳妥朝廷安定民心为主,切不可再起他乱。何况锦衣卫双手沾满血腥,名声之恶久为世人所诟病,陛下素来仁厚,当德惟善政,政在养民,遵先圣之言,期致雍熙之盛。今日陛下若重新启用锦衣卫,定将引起莫大的恐慌,不仅对天下万民而言不是福音,更是有辱皇上仁人之君之名。是以,微臣也冒死进谏,为了大明的将来,为了天下百姓的福祉,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黄子澄也从位子上站起来,跪到方孝孺身旁,一脸恳求之色的望着李修远。
“望陛下收回成命。”齐泰、陈迪二人也不约而同的跪地叩拜,四人异口同声的恳求道。
“照你们这么,朕是万万不能再重新启用锦衣卫了?”面对方孝孺四人正义凛然的辞,李修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微微皱着眉头,询问道。
李修远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个结果,对他们的反应自然不会有任何意外。而且他本是打算不和这些朝廷大臣通气商议的,后来想想,觉得还是先试探一下对自己最为忠诚的四个近臣,看看他们的反应,若是连他们都反对的话,那其他人就不用了。
“是的,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方孝孺四人再次异口同声的头答道。
“这样啊。那容朕再想想。”李修远哦了一声,深深的看了跪在地上的四人一眼,意味深长的道,“诸位爱卿啊,尔等均是我朝文武百官中不可多得的人才,更是对朕忠心耿耿,因此朕想听听你们这些大臣自己的想法。可否?”
“这……”四人正是激动慨然之时,陡闻皇帝所言,都不由愣了愣,一时没明白皇帝话里的意思。方才方孝孺与黄子澄两人不是已经明了他们自己的想法了么,怎么又重复问这个问题了。
“陛下,您是君,孝孺是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身为臣子,自当为皇上排忧解难。但不管孝孺是官还是民,均为大明之子,当以江山社稷为重。锦衣卫之害,不仅害于食君之禄者,也害于万千百姓,更害于我大明江山社稷。因此微臣不同意皇上重新启用锦衣卫的决定。”
方孝孺在微一愣神之后,立即现皇帝话里提及了两个关键的字眼‘大臣’,也就在瞬间明白皇帝这是在试探朝廷文武百官的想法。因此脑中稍稍一转就有了比较稳妥的辞,把皇帝单单针对大臣为目标的试探,利用自己的话语直接全部转嫁到了大明朝所有人的身上。
方孝孺是朝廷大臣,是皇帝的臣子,自然应当为皇帝分忧。但他同时也是封建时代士大夫阶级中的一员,虽然他一向君子坦荡荡,对国家也死心塌地的忠诚,但他的潜意识里难免会不自觉的为士大夫阶级的利益而考虑。
况且当初高祖朱元璋建立锦衣卫之后,其所带来的危害和恶劣影响都是有目共睹的,几乎可以在锦衣卫无处不在的监视之下。尤其是在当年的胡惟庸和蓝玉案之后,全国无论官员还是百姓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的恐怖氛围当中,每个人都总是心翼翼的生存着,生怕哪一天一不心,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扣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种现象在短期内可能不会出现大问题,但长久以往,必定会带来重大危害。
不得不,方孝孺还是比较有远见的,虽然没有明确提出锦衣卫在将来会怎么样,但却清楚的提出了它可能所产生的巨大危害。
站在方孝孺的立场上而言,他的忧虑无疑是正确的。但他不是皇帝,更不是李修远,虽然他知道建立锦衣卫的目的是为了巩固皇帝的统治,但不管他再如何聪明,如何正直,他终究只是一个君王治下的臣子而已,他没必要像皇帝那样担心自己皇位不保。
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李修远是皇帝,方孝孺是臣子,两个人在思想上的起高度是截然不同的,对同一件事的看法自然也不同。如果李修远不是皇帝,也不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他肯定也不同意重新设立锦衣卫。
“方爱卿所言有理啊。”李修远赞赏的头,表达了自己对方孝孺观的赞同。
方孝孺四人听到皇帝这么回答,心里不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总算皇帝还是能听的进自己的谏言。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李修远的下一句话就让他们彻底傻了眼。
“可是,朕下午已经命人重新启用锦衣卫了,此刻圣旨应该已经下达了吧。要不,朕把圣旨收回来吧。”李修远皱着眉有些无可奈何的道,脸上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只是朕才登基月余,就这样朝令夕改,会不会被世人认为朕乃出尔反尔之辈,有辱朕之声誉,有辱国体?从此之后,恐怕朕之旨意再无法做到令行禁止了吧。”李修远着,便两眼无辜的眼巴巴的瞅着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的方孝孺四人。
“呃!”方孝孺四人忽然恍然大悟,敢情皇帝找自己等人商量锦衣卫是否要重新启用一事其实只是个变相通气的幌子,皇帝肯定是早就下定决心要重新启用锦衣卫了,否则断然不会先下圣旨,然后再商议。
“陛下忧虑的是。既然陛下已下了圣旨,那日后……日后对锦衣卫一事还需慎之又慎才是。”话已到这份上,大家也明白了皇帝启用锦衣卫的决心,方孝孺一个做臣子的还能什么,总不能真的让皇帝把圣旨收回来吧,那岂不等于让皇帝自己扇自己耳光子么。
李修远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方孝孺与黄子澄之前那慷慨激昂的辞给驳了回去,这让方孝孺和黄子澄两人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的郁闷感觉,好像自己两人就跟丑似得,一切早都在皇帝的设计里。
这让方孝孺很想不通。他很难相信一向对他无话不,凡国家大政,都必定向他咨询的仁人之君,事前不仅没跟他透漏过一星半,还把自己给傻傻的绕进去了。
联系这几日来皇帝的所作所为,方孝孺越觉得皇帝完全变了个人似得,曾经那个自己一眼就能看透想法的仁孝至友的皇帝忽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以自己的聪明才智及混迹官场多年的经验居然根本琢磨不透这皇帝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方孝孺眼角余光瞥了眼坐在龙椅上始终半闭着双眼,一脸疲惫之色的皇帝,心中很是复杂,不知自己该为这位年轻的皇帝有了这般心计高兴,还是为自己不再被皇帝像往常那般重视而感觉懊恼。
“这样吧,此事暂且不议。若锦衣卫一事真如爱卿们所言,那寻个合适的机会,朕再把锦衣卫废除了就是。不过此事暂时不宜让太多人知道,明白吗?”李修远看着方孝孺四人的表情,故作遗憾的道。
李修远嘴上虽然这么,心里却是在暗笑不已。他刚才下午就下了圣旨纯粹是胡扯的,目的就是如果方孝孺几个人都反对的话,他就用这个理由堵住他们的嘴,有先斩后奏的味道。
李修远虽然没当过皇帝,但他知道,对付像方孝孺这样正直坦荡的儒生,有时候就得耍一下心眼才能以最快的度征服他们。
锦衣卫一事事关重大,李修远怎么可能会如此草率为之,起码也得找一个可信任的绝对忠诚于自己的人担任锦衣卫领才行。不过今晚和他们通了气之后,锦衣卫的事情算是彻底确定下来了。
“臣等谨遵圣意。”方孝孺等人看着皇帝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脑子里不由有些糊涂,搞不明白这皇帝是真的后悔了,还是假意忽悠他们的。但不管是哪一种,他们都已回天乏术,只能乖乖接受这个事实。
“诸位卿家先平身吧。其实朕今晚召你们进宫,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同诸位卿家商议。”李修远原本一直半闭着的双眼忽然睁开,神色凝重的看着方孝孺四人郑重其事的道。
“不知陛下所言何事?”方孝孺四人坐回椅子上后,见皇帝一改颓态,语气又是这般严肃,便知道接下来要谈的事情才是今晚的主菜,于是便收敛心神正襟危坐,等待着皇帝开口。
东暖阁内的气氛也在瞬间变得沉寂肃穆,除了呼吸声之外,再无其他声响。